“是什么?”嗅到一股鱼汤的味道,沈彻嫌弃地别过头去。
“鱼汤。”她不敢抬头看他,低着头自顾自地将汤罐打开。
“你难道……”
他可不爱喝鱼汤,那味道和死人血有什么分别?都是又腻又腥,着实倒胃口。
但当她捧起鱼汤,双目湛湛有神地望着自己,沈彻又将话收了回去。她今日穿了身翠绿的裙子,眉梢眼角皆是柔柔的春意,双颊晕红,微现梨涡,宛如出水芙蓉,一尘不染。
鬼迷心窍般,他突然想尝一尝这碗鱼汤。
“好喝,”她道,“是奴做的。”
“何以见得?”他反问道,静静地看着她微微发抖的小手,也不接下。
“自卖自夸谁不会?”
“……”
“真的好喝。”端来之前她尝过的,咸淡适中,味道正好,不能说极品,但味道一定不会太差,毕竟她可不敢拿自己的项上人头开玩笑。
“不信。”他依旧毫无感情地反驳了。
她悻悻地放下汤罐,茫然地看着热气腾腾的鱼汤,一言不发。
“你都说了,我是千金之躯,”他被她这忍着,敢怒不敢言的憋屈样给逗乐了,心情大好,“吃饭自是要有人喂的。”
她进了奴院,听说过靖安王各种各样的怪癖,喂饭这个,还真没听说过,约莫是怕人趁机下毒。
“奴去找祁风……”她刚想起身,手腕却被沈彻一把抓住了,却见他脸色阴沉,嗓音低沉道,“用不着旁人,你来。”
“……”
姜元初身子一缩,这种精细活,她从前也做过的。给隔壁院里的小孩喂稀粥,不知怎么就喂到了鼻子里,差点要了小孩的命,自此之后,她再也不敢喂饭了。
成年男子同小孩的区别,就是嘴鼻比较大,不会有那样离谱差错,可眼前的人是靖安王,气势逼人,保不齐一紧张,手就抖了。
可显然,不能再拒绝了。
她硬着头皮,舀了一勺鱼汤,放在嘴边轻轻的吹凉,手伸出的一刹那又收了回来。靖安王多疑,没亲眼看到自己尝过,肯定也不敢喝。
沈彻看着那只粉嫩的手一下子从眼前划走,也有些呆住。但很快反应过来,在她送入嘴里的瞬间,抓住她的手,往自己嘴里送。
鱼汤鲜美,鱼肉拍碎成泥,十分细腻。沈彻忽然觉得,鱼汤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喝。
并未想过沈彻会有如此举动,手腕被死死抓住,灼热的掌心包裹着冰冰凉的肌肤,她有些吃痛,又羞又燥,并不敢吭声,只是偷偷地想挣脱。
他却偏偏抓得更紧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底春波荡漾。
同那张脸有八/九成相似了。只是,江文茵从来不会这般喂他,只会将吃食往他面前一摆,语气平淡,“这是沈昭让我给你做的,他担心你饿坏身子。”
而他总会打趣,露出乐呵乐呵的笑容,“谢谢嫂嫂。”
每每这个时候,苏文茵总会冷冷地扔上一句,“还没过门,算不得。”
算不得?那就是还有机会了?苏文茵走了,可沈彻总是开心不起来,也很失落。
“殿下,奴并未有半点谎言……”沈彻走神的功夫,姜元初一勺接一勺的喂,汤罐见底了,这人还没有回神,她总不能把空勺子递进他嘴里。
“有事求我?”他回过神,看着空空如也的汤罐,知道自己原来是喜欢喝鱼汤的,只是吝啬对她的夸赞,甚至毫无情面地戳穿她的心事。
“……”
她语塞了,自己好像也没有太显现,如何就叫他瞧到了心坎了。
“又是为了那些狐朋狗友?”
