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院的奴隶们向来起得很早,因为走有了上回的前车之鉴,故而姜元初这次回去,还算顺畅。


    院里掌事的嬷嬷备好了香茶和糕点,乖站在一旁听她指示,叫她忽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屁股没坐热就站起身来,“嬷嬷我今日来,是有事要同大家说。”


    “姑娘怕是忘了,按照奴院的规矩,这清早都是要习学功课的。”嬷嬷一五一十地解释着,“姑娘若是放心老身,有什么话吩咐老身代为通传也是一样的,何必辛劳自己跑一趟?”


    嬷嬷的话,让姜元初想起了崔流萤,还有沈彻说过的,心中的顾虑不由地又多了起来,掏出文书递给了嬷嬷,“以后不用学习功课了,这是殿下的意思。”


    “姑娘,老身不识字啊!”嬷嬷搞不明白这是个什么名堂,也没敢接。


    “除了身犯重罪,不可赦免的,所有人都可以回家团圆了。”她把话又说得直白了。


    嬷嬷神情一愣,很是不信,笑道,“姑娘就别拿老身打趣了。”


    靖安王可没有妇人之仁,再者除了一部分罪有应得的奴隶,剩下的那些人哪怕送她们出王府,也没地可去。


    “是真的,”她有些心急,“这是靖安王殿下的意思。”


    “姑娘若没什么事,老身得忙活去了。”嬷嬷恭敬地朝她行了一礼,兀自走开了。


    看着嬷嬷走远,姜元初心里有些说不上来的滋味,想了想决定自己去试一试。


    偏偏走到金铃铛居住的别院门口时,她又缩回了脚步,握着文书的手,微微冒汗。


    到底要不要进去?可是她们未必会领情,但沈彻这般对自己,总得为他做些什么,此如那些从来不愿意解释的事。


    可万一,她们还是咄咄逼人呢?自己这么做,会不会反而连累了沈彻?


    她想着,脚步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呆呆地看着院里头。金铃铛住的地方还算比较阔气,这里的奴隶吃穿用度还算过得去,除了不知道能活过哪一日,其他倒也还过得去。


    她曾听月牙提起过,姿色上乘的金铃铛不仅能歌善舞,最重要的是一身好武功,沈彻是将她们往刺客去培养的,运气的能在刺杀之后全身而退,运气不好的便会被人当场乱箭射死,但通常那些刺杀目标并不好对付,没死的也会变成废人,能全身而退的寥寥无几,下场凄惨。


    这里的每个奴隶拼尽全力,想尽法子都会想让自己活下去。


    “哟,这不是姜主子吗?”身后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姜元初转身回头,却见几个衣着华贵的金铃铛手挽手,走在一起,其中一个为首的上下打量了姜元初一番,眼里多少有些轻蔑。


    “不是说成了人上人么?怎么还穿得这样寒酸?!”又有青衣女子小声嘀咕了一句。


    “你懂什么?人家这叫勤俭持家。”


    分不清是讽刺还是夸赞。


    “奴唤水碧秋,姜主子可有什么吩咐啊?”为首的金铃铛身着鹅黄色衣裙,笑容可掬,看着姜元初,目光冷漠。


    “不敢当,”她有些犹豫,却鬼事神差地将文书递到了水碧秋的跟前,开口道,“这是殿下亲笔写的释放文书,你们自由了。”


    一瞬间,四周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之中有讶异不敢相信的,也有蠢蠢欲动的,连着水碧秋也忍不住将手伸了出去。


    只是等了好久,又缩了回手。水碧秋只看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语气懒洋洋,“姜主子,奴等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讲?”


    姜元初有些失望,听她这么说,眼眸一亮,“你只管说,这儿没有旁人。”


    上次祁风出手,众奴隶们都是见过的,唯恐自己说错了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水碧秋也十分忌惮,故而留了话。


    “都说,这进了奴院没有一个不命苦的,而出了这奴院的,就不一样了,有些是飞上枝头成风凰了,”水碧秋笑道,“姜主子,你是第一个被靖安王殿下看上的人,确实有过人之处,只是我不懂,你已经衣食无忧,可咱们这群人连个依靠都没有。你如今飞黄腾达了,可也不能过河拆桥啊?总得给我们留条活路才是。”


    “就是啊,我们出了这里,又能去哪里?不是被债主逼债,就是被人贩子贩到青楼,做那些下流的勾当,到这里,多少能避一避风头。”


    “若是从前,我们几个片刻都不会犹豫,”其中有个声音沉稳的站了出来,“但如今不一样了,靖安王殿下能够看上你,那我们也不是毫无机会啊!”


    “就是!”另有人也跟着起哄。金铃铛也猜不准这文书是真是假,也个个心存侥幸,自认为姿色不输姜元初,万一哪天这东风就刮到自己身上了呢?


    “姜主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水碧秋见大家意见同自己一致,便直接回了话,“若你真的愿意帮我们,倒不如同我们说说,你是如何让殿下对你如此上心?”


