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模糊了面容,一个小小的身影,孤零零地立着。
赵二娘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走上前,用纤纤玉指摩挲着儿子的发顶,轻声细语:“娘跟方先生学了换药,这两天,娘给你换药。”
方谧洗干净手,将药箱留给赵二娘,转身离开。
公孙政望着他飘逸的背影,忽然追过去,伸出手,下意识地想揪住一片衣摆。然而,公孙政的手微微抬起,又倏忽顿住,他做不到像别的小孩子那样软乎乎地撒娇,只闷闷地问:“先生,何时教我兵法?先生承诺过的。”
方谧险些忘记还有这回事。说起兵家著作,他只精读过《孙子兵法》,还是迷上三国战略游戏以后,为了装逼,专门学的。
他沉吟片刻:“从后天开始,阿政每学会一式剑招,教两句《孙子兵法》。”公孙政有轻微的鸡胸,想要矫正治疗,必须配合体格训练。剑术对骨骼的发育有促进作用,很适合七、八岁的孩子学,有塑造完美身形、提升气质、锻炼反应速度等多重功效。
“先生明天不来?”
“我明日有事。况且,阿政的腿,也需要再休养一天。”明天是拜师的良辰吉日,方谧已经和信陵君约定:领走一个一掷千金的败家子,还他一位允文允武的继承人。
魏倩,珍惜最后一点悠闲自在的时光吧。从明天开始,涂山青雪那海量内存中的经史子集、百科全书,随便哪一篇挑出来,都有可能附赠魏倩一个阅读理解、外加全文背诵。反正平行世界,浪出天际也无所畏惧。
公孙政又恢复了冰山模样,暗暗地捏了一下手指。
这时,方谧终于想起——他带着玩具,打算送一两样给公孙政的。
弹弓容易误伤小朋友,就算没有误伤小朋友,误伤了鸟兽虫鱼、花花草草也不好。不适合送人。
木鸢,这玩意需要起风的时候,找一个相对空旷的地方才能玩。不适合公孙政,这可怜的娃连院子门都不能随意进出。
竹马本来是可以送的,然而那竹马做工精致,顶端还雕着圆润可爱的小马驹,他舍不得,而且根本没带来,还在景泽那里……
方谧纠结许久,伸手入怀,摸出一只拨浪鼓。故作大方:“对了,这个送给阿政,拿去玩儿。”
公孙政攥住拨浪鼓,满腔怒气瞬间消散——方谧并没有为了公孙嘉那个可恨的坏东西,就忽略他。
方谧挑眉,这孩子好像还挺好哄的。
他一边向外走,一边趁着没人注意,将除了木鸢以外的玩具都收进空间家园。反正公子偃不会注意这种细节问题,景泽会以为:他把那些小玩意送给了公孙政。本来就是扯着阿政小朋友当幌子,他才好意思买那么多。
车夫万万没想到——方谧给人换个药,还能磨蹭这么长时间。眼看斜阳下,树影越来越细长。方谧一上车,车夫便使出绝招,来了一回古代版的飙车。
方谧震惊了,没想到马车还能飙出接近60码的速度。他抓紧横木扶手,无声地说:车夫大哥,能别超速吗?你这车没有安全带!
