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大姨家是土路，没有公交车，即使有公交车，姥姥也舍不得坐，她走一会歇一会，晌午顶才走到。
大姨正准备做饭，干红薯叶下豆面条。
大姨夫爱吃，俩孩子不爱吃，大姨没有爱吃不爱吃的，她吃啥都行，说叨两个孩子：“豆面条有啥不好，妈小时候想吃还不吃着呢，就你俩挑，不想吃自己剥头蒜瓣，辣辣嘴啥都能吃。”
高磊正在写作业，他不回嘴，男孩子但凡稍微懂事点，一般都心疼妈，不跟当妈的置气，好吃就多吃点，不好吃就少吃点。
高晶晶大两岁，她不行，一听到不爱吃的饭她就抗议，抗议的时候其实知道没用，嘴里不高兴，手上却很实诚，去院子外面的柴火垛，拽底下的豆秸杆引火。
拽了好几把，归拢好，刚往怀里一搂，直起腰就看见她姥姥了！
姥姥满头大汗的，额前的头发湿哒哒的贴在一起。
“妈！妈！我姥姥来了！”高晶晶连忙丢了柴火，去接姥姥。
大姨刚开始和面，两只手沾着面鱼子跑出来，大姨夫和高磊跟在后面。
姥姥筐里啥也没有，只有一条糙毛巾卧在筐底，大姨一家四口当做没看见，高高兴兴把姥姥迎进院子。
娘家爹妈大都一样，很少走闺女家，怕给闺女添麻烦，她们只要知道闺女过得好就行。
闺女想娘了咋办？
想娘了就回娘家，不然当闺女的咋都爱回娘家呢，谁不想自己娘啊！
大姨好久没回娘家，主要不是马上要过年了吗，打扫收拾置办年货，大姨忙的很，还没来得及去，结果娘来了！
大姨替过高晶晶，迎着姥姥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安排：“高伯阳，高伯阳，赶紧的你去割块肉，今个中午我们吃饺子。”
姥姥哪好意思吃饺子，她空着手来，连水都不好意思喝。
就没有她这样的！
空着手去闺女家，给人知道了得笑话她闺女，亲家老两口也得挑她，说她抠门。
可是姥姥真没钱了，她的钱让她买鸡蛋花完了。
大姨夫推着车往外走，姥姥赶紧拉住，“磊磊他爸，别忙活了，我问代芹一点事，马上就走。”
大姨夫笑呵呵的，使个巧劲拨开姥姥的手，一溜烟跑了，跑远了才回头，交代：“代芹，你跟娘说说话，我一会就回来。”
“要肥一点的五花肉，白菜不用买，地窖里有，不早了割了肉别逛赶紧回来。”
大姨夫答应一声，骑着自行车走了。
大姨又交代高晶晶：“晶晶你赶紧去菜地，薅点菠菜，再薅点地皮菜，地皮菜多薅点，让你姥姥带回家，你姥姥没种。”
“唉，知道了，这就去。”高晶晶从屋里跑出来，手里拿了一条干毛巾，让姥姥擦汗，然后蒯着菜篮子跑了。
高磊把自己写作业的板凳搬过来，扶着姥姥坐下，让她靠着门框上晒太阳。
然后又搬了一个板凳，放旁边给他妈坐。
大姨使劲搓掉手上的面鱼子，跑到灶屋里拎着开水瓶倒了大半碗的水，舀了一勺白糖，用筷子使劲搅几下，端出来给姥姥，“娘，喝点白糖水。”
“我不喝。”姥姥把碗推给高磊，“给磊磊喝，小孩爱喝这个。”
“娘，家里有糖，磊磊想喝自己冲。”
“姥，我真不喝。”
碗被塞到姥姥手里，姥姥其实真的渴了，其实她也饿了，一大早出门，走二十几里路到小闺女家，然后又走了十几里路到大闺女家，这会坐下来，她两只脚发麻，疼的发麻。
那就喝吧，姥姥端着碗，吹着热气，喝了两口，瞅了一眼放在门边的空筐，不太好意思地跟高磊说：“磊磊，你看我这啥也没给你和你姐买，下次姥姥给你俩补上！”