    “我不知道。”她轻声地回了一句,目光有些躲避。


    好像除了乖巧些就没什么了?可乖巧这件事,人人都会,一点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好像沈彻偏爱她的乖巧。


    “水姐姐,你也是糊涂了,姜主子若是说了,岂不是教会徒弟,饿死师父啊?”青衣女子轻笑了一声,拍了拍水碧秋的肩膀。


    “也对,若没什么事,奴等就不打扰了。”水碧秋转过神来,领着几个人回了院子。


    唯独姜元初留在原地,欲言又止。到底自己身上有什么能够让沈彻一次次破例,念念不忘?她忽然觉得,这应该是比乖巧听话,更有用的东西。


    她将文书小心翼翼地收放了起来,小跑着回了竹香院,与火急火燎跑出来寻人的怀绿撞了个满怀。


    “怎么了,慌慌张张的?”


    “姑娘,她醒了。”怀绿皱了皱眉。


    “那太好了。”她担心的就是就是月牙伤势过重,一时半会醒不来,既然醒来,那大概是没什么事的。


    “姑娘,你等等……”怀绿一把拉住了她,欲言又止,很少为难的模样。


    “怎么了?”她茫然道。


    “算了,我自己去看看。”等不及怀绿说什么,她起先就跑进了屋子。


    榻上空空如也,被褥凌乱,一半落到了地上,环顾四周,也见不到月牙的身影,姜元初突然有些懂了怀绿的欲言又止,


    “月牙,你在哪呢?”她心想着,月牙是最爱捉弄人的,兴许躲起来也不一定。


    连着唤了几声,却连一句回应都没有。


    姜元初意识到情况有些不对,这才在屋里屋外四下寻找了起来。


    怀绿也急匆匆地外头跑了进来,看着无人的床榻,不由头皮发麻,一时不知所措,用手指了指,“姑娘,方才她还睡在这上头,怎么就不见了呢?”


    “姑娘,她一醒,我就来找你了,半点也没耽误的。”怀绿有些心虚的低下头去。


    “她醒来后可有说什么?”姜元初有些纳闷,不辞而别不像是月牙的性子,再者王府处处有巡卫,她又能去哪里?


    “没,没什么……”怀绿声音更低了。


    姜元初还想再问,门外头的庭院内传来一阵惊呼,“哎哟,你在这里做什么?脏死了,快起来。”


    “月牙!”她惊呼一声,像道烟一样蹿了出去。


    “姑娘,你慢些,仔细摔着……”怀绿也跟了上去。


    一出门,便瞧见,几个丫头婆子围站在池水边缘,七嘴八舌的说着什么。从拥挤的人缝之中,姜元初隐约瞧见了一抹藕荷色,瞧着身形也像极了月牙。


    “怎么回事?”刚一上前,众人纷纷让开了路,眼前一幕把她吓了一大跳。只见月牙趴在池水边,身上满是淤泥,双手在水里扑腾,时不时地往脸上抹,全然不顾旁人的劝解,嘴里叫囔着,“好玩,好玩!”


    转过头,是一张湿答答,天真无邪的笑脸,头发散乱不说,还缠绕了不少的水草,味道有些难闻。


    “别看了,都散了吧!”她微微有些懊恼,走上前去,试图去将月牙从地上拉起来,可没来得及伸手,一泼水花劈头盖脸地冲了过来了,湿透了衣衫。


    “姐姐,一起来玩水啊!”


    “……”


    她有些不安地看向一旁的怀绿,怀绿摆摆手,小声道,“姑娘,醒来的时候就这样了,不认得人,还吵囔着要出去玩,我也拦不住啊!”


    “月牙,乖,到姐姐这儿来,姐姐带你去吃糖枣。”姜元初有些不太习惯这样的语气转变,哄小孩般,如履薄冰地去试探,唯恐对方受刺激,乱了心神。


    起初,月牙歪着脑袋,呆呆地看了看姜元初,好奇地把手伸了过来,但在看到怀绿的一瞬间,好像是遇见了难以制服的劲敌,突然就缩了身子坐了起来,双手抱头,“我不要,她是坏人。”


    “……”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怀绿懵了,也恨自己不够伶牙俐嘴,又不能同一个疯子一般见识,再委屈她也没有说话。


    “怀绿你是不是对她做什么了?”姜元初自然是信得过她的,但少不了开口问问一二,“她怎么会如此害怕你?”


    “我也就,在她醒来那时候,偷偷拧了她两下,好解解气,谁叫她那个时候污蔑我的,我明明就没有推她,是她自己没站稳,摔的。”怀绿知道无论如何,趁火打劫总是不对的,故而也没什么理直气壮的底气。


    “我又不曾怨你,月牙不过说了实话,你……”姜元初也有些惊叹这姑娘的手段,实在有些气人。


    在转眼的一瞬间,月牙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竹香院不大,可到处是犄角旮旯,又种了许多翠绿在里头,最适合藏人。


    正寻找着,祁风的身影突然就荒进了姜元初的眼帘,他是先来的,沈彻跟在后头,一袭湛蓝色劲装占显出他挺拔健硕的身姿,只是还没看定,先叫月牙抢了眼。


    月牙手舞足蹈,蹦蹦跳跳地朝着沈彻来的石桥上就去了,手中拈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野花,扯着嘴角笑嘻嘻地唱着什么,根本没抬头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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