进入王城的一刹那,马车陡然减速,由于惯性,方谧放在一边的木鸢向前滑出一段距离,他连忙用脚尖勾回来,动作之迅捷,姿势之美观,宛如杂技表演。
保住了心爱的玩具,方谧一抬头,发现路人都盯着他看——敞篷华盖车就这一点特别不好,谁都能瞧见上边的人在干什么。难怪栗腹每次都正襟危坐。
方谧走进的花厅时候,公子偃正等得不耐烦,让邯郸姬唱小曲儿。
邯郸姬重新梳妆过,薄施粉黛,云鬓上斜簪了一枝紫玉兰。这花也叫木兰、辛夷,芳香淡雅,和歌喉婉转的美人相得益彰。
方谧的到来,彻底终结了三个人的筵席,只有景泽最孤单的幽怨氛围。他独坐一角,还要被小情侣按着头吃狗粮,惨。然而,人家小情侣正值热恋,蜜里调糖,方谧在场也没用,顶多是一起被按头吃狗粮。
这时,最后一道菜新鲜出炉。极其感人,居然不是经典的送客菜“滚蛋汤”,而是炮羔羊。
选鲜嫩的小羊羔,清理干净以后,用盐和香料腌透,羊肚子里塞上渍青梅、红枣等水果,整只烤至七分熟,刷一层蜂蜜,继续烤到九成熟,再涂上一层咸蛋黄液,烤至表层金黄。
吃的时候,用小刀片下羊肉,在肉酱中蘸一蘸,那滋味,绝了。在没有胡椒、辣椒等香辛料的时代,竟然能把羊肉处理得一点都不膻,吃起来外酥里嫩,满口生香。
公子偃带着三分酒气,似无心,似有意,询问方谧是否能够入宫一趟,为他父王医治眼疾。
方谧不卑不亢地婉拒:“我是道医,治病最讲究一个缘字。听闻燕相栗腹曾举荐我,赵王不肯听,那就是没有缘分。”
公子偃笑骂:“先生慎言!这种话,在我这里说一说,也就罢了。可别教父王听见,直接推到菜市口,腰斩还是砍头?先生总得选一样。”
方谧:忘了,这年头,六国都是贵族政治。生杀予夺,都由权贵说了算。只有秦国讲法治。然而就算在秦国,激怒国君,也是有可能掉脑袋的。
待到酒足饭饱,宾主尽欢。正适宜出去走走,散步消食。
进入丛台宫苑,居然需要解剑。景泽按照规矩寄存佩剑。方谧没有兵器。至于公子偃,他是这个时代的贵族之中的另类,几乎从不佩剑。
走在笔直的甬道上,两侧是高高的宫墙。值得一提的是:这里居然有配套的排水系统。
穿过仪门,但见宫阙嵯峨,楼台参差。扶疏的花木,精美的壁画,珠玉、玛瑙、绮罗点缀的壁饰,充满各个角落。
微风过处,花香袭人。
都说“秦砖汉瓦”,这一时期的建筑,大气磅礴、装饰辉煌。地面上铺着砖石。粗略一看,大约是殿宇的台阶用汉白玉,庭院铺地砖,花苑中,只有几条青石小径。
地砖上还有古朴的花纹,比如莲纹、云纹,也有夔牛纹、太阳纹、小方格。夔牛纹好像挺流行的,公子偃腰间的玉带钩,就是双夔牛的样式。
方谧踩到一块有字的地砖,辨认了一下,是吉祥话——“千秋无期”。
恰在这时,远处来了一队仪仗,八名内侍抬着一乘奢华的步辇,由宫廷郎卫前后簇拥着,穿梭在雕梁画栋、石桥花圃之间。
公子偃整理衣冠,跪拜行礼,恭恭敬敬地唤了一声“父王”。
原来是赵王驾到。
方谧安安静静地站着。魏倩教过他一些礼仪,他和赵王没有臣属关系,不用表示臣服,所以他可以不拜,只长揖为礼。
然而,下一刻,景泽也拜倒在地。把正在长揖的方谧一个人给亮出去了。
对比之下,方谧作为一介布衣,委实颇有几分傲骨。
好在赵王完全忽视了他们两个,由内侍扶着,从步辇上下来,直接踹了公子偃一脚。
“逆子!寡人的孙儿病着,你这逆子却在外边和倡妇幽会,还把人带回府邸!”
公子偃被踹得身子一歪,又很快跪正了,油嘴滑舌道:“偃虽去幽会,却偶遇一位神医。可见父王得上天庇佑,福寿安康。”公子偃认为:这肯定是有人告密,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他的正室发妻。从前,他虽然不喜欢发妻,却也没打算动摇那女人正室的地位,以后,可就难说了。
方谧:你们真行,一个个的,都是卖队友的好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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