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夷则留在平湖城内,与师弟们分散开来,去搜寻有可能活下来的百姓。但希望着实渺茫,几圈下来,直到日上三竿,师弟们也只找回几枚印有魔都标志性黑羽镜画的骨钉。


    骨钉入体,神形俱灭,魔都行事果真狠辣。


    孙夷则面色凝重,抬头看了眼天色,料想薛闻笛他们已经走远,便将那几枚骨钉收入锦囊中,吩咐道:“再与临渊传信,看看附近还有没有我们的人。”


    “是,大师兄。”


    师弟们纷纷应下,前往城中高处,而孙夷则原地画了个阵,准备超度这里的亡魂。


    一切进行得尚且平稳。


    只是临渊依旧未有回应。


    孙夷则心下不宁,如若是山高路远,不便赶来,他能理解,但为何连回音都不曾传来?难道,他不在临渊这几日,门中出事了?不可能啊,就算族中卧底潜伏,也不至于——


    他脑海里灵光一闪,有人降下了密音帷,将他们的音讯隔绝在临渊之外了。密音帷在岫明山台,由台首苏怜鉴负责看护,难道,问题出在了他身上?


    孙夷则年初才接任掌剑之位,对岫明山台的情况不甚熟悉。但苏怜鉴行事谨慎,在门中声望上佳,不应当出这种纰漏。


    思及至此,他嘱咐师弟们:“我们即刻回去,如若有人问起你们平湖城一事,你们便说受到魔都袭击,力战不能,退败而归,师父与长老们想必不会为难。至于长宁剑派,就说他们赢得名剑后便已归山,切记,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们与薛掌门并肩作战一事。”


    “为什么呢,大师兄?”


    师弟们不解,孙夷则沉默片刻,少年们刚出山门,也才十六七岁,更不曾经历那场惨绝人寰的正邪之争,自然也不会知道薛闻笛重生意味着什么。


    可他不一样,那些痛苦往事仍然历历在目,他无法遗忘。只言片语,诸多苦业,便能向这些尚且稚嫩的少年郎解释清楚吗?


    其中一个师弟看出了孙夷则的犹豫与不安,便宽慰道:“大师兄,你若有难处,不必此刻与我们说,我们相信你,你不用担心。”


    剩下几个见他表态,也跟着应声道:“是啊大师兄,你不要太为难了,眼下情况紧急,等有时间再与我们商量吧。”


    孙夷则感动不已:“多谢各位师弟,事不宜迟,即刻归山。”


    几人应下,御剑而行。


    薛思他们到的很快。


    原因无他,薛闻笛急着回来,就说直接御剑带师弟们走,薛思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可早一日归山,便能省一日麻烦,就同意了。


    待回到岁寒峰,薛闻笛顾不上留守的师弟们的嘘寒问暖,就推脱说要先去洗澡,越过人群就往里头跑;而薛思,自然没人吵他,也跟着回了竹屋。剩下傅及他们,被围了里三圈外三圈,大家伙儿都等着他们说说新鲜事,听个热闹。


    曹若愚丝毫不见累,当下就和师弟们热火朝天地聊了起来,没想到,一扭头,傅及那三个早偷溜跑个没影了。


    “不讲义气。”


    曹若愚说着没劲,就和师弟们打了个招呼,改日再细谈,就也脚底抹油似的跑了。


    薛闻笛动作很快,薛思刚进屋,他已经把衣服脱得差不多了,只剩一件白色里衣堪堪挂在身上。


    薛思脚步一顿,当即转过身去,并且关上了房门。


    当然,是把他和薛闻笛一道关在了屋里。


    对方见他回来,还在笑:“师父你怎么站那儿?”


    薛思心尖抖了抖,微微紧张又带着几分不解地问道:“你怎么脱了衣服?”


    “啊?”薛闻笛愣了愣,“我打算洗个澡,天冷,不想去溪边洗。”


    薛思也是一怔,仍未转身。他的竹屋本来是放不下澡盆的,薛思沐浴一般都是在院中,降下三层帷帐,因为平日无事,不会有人进入院中,所以薛思也习惯了,并没有认为哪里不妥。但薛闻笛知道后,死活不肯他再在院内沐浴,花了一个月时间扩建了竹屋,现在想想,怎么倒有种被这小子牢牢算住的感觉?


    薛思背着手,指节交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薛闻笛脱掉自己的里衣,“哗啦”钻进了浴桶里。


    “师父,你帮我搓搓背,好吗?”


    其实,薛闻笛本想邀请师父一起洗澡的,但觉着这么问,对方扭头就走的可能性非常大,索性作罢。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冷静,冷静。


    薛闻笛就差双手合十给自己念上八百遍清心经了,可薛思顿了顿,只是淡淡说道:“你自己洗吧。”


    “啊啊,我胳膊痛,我腿也痛,我被打到内伤了。”


    薛闻笛扒着浴桶边,哼来哼去,好像真受伤不轻。


    可薛思并不理会:“你在平湖城抱着我转圈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内息充沛,经脉畅通,身体很好。”


    薛闻笛哑然,早知道他就不抱着人转圈了,现在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懊恼,又可怜巴巴地盯着清冷的背影:“师父,你真得不来吗?”


