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到李珠玉,是在隔年的冬天;应慧柔的父亲照例宴请各方大臣,大臣们大多带着自己的孩子来了,父亲便把应慧柔叫出来:“这是小女。”


    应慧柔知道父亲叫她出来的目的:这些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男孩儿调皮、女孩儿青涩,而她知书达理,和这些孩子完全不同,是父亲的脸面。


    她笔直地站着,余光却瞥到一个不停晃动的手臂,她微微转头去看,见到了一个面熟的女孩儿,她本不记得那张脸了,可看到她的笑容、歪歪扭扭的站姿,突然就记起了她的名字:李珠玉。


    李珠玉笑眯眯地对她摆着手,父亲却皱起了眉,应慧柔不想惹父亲不快,便垂下头去,权当没有看见。


    大人们用餐时,女眷都聚在侧厅,李珠玉朝她走来:“你还记得我吗?我们去年见过的。”


    应慧柔道:“李二小姐。”


    “你叫我珠玉就好了呀!”李珠玉凑近她,压低声音问道:“你,看你的样子,你应该很爱读书吧?你想看书吗?”


    应慧柔茫然地问:“书?什么书?”


    李珠玉神秘兮兮地从胸口拿出一卷皱巴巴的书:“就是这个……我们要不要一起看?”


    在应慧柔的认知中,书都是好的,所以她想都没想就点头同意了:“若你想看,我可以陪你看。”


    却不知道这书是李珠玉从她哥李其那儿偷偷拿来的,她来问应慧柔,也只是因为她有许多不认识的字,而应慧柔却一副看起来认字很多的样子。


    应慧柔接过书,不假思索地将书展开,却被李珠玉一把按住:“哎呀,不能在这里看,我们去你房里看吧!”


    应慧柔虽不解,可她从来没拒绝过谁,便温和地点了点头,去和娘说了一声。娘丝毫没有怀疑:“去吧,等李大人要走时,娘派人去叫你们。”


    应慧柔领着李珠玉往自己房间走,还听到身后有人夸自己:“真是知书达理的好孩子。”


    待回了闺房,应慧柔将书平摊在案,两个人凑在一处,应慧柔将书翻开一页,映入眼帘地却是“近日有一小姐总入了李生的梦,那小姐面如观音,腰肢细软,香肩……”


    应慧柔一愣,白净的面颊顿时变成了紫红色:“这,这是什么书!不能看!”


    李珠玉道:“这其实不是书,我哥说,这是戏文改成的册子,现在京城里人人都看,他还说,他没买到全本,只买到了净本。”


    什么全本、净本,应慧柔听得似懂非懂,她慌乱地用手遮着书页:“不能看,快将眼睛闭上。”


    李珠玉问:“为什么要闭上眼睛?难道你不好奇这位小姐是谁吗?”


    应慧柔愣了愣。


    李珠玉道:“求你啦,我哥不肯告诉我,我又认不全这些字,你就帮我念念吧。”


    应慧柔知道自己应该拒绝,可刚刚看到的那句话一直在她脑中回荡着……李生是谁?他为什么会梦到那小姐?那小姐又是什么人?


    李珠玉晃着她的袖子:“求你啦!”


    应慧柔半推半就、一点点拿开了挡着书的着,仿佛自己都进入到了这个极不规矩的故事中,她看着小姐和李生夜夜梦中相见,从相识变成相知,最终李生按捺不住地问:“小姐姓甚名谁?在下好去上门提亲。”


    应慧柔读到这儿时只觉得心中一软,呼吸都跟着滞住了;身旁的李珠玉急道:“然后呢?”


    应慧柔继续往下看。


    小姐一双水眸泪汪汪地看着李生:“莫要再问了,李郎,我只想与李郎做一对梦中夫妻。”


    李珠玉叹道:“怎么会这样?”