高磊蹲在姥姥旁边，抿着嘴笑，他笑起来有些腼腆，说道：“姥姥，我上初一了，不是小孩子了，我不吃零嘴，你来我就高兴，啥也不用买。”
姥姥喜欢夸外孙子：“我们磊磊长大喽，知道心疼姥姥，姥姥以后等着享你的福。”
“好！”高磊郑重其事的点头，等姥姥喝完，把姥姥的碗端到灶屋，洗干净了放好。
姥姥拿着毛巾，来不及擦头发，直接问大姨：“芹啊，娘问你，你大姑姐生老二的时候，吃的啥下的奶？你赶紧跟我说说，我马上得走。”
大姨不知道张秋果回来，就纳闷了，“娘你问这个干啥？谁没奶了？走啥走呀！高伯阳割肉马上就回来了，你好容易来一趟吃了饭再走。”
姥姥跟大姨说：“能是谁呀，秋果，你妹秋果啊！”
“啥？秋果？秋果回来了？”大姨一惊一乍的，喊的声音可高了，高磊站在厨房门口没敢动，继续往下听。
“啥时候回来的，我咋不知道？这又生了？身子咋样啦？为啥没奶水？”大姨炮竹似的一连串。
姥姥就把之前听到的，还有今天张秋果跟她说的，全部跟大姨说了一遍。
最后总结：“那孩子生下来三斤不到，养了一个月，现在才五斤多，人家给的奶不够喝，秋果身子坏了没有奶，给饿的哇哇叫，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可遭罪了。”
大姨也急了，她妹子的事当然是最急的事，谁还等大姨夫割的肉，她叮嘱高磊：“你在家里看家，你爸跟你姐回来，跟他俩说一声，我带你姥姥去你大姑家一趟。”
大姨去妯娌家借了自行车，去屋里拿了两斤白糖还有两个罐头，放到篮子里让姥姥蒯着，骑自行车带着姥姥去高磊大姑家。
他大姑交代：“母鸡汤养身体，平时喝养人，催奶得用大公鸡，大公鸡和豆浆一起煮汤，连着喝几天她就能下奶！”
姥姥本来担心记不住，高磊撕了一页纸，拿了一只笔给她，让她找个识字的帮忙记一下，结果没用上。
就大公鸡和豆浆，别说大姨了，姥姥都能记住不忘。
他大姑不要白糖和罐头，让大姨带走，“我家不缺这个，你带回去给晶晶和磊磊。”
大姨不听她的，直接把东西给她放地上，推着自行车走了。
她大姑捡起来追：“别走，代芹别走等一会，我给你捉只大公鸡，我这大公鸡喂好几年，管用！”
这个大姨真没有，她本来想去集上买，又怕买的没有大姑姐喂得时间久，会耽误孩子吃奶。
停下自行车，她又回来了。
他大姑捉了一只大公鸡，放到化肥袋子里，递给大姨，又跑屋里拿了两块钱，让大姨拿给张秋果，当她的随礼。
这不知道就算了，知道了咋也得给兄弟媳妇做面子，何况亲家大娘还在呢。
随礼的钱得接，大姨揣兜里放好，死活不接白糖和罐头，那是她给侄子侄女的，“大姐，再推我就生气啦，我给孩子拿的，不兴带回去。”
两人让了好长时间，他大姑才收下。
大姨带着姥姥，出了村的时候别人家的烟囱不冒烟，全都吃过午饭，“娘，我们现在去哪？我家吃饭还是秋果那？”
“孩子要紧，我们先去给秋果送鸡！”
大姨听姥姥的，换了个方向。
姥姥蒯着筐，筐里放着鸡，另一只手扶着后车座。
风呜呜的吹，吹的两人脸通红。
姥姥交代大姨：“下次你大姑姐有啥事，你告诉你妹一声，让她记得还礼。”
“知道了。”大姨一开口吃风，赶紧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上拉一拉，盖住嘴巴鼻子。