    薛思定了定心神,没有再回答他,转眼间就出了屋。


    薛闻笛沮丧,整个人埋到了热气腾腾的水里,没一会儿,水里冒出好些个泡泡。


    薛思去了一趟观景台。


    此刻正好是申时,日光恰好落在观景台所刻罗盘中央。


    群山无声,野雀轻呢,薛思于台上施术,天地浩荡,袖中清风,一缕灵气凝结成一只白色蝴蝶,飞入远处云层之中。


    薛思眺望许久,才缓缓下山,在山门处布下结界,加固防御,做完这一切之后,他才踏着落日余晖回去院子。


    “小楼,你洗完了吗?”


    他在外边敲门,虽说时间这么久了,再生硬的米也该煮熟了,但他不知怎地,就觉着他这个宝贝徒弟会耍滑头,便耐心又等了一会儿。


    可是屋里未有回应。


    薛思有些奇怪,又敲敲门,还是没有回声。他便推门进去,屋里早冷了,竹墙上到处都是水痕,滴滴水珠从高处落下,汇成一道道细小的水线,淌了一地。


    薛思蹙眉,快步走到浴桶边,却见薛闻笛面无血色地泡在冷水里,口唇青紫,呼气声都听不见。


    薛思当即就慌了,顾不得许多,两手穿过薛闻笛腋下,搂住他的肩胛骨,就准备把他从水里捞出来。


    “噗——”


    薛闻笛刚被他抱起来,就忍不住笑出来声,“师父,你挠到我痒痒肉了。”


    薛思一怔,就松了手,怀里这人没站稳,脚下打滑,不慎踩翻了浴桶,“咚——”,冷水洒了一地。事已至此,薛闻笛干脆破罐子破摔,顺势搂住对方的脖子,两条笔直的大长腿夹紧了这人的腰。他常年习武,肌肉紧实,根本不是小时候那小鸡仔的干瘦模样,薛思没料到这一出,连连后退,俩人直接滚到了床上。


    “吱呀——”桐木床扛不住这突如其来的撞击,发生一声悲鸣。


    薛闻笛一丝/不/挂地压在薛思身上,面红耳赤,根本不敢抬头,就抱着人,鼻尖呼出的热气全都洒在薛思颈窝处,对方也是沉默不语,呼吸似乎也乱了。


    “师父。”薛闻笛声音低沉,“你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


    “为什么骗我?”


    薛思平静地问他。


    薛闻笛知道自己玩笑开大了,连连向他认错:“对不起师父,我下次再也不这样了,真得,我发誓。”


    薛思垂眸,心底闪过无数画面,他想起自己刚把薛闻笛从冰冷的黄土里挖出来的时候,这人也是刚刚那样子,面色惨白,毫无血色,就那么躺着,静静地躺着,嘴角还有一丝凝固的血迹,头发里全是充斥着血腥味的泥土。


    “我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开口叫我师父了。”


    薛思忽然喃喃着,薛闻笛一怔,就察觉到师父微凉的掌心温柔地抚过他的背,一下一下,轻轻摩挲着。


    “乖小楼,下次不要再吓我了。”


    薛思收紧了胳膊,将薛闻笛紧紧抱在怀里。


    薛闻笛热血上涌,一阵一阵的,热得他浑身发烫。


    “我以后都不会了。”


    他抬起头,两手撑在薛思颈侧,哑着嗓子问着,“师父,能不能再亲你一会儿?可以吗?行吗?”


    薛闻笛的眼睛很漂亮,即使不说话,只那么眨眨眼,就仿佛有千万种情绪涌上眉间,看得懂的人便都懂。更不要说此刻,他眼里水汽氤氲,爱意朦胧,薛思也觉着自己跟着烫了起来。


    “好。”


    他答应了。


    薛闻笛低头,如羽落般轻柔地吻了吻他的眉心,再是鼻尖,最后,在那双薄唇边停下。


    薛思唇色浅,平日里又喜静,说话也轻,看上去既脆弱又美丽,像风中摇曳的落花,在等风停,等一次凋零。


    但此刻,他的唇染上了缱绻的红,仿佛枝头艳丽春花,从冷清的秋风里走到了明媚的,有自己存在的那个春日。


    薛闻笛小心翼翼地含住他的唇珠,温柔虔诚地咬了一下,又试探着舔了舔。


    “师父,身上有点冷,你再抱紧我。”


    薛闻笛两眼泛红,他本来在地底下埋了好多年,皮肤早就白得不像话,又在岁寒峰养了这么些天,现下更是白里透红,肤白细腻。


    薛思眼神一暗,拉过被子,盖住他,也盖住自己。


    “这样行不行?”


    薛思低声问着。


    薛闻笛见他除了拉被子,没有其他任何动作,哭笑不得:“行,好的。”


    言罢,他又俯下身去。


    一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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