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考虑到吃饭时要讨论尸检报告,林冬让岳林帮自己把饭打回了悬案组办公室,和祈铭共进午餐。祈铭说话有时候过于耿直,尤其是在专业问题上,在食堂里讨论工作,怕弄的周围的人都吃不下饭。平时也就高仁罗家楠敢和祈铭一桌吃饭,林冬要是没事儿,绝不在吃饭的时候往祈铭跟前凑——别给自己找不痛快。
“向日葵那案子的卷宗我看了,尸检没有问题,死者口腔被塞入了袜子内裤,导致呕吐物呛入气管窒息而死。”
表述专业问题时,祈铭的语气一贯毫无波澜,即便案件本身再怎么惨绝人寰,于他来说也必须保持极端的理智去看待。一旦掺杂了私人感情就很难客观的对待案件,情绪起伏大则有可能导致忽略极其细微的线索,而这一点正是祈铭绝不能容忍自己犯的错误。
等祈铭喝了口汤,林冬说:“继续。”
他太了解祈铭了,要是一点问题没看出来,早和罗家楠吃午饭去了。
“嫌疑人dna部分有一个疑点。”稍作停顿,祈铭更换了措辞:“准确的说,是一种症状……三份检材分别取自死者的下/体和衣物,其中一份是从死者大腿内侧刮取到的,紫外光检测显示为精/斑,但根据检样涂片的电镜照片显示,那份样本里并不含有精/子。”
稍作思考,林冬问:“这么说,这个犯罪嫌疑人患有无精/症?”
“可以这样考虑。”嘴上认同,祈铭却没点头,“还有一种可能性,就是这个犯罪嫌疑人的年龄还很小,虽然具备了男性的功能,但发育尚未成熟,我以前在美国帮助fbi破案的时候遇到过这样一起案子,十一岁的男孩,强/奸十岁的表妹,检样中只有极微量的不成熟遗传物。”
“我看过这案子。”
办公室角落里传来的声音让林冬和祈铭同时惊愕回头,就看秧客麟从电脑屏幕后面歪过头,表情平淡的看着他们。
“我以为你吃饭去了。”林冬吁出口气。
“我不饿林队,对了祈老师,有空你给我讲讲那个fbi的案子吧,我只在网上看了个大概。”
秧客麟全然没有把人俩吓一激灵的歉意,反正这种事时常发生,他习惯了,组里人也习惯了。虽然平时不太爱说话更不爱交际,但遇到新奇刺激的案子,他还是很有兴趣学习一下。不然也不会考公考警察了,以他的技术,随便去哪个大厂都得百万年薪起步。
插句题外话,当初看到秧客麟的公务员笔试成绩,唐喆学曾怀疑过这小子是不是黑进系统里改过分——全省第一。
“有时间你来法医办公室,我给你讲。”
和林冬无奈对视,祈铭深吸一口气。头回遇见这种事,着实吓了一跳,缓过劲儿来再看饭盒里的菜,一点食欲都没了。早听说悬案组有个存在感极弱的电脑高手,之前来的时候没见着人,现在想想可能不是人没在,而是他压根就没注意到那把角的位置还窝着个大活人。
“谢谢。”道完谢,办公室的角落里又陷入寂静,三块电脑屏幕把秧客麟结结实实的挡住。
无奈的耸了下肩,林冬继续和祈铭讨论有关嫌疑人dna检材的问题。案发时的dna检测技术尚不完善,且检验人员缺乏经验,很多情况遇都没遇到过,难免有所疏漏。所以他看卷宗时感觉调查方向有问题的直觉没错,如果祈铭的假设成立,那么当时肯定无法锁定嫌疑人——没人怀疑这件事是未成年干的,尤其是那么小的孩子。
祈铭认为,如果其中一个只有十一二岁,那么有可能其他两个也不大,孩子的社交圈和年龄息息相关,差一岁都会有很大区别。而青少年犯罪不是林冬的长项,这得等唐喆学回来讨论。近年来青少年恶性犯罪事件多发,所以当初唐喆学进修研究生课程的时候,林冬提议让他去钻研犯罪心理学中的青少年犯罪方向。
想换白衬衫,那就得有别人没有的本事。目前国内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不少,研究青少年犯罪的却不多,而根据现在的网络信息量和青少年心理发展的情况来看,这个领域未来一定会是警务工作的重头戏。
过早的接触网络让儿童的思维受到了影响,使得恶性刑事案件的发生年龄越来越低——前有十一岁女童扔十八个月大的幼童下楼,后有十三岁男童弑母。以前《刑法》规定年满十四周岁才承担刑事责任,新修正案里,针对故意杀人和故意伤害两项罪名的刑事责任承担年龄已降至十二岁。虽仍需经最高检核准追诉,却说明这已经是一个不得不重视的社会问题。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其体格有些甚至已经超越了成年人,但思想尚未成熟,人格尚未定型,是非观不明,且冲动易怒,自控力差,其犯罪手段时常令人发指。
但不管怎么说,事前的预防永远好过事后的惩治,能将罪恶扼杀在摇篮里才是根本。唐喆学一个月有两场青少年预防犯罪的普法讲座,今天下午就有一场,这会正在学校里和指导老师共同备稿。
以前派去给学生做讲座的都是些警院的老教授,或者退休的老警员,底下的学生经常是听的哈欠连天,权当补觉的休闲时光了。讲座往往是走一个形式,真听进去的没几个。可唐喆学长得帅啊,笔挺英气的制服一穿,阳光灿烂的笑容一挂,站在演讲台上,底下听讲座的小姑娘小小子那眼睛都直放光。
