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孙嘉看上去大约六七岁,双手叉腰,人小气势足:“你是何人?多管闲事!”
方谧毕竟不是这个时代的人,缺乏常识,误以为这两个孩子都复姓公孙,是一家人。他还脑补了一出宅斗闹剧——嫡子带着几个小跟班,欺压庶出的兄长。
方谧向来怜惜弱小,不理会公孙嘉,伸手去扶公孙政。
然而公孙政一点都不领情,直接把他的手甩开,自个儿缓缓地爬起来。他拍一拍衣上的尘土,平静地作揖,微哑的嗓音透着三分淡漠:“多谢。”说完,直接拂袖走人,留下一个瘦小又孤冷的背影。
方谧仔细地观察公孙政走路的姿势,判断出这孩子没有伤筋动骨,也就不再管他。何况,别人的家务事,外人也管不着。
筵席上,方谧委婉地提醒公子偃——家和万事兴,务必管教嫡子,莫要欺压兄弟。
这年头,不讲究计划生育。公子偃的年纪不大,儿子却挺多。他压根就没听出这话有什么问题,还以为嫡长子赵嘉对弟弟不怎么友好,被方谧瞧见了。
话说,某专业蹭饭人士回到草庐,发现舍友也在。
彼此一照面,都觉得对方非常眼熟。
方谧的这位舍友,正是他在集市上遇见的墨家弟子,名叫赵晨。赵晨是墨子的再传弟子,一位偃师。相当于古代的“高级机械工程师”。据说,墨子制造的偃甲鸟,可以在空中飞上一整天。偃师赵晨的技术,还有待提升。
显然,赵晨也认出了方谧。他看方谧还捧着木头鸟,一副十分爱惜的模样,拿着一堆精巧的木头玩具,从西厢追到正堂,露出一抹和善的微笑:“少年郎,若是喜欢,就拿去玩儿,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件。”
堂屋里,两个中等门客正在对弈,听见声音,齐齐转头望过来,眼神在方谧和一堆小孩子的玩具之间来回打转。
方谧立刻将木头鸟藏在身后。
对弈的门客,跪坐在左侧的那一位,直接一口茶水喷出来,“噗,你几岁了?”
社死这种事,居然还能换个场合,再来一次。
方谧回房,咸鱼式躺平。
半刻钟之后,他翘起腿,揉了揉由于反复跪坐,隐隐疼痛的膝盖,慵懒地打了一个滚。默默地盘算:以赵晨的手艺,由我提供图纸,请他打造两把豪华舒适的太师椅,完美。
然而,一摸钱袋,他身上只剩下七枚刀币。连买木料的钱都不够——先前在集市,他嫌铜钱太重,不方便携带,全买成了药材。
面临着断粮的危机,方谧被迫起床营业,开始摆弄各种药石。
金疮散、固元膏、久咳丸……
先制作一批常用药,他奋力搓药丸子的时候,大胡子阿家敲门进屋,将栗腹明天的汤药提前取走。
“阿家,帮忙带个话。后天,让栗相国过来一趟,或者我过去也行,给他复诊。”
大胡子点点头:“在下姓朱,无氏。你别瞎胡喊。”
朱家,这个名字在哪里看见过,好像是《史记·侠客列传》里的大侠?都是鲁人,皆是高手,应当没错。
“朱兄,你的剑,能不能借我看一看?”
朱家解下佩剑,递给方谧。
室内空间狭小,方谧推门出去,站在跨院中的空地上。有模有样地调息、凝神,拔剑出鞘,比划了几招太极剑——仙人指路、青龙出水……
一招一式,刚柔并济、富有美感。兔起鹘落之间,衣袂翻飞,不染烟尘。当真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惊艳又惊羡。
赵晨和几个中等门客站在一边,热烈围观,纷纷拊掌喝彩。
方谧颇有成就感:我用过大侠朱家同款的宝剑!
雪亮的剑身上,似乎凝着一抹绯红,就像是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方谧下意识地用手指去抹,朱家连忙拦住:“别碰,很锋利。”
说晚了,方谧收回手,食指上多出一道细细的血痕。就像一条极细极短的红线。真是棒棒哒,刚做好的金仓药,自个儿先用上了。
朱家翻了一个白眼,默默地收剑,将汤药灌进鹿皮囊中,带走。
那剑不知道刺过什么东西,方谧怕感染,细致地清理伤口,消毒上药。
赵晨旁观,忽然问他:“少年郎,你弄这么多药做什么?”