姥姥又说：“回头我养几只鸡，等养大了你捉两只还给你大姑姐。”
大姨这次说话不吃风了，她道：“娘，哪用你还，开春我找人孵小鸡，你养的你自己吃！”
二丫不知道姥姥一直没吃饭，急着给她家忙活事。
她又去了蒙蒙家两趟，每次都只端了一点点的奶水。
因为狗蛋胃口大，他吃饱了以后就只剩这么一点。
第二次临走前，蒙蒙爸说：“二丫，空了来找蒙蒙玩，端奶就别来了，叔又不哄你，你也看到了，我家狗蛋现在将将够，没有多余的给你家七丫，不是我小气，你呀别生气，要知道不是我家一直帮忙，你们家七丫不一定能活呢。”总不能不记恩记仇吧？
二丫知道这些，她不生气。
不能因为人家好心，她就讹上人家。
可是她咋办呢？
一边哭着一边端着碗回家，先不敢让张秋果知道，怕她着急，先跟大丫商量：“不然给七丫吃米汤吧？”
大丫也没办法了，村里最近生小孩的就蒙蒙家，没有其他家，她只能说：“那不行就试试吧。”
也只能试试了。
大丫想着，要是实在不行，她手里还有一点点钱，爸这些日子给的，她一直攒着，连块糖也没舍得给妹妹们买，凑一凑买一罐麦乳精，让七丫喝麦乳精，人家说这是好东西。
二丫没有听到姥姥说话的声音，问：“姥姥走了吗？”
“走了，姥姥说她去问偏方，吃了能有奶水。”大丫不记仇，跟二丫感叹，“姥姥带来了好多鸡蛋，咱妈再坐一个月子也够吃。”
二丫也不记仇，她们姓郭又不姓张，爷姓郭都不爱管她们，又凭啥怨姥姥这几年不来看她们。
现在爸妈回来了，姥姥过来看妈就行。
只要姥姥心疼妈，那她们以后就心疼姥姥。
二丫带的这点奶不够郭青青喝。
她饿啊！
饿的受不了！
肚子里咕噜咕噜难受的很，她委屈的很，心想自己不会被饿死吧，她舍不得死，又跟张秋果哭了。
张秋果按照姥姥教的方法，解开衣服，把七丫的饭碗捧好，捏着尖子塞到她的嘴里。
郭青青之前压根没把张秋果当亲妈，心里有点排斥她，再加上张秋果摔了一跤早产，她生的孩子多产程快，先把七丫生出来，后因大出血动手术，坐月子她又不能洗澡，身上味道大得很。
之前张秋果停了药，非让七丫吸，指望她能吸出来，强制性塞她嘴里。
咸不拉基的，还有一股很大的味，郭青青犯恶心，嘴里边躲不掉，吸两次吐两次，还呛到了，咳了好半天。
吓得张秋果不敢喂。
现在张秋果不喂不行了，她搂着孩子，哄道：“七丫，妈求你了，千万不要吐，你使劲吸，吸出来咱们就不饿肚子。”
郭青青打从心里接受张秋果这个妈，竟然不嫌弃她了，没有犯恶心，使劲吸，她没吸吐。
但是做了无用功，没吸出来。
嘴巴都吸酸了，一点也没吸出来。
郭青青饿的没有力气哭，躺在张秋果怀里直哼唧。
张秋果急的没有一点办法，只好让大丫煮米汤。
米汤煮的很稠，大丫撇了最上面的米油子端进来，张秋果拿着勺子喂。
郭青青饿坏了，小嘴恨不得粘在勺子上，吧唧吧唧喝的特别快。
然后坏菜了！
她月份太小，又是情况很糟糕的早产儿，肠胃太弱了，根本消化不了米汤。
拉稀！
呕吐！
不停的拉，不停的吐！
等郭建设卖鱼回到家，七丫的小脸瘦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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