林冬去观摩过一次“唐教授”的演讲,当时给他的感觉是,来听讲座的得有一半将来想当警察了。如果不是陆续有未成年的女孩子给唐喆学寄情书,他觉着这事儿其实挺好。
吃醋?不存在的。林大组长的字典里就没这俩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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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着企业注册和持股人记录摸,秧客麟查出顾黎和常金轩多年间一直有业务往来,金额从几百万到上千万不等。林冬看完账目往来记录,怀疑这俩人用拍品洗钱,于是找了趟经侦的,对方看过后表示,确有洗钱的嫌疑。
案子越查越大,面铺的越来越广。暂时没精力搞其他的悬案了,林冬决定,除了已经进入司法流程的案子,就先紧着朱彬的失踪案和向日葵的案子调查。整整一下午,文英杰和何兰都在讨论如何接触顾黎的方案。林冬则带着岳林去走访调查过向日葵案的老警员,其中有的已经不在人世了,还有一些离开了警务系统,另有相关办案人员调动到各处,少不得磨一番鞋底。
晚上十点半林冬才到家,今天轮到唐喆学在家等他了。家里有猫有狗,既然养了就得负责。他们之间形成的默契是,只要不出差,必须有一个人按点下班回家遛狗喂猫。
和唐喆学回家受到的冷遇不同,林冬进门差点被吉吉扑一跟头。狗子的热情着实令林冬难以招架,一百多斤的分量竖起来往身上压,最后只能坐门廊那任由吉吉呼头盖脸的舔。
“哼,真是狗眼看人低呐。”唐喆学算是看出来了,家里谁地位高,吉吉就巴结谁。冬冬也是,看着跟他挺亲的,其实是流于表面,撑死了绕着他转两圈,可到林冬手里怎么揉搓都行。
一手胡撸狗一手托着猫,林冬笑着挤兑他:“嫉妒啊?谁让你偷着吃它俩粮食还被抓一现行。”
“谁偷吃了?我就看它俩吃那么香,尝尝味道罢了。”
唐喆学上前把林冬从地上拽起来,又拿过粘毛器帮他卷裤子上沾的狗毛。吉吉一年换两次毛,一次换半年。有一天他突发奇想,想看看能从吉吉身上刷下多少毛来,刷了溜溜三个钟头,刷出来的毛堆在地板上,体积比他还大。
边刷,他边念叨:“诶对了,我姐给消息了,那日记基本确定是小学三年级的孩子写的。”
林冬点了下头:“明天咱俩去一趟学校,调入学档案,九九年下半学期的话……那应该是九六年入学。”
“把九五年的也调一下吧,万一是个留级生呢。”
“三年级还有人留级?”这基本超出了林冬的认知,他当初念的是父母工作的大学的附属子弟校,成绩再差的也不至于三年级就留级。
“不是谁都有你那脑子的,我的组长大人。”唐喆学无奈苦笑,一手撑住林冬劲瘦的腰侧,一手往下卷狗毛,“我念初一的时候,我们班有个十七岁的老留级生,恨不能一年留一次级,能初中毕业全靠国家九年义务教育的政策。”
忽然林冬垂手握住了唐喆学的胳膊,在对方与自己疑惑对视的时候说:“中午我和祈铭讨论向日葵那案子的尸检报告,他给了我一个思路……”
将与祈铭讨论的内容一字不漏的转达,末了林冬又说:“刚你说的那个老留级生也给了我一个思路,如果说其中一个犯罪嫌疑人年纪偏小,却又和稍微年长的人一起实施犯罪,那么很有可能,年长的那两个是留级生。”
“嗯,有道理。”唐喆学点头表示确认,同时惆怅的皱起眉头,英气的眉眼笼罩上一层阴霾,“青少年犯罪这块儿,简直是个黑洞,越看案例我越毛骨悚然,又不能判死刑,等他们蹲完监狱出来往往心理更扭曲了……说句难听的,有些人他就是天生的罪犯,怎么改造也是徒劳。”
视线微凝,林冬闭眼默叹了口气:“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总有改造成功的,不能说因为有绝对的恶,就把向善之心完全抹杀了。”
这番话让唐喆学意识到,林冬想起林阳了。确实,如果说人性本恶的话,那么后天的环境对一个人性格的塑造起决定性作用。但真正的善恶良知却是在孩童时期便根深蒂固的植入大脑,保有一份向善之心的人,即便是走了歪路也值得给予改邪归正的机会。
放下粘毛器,唐喆学张手将林冬拥进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抚慰对方起伏的心情。浓情蜜意之间,林冬微扬起下巴,余光却瞄到狗子头顶着猫,四只眼一齐盯着自己,顿生父母的苟且被孩子撞破的尴尬之感。
“我去洗澡。”他偏头给了唐二吉同学一个暗示。
唐喆学心领神会:“走走走,一起洗,就等你呢。”
也就洗澡的时候不会被猫猫和狗子打扰了,一听“洗澡”二字,这俩货瞬间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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