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陵君耳目众多,方谧这些天的举动,他皆有所耳闻。


    比如夜观天象,准确预测下雨的时辰。定制炼丹炉,为公子偃占卜,替赵政医治骨伤等等。能让一个被打折了腿、直接抬回质子府的人,三天就下地行走。足以证明方谧的神奇诡异。


    还有一件事,信陵君始终想不通,必须问清楚——赵国的太子早夭。现在,诸位公子之中,最得赵王宠爱的是春平君。作为赵王的第二个儿子、无冕的王储,春平君颇有贤名,被文武百官视作赵国未来的希望。


    相比之下,赵王的第三个儿子,就是那个喜欢和邯郸倡厮混的公子偃,风评奇差,完全上不得台面。


    然而,方谧为公子偃占卜,却断言他只要避过劫难,就能贵不可言。一位公子,怎样才算贵不可言?只能是继承王位了。


    方谧凭什么做出这种预测?


    在这邯郸城里,眼睛正常的人都能看出来——赵王想把王位传给春平君。


    如果是其他人认为公子偃能够继承王位,信陵君只会嗤之以鼻。可方谧,他是一位神秘的方士、鬼谷高徒。占卜星象,都是传说中能窥测天意的手段。


    信陵君让侍从全部退下,亲手为方谧捧着鱼羹。没错,方谧正要吃早饭,自制的营养早餐:野菜鱼糜羹、香椿炒鸡蛋、菰米饭。


    “先生为何看好公子偃,却忽视春平君?”


    咳,不知道怎么回事,信陵君总觉得这鱼羹格外鲜美,他明明只是闻到一丝鲜香,又没亲口尝过滋味。


    方谧才来邯郸几天?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他只听说过公子偃是如何的风流不羁、荒唐无耻的。根本不知道春平君的存在,春平君是哪位仁兄?估计这位仁兄不仅缺乏劣迹,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善事,以至于街头巷尾的流言八卦,都完美地避开了议论此君。


    方谧也不怎么看好公子偃,至于“贵不可言”,那是分析卦象得出的结果。


    他无端惆怅:“卦象就是那么显示的。不得宠、不是王储、名声不佳,也未必就……”说到这里,他唯恐隔墙有耳,闭上嘴,用手指蘸了些茶水,在食案写道:未必就和王位无缘。


    信陵君将信将疑,气氛一时凝滞。


    方谧斟酌了一下,心中顿时一惊——他给公子偃算卦这件事,应该属于机密,没什么人知道才对。信陵君麾下有专业的情报部门?


    这一瞬间,方谧蓦然想起一则野史:魏安釐王原本是非常器重信陵君的,是王室极其罕见的那种兄弟和睦。直到有一天,他和信陵君一起玩六博棋,突然收到一封加急文书——赵国发兵,即将入侵魏国的边境!魏安釐王立即丢下棋子,准备召集群臣开个会,商量对策。


    信陵君不慌不忙,当起了解说员:“赵国的兵马聚集,只是赵王要田猎而已,不是侵略边境。”说完,他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云淡风轻,继续和魏安釐王玩六博棋。


    魏安釐王哪有心情玩乐?他如坐针毡,过了片刻,又收到一封加急文书——末将搞错了,是赵王在打猎。事情被信陵君给说中了,魏安釐王非常惊讶,就问信陵君:“你怎么知道的?”


    信陵君毫无城府,实话实说:“我有个门客,可以探听到赵王的秘密。赵王有什么行动,他就会立即告诉我。”


    这下可好,魏安釐王已经不是惊讶,而是惊恐了——你是不是还有一个门客,能探听到寡人的秘密呢?


    从此以后,魏安釐王十分忌惮信陵君,不敢再重用他。


    此刻,方谧感同身受。他是真的被惊到了,严重怀疑他所有的秘密,都被信陵君探听得一清二楚。


    忽然想爆粗口。他要是魏王,八成也容不下信陵君。敢不敢尊重一下个人隐私?