“我打算卖药。”
“什么?听愚兄一句劝,千万别想不开!从商是贱籍1,一旦入了贱籍,你本人、外加你的子孙三代,都没有资格立户,也分不到田地和宅基地。若是赶上征兵、征徭役,商人和赘婿,都得第一批去服役。愚兄是没办法,拖家带口的,不能饿着妻儿老小。你这么好的身手,能当上等门客,混个官身也容易,何必行商?你若是缺钱,我先借你一点。”
看赵晨那惊诧的表情,这番话绝对不是胡扯——成为商人的后果,很严重。
方谧:“……”
他才没有想不开!他哪会知道战国的户籍制度,居然如此变态。
尽管亲力亲为去经商,可能行不通。不过成品药还是得卖,看来,他需要找一个代理商。或者披上马甲,再去做这些事。
他继续搓药丸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完全暗下来。
方谧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什么,直到他的肚子咕了一声。呃,中等门客不管饭的吗?晚饭还没吃。
“赵兄,厨房在哪里?我想弄点吃的。”
赵晨疑惑:“一天就两餐,朝食和哺食。都几点了?你现在去厨房,也只有粟米和麦面。”
方谧:忘了,这年头,物质匮乏,粮食不够吃。百姓普遍一日两餐。王侯贵族才能一日三餐。比如魏倩。
当然,楚国不算,楚国所有的“公务员”,都是一天吃三顿。2
虽然不赞同这么晚加餐,赵晨还是将方谧领到中等门客专用的“小食堂”。
这个时辰,厨下没人。方谧只找到两张麦饼,和半锅青菜豆子羹。
麦饼的颜色偏黑,不是发霉变质,而是正常的原色。先前,方谧制作鲜花饼用的那种面粉,是魏无知和公子增才能享用的细粮,和后世的白面差不多。在这个时代,那属于精加工的食材。普通百姓吃的面粉,应该是连麦壳都没有舂干净,就磨成了粉。多少都带点颜色,就像这张饼。
方谧吃一口饼子,咀嚼许久,勉强咽下去,甚至怀疑这面饼中掺杂着沙子。不但口感粗糙,厚度和硬度也十分感人。估计掰碎了,还能当暗器使用。
赵晨热心提示:“像这样,掰开,在羹汤里泡一会儿,再吃。”
说到羹汤,这碗青菜豆子羹的火候不对,青菜已经煮烂,豆子还夹生。
方谧:这厨子真有才,适合煮小鸡饲料。
君子远庖厨什么的,当他没说过。从明天开始,他要做饭!
翌日,方谧早起,打了一套太极拳。自制早餐:粟米红枣粥、煮鸡蛋、咸菜、酱萝卜。不是他不想营养搭配,是根本弄不到食材和食用油。集市离得远,草庐附近没有出售果蔬禽肉的地方。事实上,邯郸百姓也不买菜——他们种地,基本自给自足,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荤腥。
半上午,魏国的小吏景泽来访,给方谧送衣裳。魏无知让他来的。
据说,昨夜,魏无知去参加宫宴。他一掷千金的败家行为,被栗腹添油加醋,说给他祖父信陵君魏无忌听。信陵君当时很淡定,没有发作。
宫宴过后,魏无知前脚刚刚踏进屋子,信陵君就搬出家法:抖开三尺长的藤条,抽了他一顿,将藤条抽断,信陵君还没消气,又罚他禁足半个月。
景泽唏嘘片刻,伸手入怀,摸出一只钱袋,“这里边是布币,在赵国用这种钱正好,魏郎君托我带给先生。他暂时不能来。”
方谧不接钱袋,只问:“魏倩伤势如何?我这里有金仓药,止痛止血是极好的,劳烦你带给他。”这么多年不见,久别重逢,信陵君怎么下得去手?还打断藤条,是亲祖父吗?
景泽:宫宴上人多口杂,蓦然听闻嫡长孙拿出全部的私房钱,贿赂燕相,赎回一位神清骨秀的美男子,同吃同住数日。信陵君可能有点误会,一时间想多了。
他怕方谧气恼,不敢明说。好在,此刻误会已经解除。要不然,他也没法替魏郎君跑腿,传递消息。
“魏郎君的伤无碍。还有一件事,公孙政和几个赵国的王孙打架,伤了腿。”景泽顿了顿,似乎觉得难以开口,解释道:“郎君那性子,先生也知晓。他见不得别人受苦受难。都被禁足了,还惦记着公孙政可怜,想请先生给人家治伤。”
方谧: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公孙政又被群殴?这是什么人间惨剧?
他微微抿唇:“知道了,我尽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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