    应慧柔心中也觉得可惜,正欲赞同,却听到门口传来响动。母亲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慧柔,李大人要走了。”


    应慧柔心中顿时升起可惜。


    李珠玉也是神色一暗,她伸手将书踹进怀中,恋恋不舍地道:“下次我


    爹再来时,我们再接着看。”


    应慧柔点了点头。


    李珠玉走后,应慧柔却仿佛陷进了那个尚不知道结尾的故事中,夜半时分,她回味着李生动心时对小姐说的所有话,只觉得喜悦,可喜悦过后,又变成了慌乱,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这不合规矩,她是绝不应该这么做的。


    几日后李大人再次拜访应府,李珠玉又跟着来了,她借着读书之由来到应慧柔闺房中,却笑眯眯地看着应慧柔不讲话。


    应慧柔道:“你笑什么呀?那本……那本书你带来了吗?”


    李珠玉道:“带来了,正等着你一起看呢。”


    二人又凑在一起,一个字一个字的念,酣畅淋漓地读了个够,读到结局,才发现原来那小姐其实是已经死了,她生前受尽屈辱,死后本想复仇,却入了李生的梦,被李生的真情感动,书的最后,小姐安心地转世投胎去了。


    应慧柔合上书;这故事她惦记了许多天,却换来了一个天人永隔的结局,她总觉得心中有些遗憾和惆怅。李珠玉道:“怎么死了呀,要是小姐能活,和李生在一起,那有多好。”


    应慧柔热切地望向李珠玉:“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李珠玉道:“依我看,不如那个小姐是梦中仙子,每夜穿梭在别人梦中。”


    应慧柔眼睛一亮:“是了,有一日,小姐偶然闯入了李生的梦中,她原本是走错了路,却因为李生长得俊秀,而留了下来。”


    李珠玉接话道:“嗯嗯,李生容易害羞,一说话就脸红,然后……”


    李珠玉歪头想着,应慧柔思索着道:“然后,小姐便日日都入了李生的梦,和李生做了……做了梦中夫妻……”说到这儿,应慧柔害羞地降低了声音:“接着,小姐发现李生的好,决定不当仙子,变成凡人,和李生成为了真正的夫妻。”


    她话音落下,李珠玉便用力拍起了手来:“好!你说得真好!”她的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应慧柔:“我哥说,这书是现在京城最火的,你要是写,也未必比他们差嘛!”


    应慧柔一愣:“我写?”


    她知道李珠玉只是随口一说,可她偏偏想要把这句话当真,李珠玉走后,她端坐在案前,提笔,娟秀的字落在纸上,变出了两个名字,一位是大家闺秀的小姐,一位是文质彬彬的书生。


    待李珠玉再来的时候,应慧柔从床板下的缝隙中抠出了几张纸,涨红着脸递给李珠玉:“你,你上次说让我写,我……我就写了点儿东西……你想看看吗?”


    李珠玉道:“你好厉害!我要看!”


    现在再回想起来,那不过是个粗糙至极的故事,但那时的二人都很喜欢,李珠玉是个不吝夸赞的人:“你写得太好了!我好喜欢!太有意思啦!”


    应慧柔抿着唇笑:“小点声,太大声啦。”


    自那之后,李珠玉每次来应府,有时是与她共看书籍,有时是看她写的故事,二人津津有味地讨论着下一个故事要写什么,转眼便到了十四岁的冬天。


    这天,应慧柔把自己写得东西拿给李珠玉,道:“这次,我没写情爱,只是写一个大家小姐女扮男装去读书,考取了功名,她受到皇上赏识,最后成了一国丞相。”


    那是应慧柔写过最长的一个故事,也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她写的时候,甚至几次为小姐的辛苦而落下泪来,李珠玉读了,也哭了,她鼻子红红地道:“慧柔,我觉得你写得真好看,我不想只有我一个人看到。”


    应慧柔笑道:“我写这些,已经是大不规矩,只给你看,我便心满意足了……再说,”她道:“我就是想给别人看,又能拿给谁去看呢?”