    有件事,方谧原本不打算说的,现在嘛,他感觉还是提一下比较好:“公子,我想邀请景泽一起去王城居住。”景泽有心病,还是个伤员。现在也不确定他的癫狂会不会复发,还是带在身边比较稳妥。


    “诺,只是有一点,我不许他去找无知。”


    “行,我会看好他的。”


    方谧不太会看人脸色,这时,他终于发现:信陵君瞅一眼野菜鱼糜羹,喉头微微地动了一下。他另取来一副餐具,将锅中的鱼羹都盛在陶碗中,端到信陵君的面前:“野菜河鲜,公子不妨尝一尝。”


    某神棍的战国随笔:信陵君的吃相非常优雅,而且吃东西的速度不慢。一起吃早餐,我居然没吃饱!


    信陵君给方谧安排的新住处,位于王城的东侧,绿杨里。属于上等门客的标配住宅——二进小院。就是布局类似于一个“日”字的小型住宅。


    方谧拉着景泽去逛街。四处走走,散散心,有益于身心健康。免得他一个人待着,又钻牛角尖。


    王城以巍峨的赵王宫为中心,两边的楼阁鳞次栉比,有官署、文王祠、馆驿、酒肆、女闾1等等。街道上车水马龙,张袂成阴。


    闲逛的纨绔、骑马的官吏,或骑驴、或步行的游士,挑担吆喝的小贩……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居然还有“修面”的师傅,相当于古代的整容医师。招牌是一面青布幡,上边写着:饰面、美髯、无痛点痣。生意还不错。


    方谧有一点点惊讶:“赵人还挺注重修饰容貌的。”


    景泽道:“岂止是赵人,‘不识子都之美者,无目者也’。谁不喜欢美人?听闻韩公子非写过一篇《显学》,文中说‘故羡毛嫱、西施之美,无益吾面,用脂、泽、粉黛则倍其初。’可见他也是常常修饰容貌之人。”


    方谧大开眼界:韩公子非?原来你是这样的韩非子,美颜达人?


    又逛了一会儿,方谧想起昨晚的事。他觉得,既然答应公孙政,让他玩个痛快,却没有做到,就应该补偿一下。


    “景泽,哪里有新奇有趣的小玩意?适合孩童拿着玩耍的。”


    “跟我来。”


    景泽带着他七拐八绕,找到一个老木匠摆的小摊子。满满当当的玩具:拨浪鼓、弹弓、木鸢、竹马……还有几只布老虎。


    方谧拿起布老虎,捏了捏。小老虎腿短尾巴短,憨态可掬,内里不知是用什么东西填充的,手感还不错。


    “少年郎,这是俺家婆娘缝的虎枕,小孩子枕着这个睡觉,能辟邪,不做噩梦。”


    方谧:我都十八了,不是少年郎。


    不就是没留胡须嘛,他这身高,站在大街上,足以“傲视群雄”。


    方谧挑选了一大堆玩具,一转身,就看见公子偃锦衣华服,腰间的玉带上挂着香囊、玉佩、燧石、小刀等小物件,正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怎么买这么多?一只偃甲鸟,已经不够先生解闷了?”


    风中隐约有几缕脂粉香气,一个艳冠群芳的妩媚女郎,正掩唇轻笑。一袭淡紫色的窄袖襦裙,也跟着微微颤了颤,隐隐现出十分夸张的曼妙曲线。满街红巾翠袖,都黯然失色。


    这位应该就是公子偃的心上人、顶尖的倡伎、对男人有着致命的吸引力的邯郸姬。市井童谣大约是这么唱的——邯郸倡,士交驰。


    邯郸城中,到处都流传着她的艳闻。大抵是邯郸姬和公子偃、以及赵国的某个宗室子弟的三角恋。公子偃被迫迎娶贵女为妻,邯郸姬伤心欲绝,嫁给宗室子弟。后来,宗室子弟离奇暴毙,她又和公子偃旧情复燃。


    美人当前,方谧不想社死,试图解释:“我给友人买的。”


    公子偃邪魅地勾起一边唇角,“哦,所以,你的友人,他几岁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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