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灯瞎火的,别是有什么不轨意图,步云夕下意识地把双手护在胸前。
“王妃可安好?今日那场祸事来得突然,让你受惊了。”那人的声音依旧让人如沐春风,透着诚恳的关切。
“还好,些许惊吓,不妨事。”步云夕定了定心神,因担心步二叔他们,于是问道:“今日那场动乱后来如何了?都死了些什么人?捉到人了吗?”
靖王轻叹一声,“死伤足有百多人,多是看热闹的百姓互相践踏所致,真是无妄之灾。对了,王妃从肃州带过来的人,今日死伤不少,我已命人好好抚恤,另调了些了人手过来,都是府里有经验的人,你先将就用着,不够或觉得不合适我再另行安排。”
死伤那么多人,步云夕有些恻然,也不知步二叔他们如何了,不过凭他们的身手,应能全身而退。此时她的双眼渐渐适应了黑暗,眼前男子的轮廓清晰了些,身姿挺拔修长,面容却仍模糊。
靖王又歉疚地道:“大喜的日子,却让王妃担惊受怕了一天,还好你没受伤,不然本王实在难辞其咎。对了,明儿一早还要进宫给母妃请安……”
“进宫?”步云夕吓了一跳,刚才素音可没提这一茬。
“母妃自十六岁进宫,至今二十多年,一直没回过肃州,偶尔肃州老家的人进京,才难得见上一面。如今王妃到了长安,母妃心中甚慰,宫中生活清苦,还请王妃以后多进宫陪伴母妃。”
步云夕敷衍道:“应该的应该的。”
靖王轻笑一声,心情似是不错,“那王妃不如……早些歇息?”
他的身形才一动,步云夕腾地站了起身,“且慢!我可不会与你洞房!”
房中的空气似一下子凝固,靖王刚抬起的手僵硬地举在半空。
步云夕觉得这会自己应该摆出一个高姿态来,于是挺了挺胸,正想说“我要休息,你可以退下了”,然而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几声。
尴尬……
好半晌,靖王似乎轻轻哼了一声,两手负在背后,悠悠道:“看来王妃是饿惨了,也是王本疏忽,只顾自己在宴席上吃喝,忘了王妃辛苦了一天。”
他缓步走出门外,命人给王妃送吃的来,吩咐完便走了。
靖王才走,素音便进来了,看到屋里黑灯瞎火,忙把烛台重新点燃,奇道:“谁把灯吹熄了?”灯一亮,又看到桌上喜秤、酒壶杯盏等物仍整齐地摆在原位,更加奇怪了,“怎么连合卺酒都没喝?”
步云夕正因刚才自己的肚子丢了脸而耿耿于怀,哼了一声道:“怕不是长得太寒碜,不好意思见人。”
素音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定是刚才没亮灯,所以你才这么想,靖王的姿容可是冠绝长安的,不知多少权贵家的千金小姐倾慕不已。”
步云夕嗤了一声,论姿容,世上没有谁可以和玉书哥哥媲美,“对了,刚才那人说明儿一早要进宫见他娘亲,这可怎么整?”
素音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显然是早就料到的,“无妨,裴太妃又不知道裴姑娘长什么样,只要你行止得当,她是不会怀疑的。”
步云夕奇道:“那难道除了你,就没人见过裴姑娘了?其他下人呢?”
素音垂了眸子,有点难过,轻叹一声才道:“说起来,裴姑娘这次出嫁,可真是时运不济……”
女儿嫁给靖王为妃,这对于裴家来说,是光耀门楣的事,忠勇侯原本想亲自到长安送嫁,但安分了几年的突厥人最近不时有异动,上月刚抢掠了一个边陲小镇,他不敢贸然离开,只好让长子长媳陪着裴云笙上京。没想到送嫁队伍走到半路,裴世子便染了时疫,几乎送命,好不容易才捡回半条命,但继续上路是不可能了。
世子夫人无奈之下,让送嫁的下人和护卫一分为二,一半继续护送裴云笙到长安,另一半则和她一起留下照看世子,待世子完全康复再回肃州。这一下便耽搁了整整一个月,是以裴云笙赶到长安时,已是大婚的前一日,根本来不及提前见一下裴太妃。随行的护卫不得入城,在城外歇息一晚,第二日便回肃州复命了,其它侍婢、下人,在今天那场动乱中死伤过半。
“那些没受伤的,许是靖王嫌晦气,又或是格外体恤吧,让她们不必再跟到靖王府了,留在驿馆照顾伤患,待她们康复后一起回肃州。”素音顿了顿,脸上终于有一丝笑意,“所以,除了我,没人知道裴云笙长什么样。”
此时有下人送了吃的进来,步云夕嚷了句饿死老娘了,一阵风卷残云,“好吃好吃,素音你也过来吃。王侯贵胄之家,果然样样是好的。听说宫里连块地砖都是金子铺的?有生之年能进宫一趟见识见识,也是赚了。”
素音噗嗤一笑,“我也没进过皇宫,不过宫里冬天会烧地龙,铺的应该是白玉砖吧。”她取过玉筷,双手递给步云夕,“王侯贵胄之家的夫人,吃东西可不能用手。”
步云夕悻悻将手中的炙羊肉放下,接过玉筷。