    李珠玉突然道:“我知道!”


    她道:“我哥说,他那次去书局买书的时候,看到好几个书生去卖故事,若是书局喜欢他们的故事,就会发给他们一笔钱,将他们的故事印成册,卖出去。”


    李珠玉一把抓住了应慧柔的你的书啦!”


    应慧柔道:“这……还是别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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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呀?”寒冷的冬天,李珠玉的手却那么温暖:“慧柔,你是不是在担心名声?可我可以让我哥去书局,我们也可以为你编造一个假名,你觉得呢?”


    把自己的故事给全京城的人看……应慧柔承认她心动了。


    李珠玉看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咯咯笑着:“你说,我们取个什么名字好?就叫稻草壮士如何?”


    应慧柔:……


    最终,两人把署名定了下来,叫“冬雪居士”。


    李珠玉带着她的册子走了,焦灼地等待后,她告诉应慧柔:书局同意将她的故事装订成册,进行售卖。


    当晚应慧柔做了个美梦,她梦到全京城的人都在读她的故事,称赞她的思想。


    过了几日,父亲招待各路大人,她从正厅路过,却听见里面传来大笑的声音——


    “女子考官?可笑!”


    “也不知是谁写的,当真肤浅,当真幼稚!”


    “看得人反胃……真希望在下从没读过这样的故事……”


    应慧柔傻傻地站在那里,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将她的身体掏空了。


    她不知所措地坐在院子里,吹着凉风,直到天黑才起身回去,她的房间亮着灯,她推开门,看到父母站在房中,桌上堆放着许多纸张,那是她这些年来写过的故事。


    应慧柔大脑一片空白:“父亲……母亲……你们怎么……”


    父亲满是失望和愤怒地看着她:“你怎么会这么不听话?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怎么会写出这么愚蠢的东西??”


    他质问道:“为父教说过多少遍,你是要进宫当妃子的,你不光不听,还成日和李珠玉混在一起,你看看你现在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父亲越说越气,抓起桌上的纸揉捏成一团,又要撕碎,应慧柔落着泪扑过去:“父亲,别……”


    父亲狠狠将她踢开:“起来!”


    那些幼稚的故事在父亲手中变成飘在屋子里的雪花,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父亲用力地把每一张纸都揉皱,撕碎,然后狠狠甩在她身上。


    直到所有故事都变成了碎片,应慧柔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


    父亲冷酷道:“你有什么用?你还真以为自己很厉害?谁教你写的这些狗屁不通的文章?家丑,这是家丑!从今日起,你不许出屋子半步,也不许再和李珠玉说一句话,若被发现,她李家别想好过!”


    那天后,她被管得更严了,写得每一个字从此都要被父亲拿去看,偶然的一次外出,李珠玉也不知道等了她多久,从后面追上她,急声道:“慧柔,你没事吧?你别难受,你下次写得一定更好。”


    原来李珠玉还以为她闭门不出,是因为听到了那些关于她故事的评价。


    应慧柔道:“往后别来找我了,我也不会再写了。”


    李珠玉急道:“为什么啊?”


    为什么?因为她是个一文不值的人。


    她的故事,她的人,都没有任何存在的价值,或许就像父亲说得那样,她唯一的有点就是够守规矩,够端庄。


    看着流泪不停的应妃,黎四九只觉得心酸,他是有点儿害怕应妃,可却也没想到应妃竟然患上了不治之症。


    系统弱弱地道:【其实,也不是,不治之症。】


    黎四九一愣:【什么?】


    系统道:【古时候的,痨病,其实,就是,肺结核,嘛……在古代,是,治不好的,可是,在,现代,只要吃,两个月的药,就,能治好,了……】


    黎四九整个人震惊住,一股闷气涌上胸口:【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怎么不早说!!】


    系统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你,眼眶,这么红,脸色,这么阴沉,被,被吓到了……】


    黎四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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