“她们不是,”她说着,一抬头就迎上沈彻灼热的目光,慌忙又低下头去,紧了紧五指,“不是狐朋狗友。”
“你倒是重情义,”沈彻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可有些事过了头,那就是愚蠢。”
淡淡的讽刺,姜元初鼻子一酸,莫名觉得有些委屈。月牙帮过她,流萤救过她,哪里算是狐朋友狗友了?只不过他不知道实情罢了。
许是这些年刀架颈侧,没睡过什么安稳觉,身边亦没有什么出生入死的朋友,故而才有的这般说辞。
可这话也不好当面直说……
姜元初想了想,想着先离开这里,哪想祁风从外头走了进来,隔着屏风回话,“殿下,奴院的人来报,庄德喝了酒,又惹事了。”
祁风有些无奈,折了他的腿也没用,但凡有一口气在,这人就歇不下来,死性不改。
沈彻没有回话,而是把目光投向姜元初,泠泠之中透着一丝寒意。
她没吭声,有些心虚地避开了目光。
“奴院也是时候换个管事的了,”他加重了语气,同祁风又像是同她递话,“你出自奴院,让你接手再适合不过了。”
“殿下折煞奴了,”她猜不透沈彻的心思,自以为是暴风雨的前奏,连忙跪伏在地,“奴出身低微,粗鄙之人,实难担此大任,还望殿下收回成命。”
“那又如何?有祁风在,若有什么不懂的只管去问。”
沈彻早前也有将庄德替换掉的意愿,奈何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如今看来,让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情义的小奴隶去试试也不算什么坏事。
总有人质疑他说的话,一次次否认他,他总要让她吃些苦头,让她知道,自己所认定的,所选择的一切都是错的。
“奴求殿下收回成名……”
她可不要当什么奴院的主人,不过是想求个情,怎么还出了这样的难题。
“奴求求殿下……”
她抬起头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缓缓溢出,趟过眼角的那颗美人痣。沈彻心一颤,伸出手去,用指腹轻轻盖住,有片刻的失神,“别怕,有我在……”
‘阿茵,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
安稳踏实的语气,让姜元初有些云里雾里,也有些受宠若惊。拒绝靖安王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清楚的狠,若此刻乖乖应下,倒也不会招来杀生之祸。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恍惚,沈彻迅速撤回手,语气冰冷,“他们不敢造次。”
“是不是奴做什么都可以?”她轻轻试探道。棋逢险招,她想摆脱这份差事,唯有如此开口,若靖安王不答应她便能寻借口婉辞,若是应了,那往后的许多问题自己也能得心应手,迎刃而解了。
“自然。”沈彻不假思索,斩钉截铁。
一旁的祁风欲言又止,奴院的存在对于靖安王府来说不容忽视,这里培养出许许多多的眼线,甚至还有杀手。她们要做的事,旁人做不了,明处的人也做不了。沈彻向来十分看重,当年废帝清君侧可是大有用场,而今却这么云淡风轻地易了手,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之力的弱鸡,难免觉得有些荒唐。
“奴,谢殿下恩典。”这是她没想到了,于是乎也只能谢了恩。
回到屋子,月牙躺着榻上闭目养神,看到她回来赶忙跑上前,“元初,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怀绿跟在后头,脸上是按耐不住的喜悦。她在临水小榭门口等着姜元初,结果先出来的是祁风,
祁风本就不爱说话,平日里口风又严,今日竟鬼事神差地说一句,“找些人,把竹香院的寝居清扫收拾一下,让姜姑娘住进去。”
奴院很大,有崔流萤住的留春院,庄德住的飞鸿院,还有就是这件长久被闲置下来,无人居住的竹香院了。
怀绿听说过,这竹香院从前住着的是奴院的主子,不知怎地,后来庄德就变成了奴院的管事。
姜元初还没开口,一同而来的祁风先说话了,“姜姑娘快些收拾东西,一会子随我过去。”
祁风的目光轻扫了扫四周,适才反应过来,收拾东西这四字,属实客套了些,这姑娘该是没有什么随身物的。
“收拾?”月牙坐直了身子,一把将姜元初护在身后,目光警惕,“你要带元初去哪?”
来奴院两年,月牙自然见过祁风,也知道他是靖安王的身边人。
“月牙姑娘,殿下说……往后姜姑娘就是奴院的新主人了!”怀绿试探着开口,见祁风没有阻拦,便说了下去。
“奴院的新主人?”月牙眨了眨眼,一眼不可置信,“奴院不是一直都是庄将军管事吗?”
“姜姑娘速速起身罢!”祁风并不想回答这些琐碎无关紧要的问题,只是淡声说了句,便掉头离开了。
月牙见没得到回答,便把茫然的目光投向了姜元初,“你又去见靖安王了?”
“你是新主人,那庄将军呢?”
“元初,那是不是说以后那姓庄的也得听命于你?”月牙继续不厌其烦地猜问着。姜元初没有说话,也不敢提及半个字,最终还是怀绿点了点头。
“所以,流萤姐姐求你的事,就不为难了,对不对?”月牙喜出望外,恨不得将她抱起来猛亲。在奴院这么久可没见过像姜元初这样好气运的奴隶,才见了靖安王几面,便成了奴院的主人。
真真是前途无量了。
她小叹一口气,点了点头,“嗯。”
“我就说嘛,咱们元初是有福之人,往后就仪仗你吃香喝辣的了!”月牙伸手揉了揉她的脸蛋,眼睛笑成了一道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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