有东西下肚,脑子也变得灵活了,她坐直身子,正色对素音道:“你方才说的话我想过了,我还要留在长安一段时间,你需要一个靖王妃保你一家大小,而我也需要一个安全的栖身之所,既如此,咱们约法三章如何?我假扮裴云笙留在靖王府,我要办自己的事时,你当尽力掩护我,将来我要走时,你也不能拦我。”
她还要留在长安继续找杜玉书,而整个江湖的人则在找她,留在靖王府假扮裴云笙可谓上上策,没有人会想到她竟躲在靖王府。至于素音,待她要走之前,制造一个意外让裴云笙死去,那时裴家应该不会再追究素音的责任了。
烛火摇曳中,素音的双眸如宝石闪耀,她倒了两杯酒,举杯朝步云夕道:“好,一言为定。素音在此谢过姑娘了,先干为敬。”
步云夕哈哈一笑,素音这种爽朗果决的性子颇对她的胃口,“一言为定。”
说罢举杯就饮,素音的纤纤玉指却挡在她的唇边,“王妃,酒不是这样喝的,应该这样。”
素音在步云夕对面坐下,右手端盏,左手五指并拢挡在脸前,下颚微抬,轻轻抿了一口,举止优雅,气度华贵。
她放下杯盏,对目瞪口呆的步云夕道:“自我被侯夫人指定为云笙姑娘的陪嫁丫鬟,每日嬷嬷教导云笙姑娘宫中礼仪时,我都要在一旁跟着学。宫廷规矩繁多,事不宜迟,今晚我会教你行、坐、跪、拜之仪。”
银月如勾,白天的暑气已散去,有丝丝清风拂面,夹着淡淡的月季清香。
李谏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脑子轻灵了不少,刚才那女人身上的桂花香,差点没把他熏死,他忍得难受,好几次想捂住鼻子。
他缓步往自己书房走去,轻轻哼了声,那个女人,居然在他面前耍花招,什么我可不会与你洞房,这种以退为进的拙劣技巧,多少年前他就不玩了。
“殿下,请用醒酒汤。”进了书房,春晖呈上醒酒汤。
书房中只点了一盏小小的羊角灯,李谏懒懒靠在胡床上,扯开胸前衣领,好让自己凉快些,“宴席那边如何了?”
春晖回道:“除太子提前走了,其余宾客还在畅饮。对了,寒柏已经回来了。”
李谏说传,须臾,一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快步走进书房,见过礼后双手呈上一根利箭,“查看过了,那些箭上都刻着金吾卫的标记。”
李谏只瞥了一眼,“太子若真要我死,又怎会这么傻让金吾卫出手,这不给自己添麻烦吗?这是哪位有心人想出来的?也不动动脑子,栽赃栽得这么明显。”
太子掌管金吾卫,金吾卫负责整个长安的治安,有人闹事,金吾卫必定出来平乱,但那么大一顶花轿子,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里面坐着新娘子,而射进轿中的箭,事后清点少说也有七八根,还不算外头车壁上的。金吾卫这是要杀人还是捉乱党?
寒柏道:“当时队伍一进胜业坊,恰好有一群江湖游侠在生事,随即便有人大喊有乱党。依属下之见,那位有心人要么安插了人手在金吾卫,要么命人假扮成金吾卫,而那帮恰好出现的江湖中人,便恰好给了他们一个出手的机会。”
李谏轻哂一声,“那些江湖毛贼,真是社稷廯疥,除之不尽,讨厌之极。还好裴家世代簪缨,养出来的女儿彪悍过人,连个丫鬟都临危不乱,不然本王今日还没拜堂就成鳏夫了。”轻叹一声,按了按眉心又道:“就让他们斗去吧,这笔帐暂且先记着,来日一起清算。”
他把醒酒汤搁下,忽然想起什么,“对了,那帮江湖毛贼到底在搞什么鬼?听说最近满城在找个什么人,闹得不可开交?”
寒柏回道:“是,据说风满楼贴了一张寻人的悬赏令,找一个叫步云夕的女子……”
正说着,冬生在门外探了探脑袋,看到李谏和寒柏在谈正事,又把脑袋缩了回去。李谏头也没抬,话却是对冬生说的,“滚进来。”
冬生应了一声,猫着腰走到胡床前,李谏斜眼看他,“不是叫你去昭华阁呆着吗?这么早回来做什么?”
冬生为难地支吾了一下才道:“王爷,乘月姑娘说……今晚要跳《鹊桥会》。酉时放的话,到了戌正,整个昭华阁已满座了。”
李谏的脸色有点难看,“这是闹的哪一出?”他亲自谱的曲子,柳乘月编的舞,起名鹊桥会,说好了只给他一个人看的。
“乘月姑娘说,今儿是七月七,乞巧节,鹊桥会就应该在今晚跳才不枉王爷的一翻心血。”
李谏揉了揉额头,甚是无奈,“女人啊,平时再怎么温柔驯良,一旦争风吃醋起来,真真是不讲道理。我的婚事早就定在今日,她又不是不知,偏在今晚闹别扭,有意思么?”
寒柏和春晖皆低眉垂眼,只有冬生挠着脑袋道:“殿下不是说过,懂得耍小花招的女人才招人爱吗?”
李谏抬眸,剐了他一眼,“就你记性好了?”
冬生脖子一缩,悻悻问道:“那……殿下今晚还过去吗?”
李谏托腮,似有点无奈,最后朝冬生摆摆手,“你去库房,领一斛东珠过去,替我说几句好话,朝中同僚都在,我实在走不开,等她舞毕洒到台上,给她长长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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