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到站,所有乘客都从特殊通道离开。
他们需要另外做一份详细的登记,领取一份体检预约表,并且戴上监测器,以免有入侵者的漏网之鱼出现。
少部分人还多了当场体检的环节。
陆辞夜拿着报告和监测器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一路直达大厅,他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颗星球是什么样子的。
据说主星是跟人类迁徙之前的母星是最相似的星球之一,陆辞夜仰头看着外面西沉的落日,倒是觉得似曾相识。
在他年纪还很小的时候,他生活了数年的那颗荒星也有着相似的日升日落的规律。
收养他的老人去世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在一个地方过久地停留,却也从未再回到过那颗荒星上去。
还真是奇怪。
陆辞夜在心里想着。
明明在那颗星球上生活了好几年的时间,老人于他而言也是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他却从未生出过再回去看一眼的想法。
他原来是这么冷血的人吗?
所有流浪之前的记忆都很混沌,有些彻底消失在了记忆长河之中,有些变成了模糊的影子,他生不起心思去探究,本能催促他只往前走、往前看。
但过去那些断了的线,又有一部分重新握在了他手里。
周围的人流越来越少,绕过门口的盆栽,后面就是大片的玻璃墙,仰头一看高不见顶,前面是波光粼粼的大湖,中间横亘着支撑高楼的白色铁架。
所有那些迁徙的人类之中,只有这里的人还维持着古早时的建筑习惯,而不是完全以新的超能力取而代之。
这里并不是出口的方向,偶尔有绕错路的人抬头看一眼外面的白色铁架,便拍拍脑门,摇摇头赶紧转身离开。
陆辞夜停在玻璃后面,看着湖面粼粼的橙光。
“接你的人已经在门口等了。”易星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宿云也在一号出口那边,你不想回家的话,可以直接回学校,你宿舍现在只有一个人。”
前面的玻璃只映出人和鸟的影子。
陆辞夜回过了神,最后看了一眼天尽头最后一点霞光,才转身往回走。
“你看着他有多久了?”陆辞夜一边走一边问道。
“从他出生开始。”易星移回答道。
“发现不是我,觉得失望吗?”
“那不能叫做‘失望’。”
“那叫什么?”
“在你出生之前,我就知道流风不会死,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孩子。”易星移转移了重点。
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清楚,这个世界留在父母身边的那个“陆辞夜”绝不是他所期待的那一个。
但易星移依然有责任去保护他的安全。
“因为他的母亲吗?”
“一半。”
“另一半呢?”
“因为他也是流风的孩子。”
“……”
陆辞夜多少有点意外。
光从相处模式来看,没人会觉得易星移喜欢好友的孩子。
“喜不喜欢和希不希望他活着是两回事。”易星移并未遮掩自己的态度。
是因为我吗?
陆辞夜脑海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他倒宁愿自己是自作多情。
“我能见见她吗?”陆辞夜忽的问道。
“现在不可以。”易星移没有过多的犹豫便否决了,“这时候见面对你们谁都没有好处。”
又是因为“时间”的问题。
陆辞夜反应过来。
在那之前他要先处理好小陆的问题。
然后呢?
可能就要离开了吧。
陆辞夜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布满霞光的天空,走向出口的位置,宿云正在门口等他。
“出什么事了?”宿云主动开口问了一句。
“一点小麻烦。”陆辞夜说道,“回头再跟你说。”
不远处有人正低头对着照片看了一眼,然后径直走向他们。
“二位是陆辞夜和宿云吗?我是来接你们的,请跟我上车。”——
b06星。
陆流风推门进总控制室的时候,易星移还在看屏幕上的数据,白色的鸟刚刚从窗口飞进来,落在桌边。
“我听说星舰提前到达主星了。”陆流风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一个漏网之鱼。”易星移头也没回地答道,“不过不用担心,已经解决了。”
陆流风点了点头,闻言松了一口气。
星舰上的事他已经听主星那边回复过一遍了,但有些细节不太清楚,还要等对面的调查结果,涉及到自己的孩子,他仍是有些不放心。
但如果易星移也这么说,那就说明确实不是什么大问题。
“我在考虑要不要请假一段时间。”陆流风说道。
“有事?”
“辞夜。”陆流风顿了顿,一边翻看着屏幕上的电子报告,一边喃喃自语,“总觉得看一眼就少一眼。”
易星移停下工作,放下东西,转过身去看陆流风。
陆流风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疲惫,除了连轴转了两三天的后遗症以外,更多的还是源于精神上的不安。
“你有没有什么事瞒着我?”陆流风问。
“你是问哪一件?”易星移反问。
陆流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然后伸手抹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也是,真要细究起来,易星移背着他做的事可多了去了。
就连他的爱人——陆辞夜的母亲,她跟易星移之间的小秘密都比和他之间的要多得多。
大概这就是活得久的优势之一。
陆流风通常不会多问,但这次的突然袭击确实让他感觉到更多的不安,就像是暴风雨前的一个信号。
二十来年的时间,相较于如今的人类寿命而言,不长也不短,对于战争来说,就是刚好可以喘口气的程度。
“算了。”陆流风摇摇头,又放弃了请假的想法,“万一那些东西突然有了智商,知道直接闯空门那可就麻烦了。”
“你这里还要多久?”
“三个小时。”易星移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没意外的话可以在天黑之前结束。”
“我捎你一程?”陆流风说道,“我今晚回北区。”
易星移点了点头,防御结界修补完,他留在这儿也没什么事了,剩下的收尾工作自然有人来负责。
“那晚上见?”陆流风往外走,“我还有事要跟这边的人聊一下。”
“回见。”易星移摆了下手。
“嗯……”陆流风走到门口又停下来,犹豫地看向好友,带着几分期待问道,“你真的没什么想要跟我说的吗?”
易星移瞥了他一眼,直接问道:“你想问什么?”
“辞夜——”陆流风问道,“他真的没事?”
他明显想问另一个问题,但中途转了个弯。
易星移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面无表情地陈述:“还活着。”
除此以外就再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形容词了。
陆流风愣了一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没有再追问,只是“哦”了一声,显得有些失落。
“如果他不在了,你会恨我吗?”易星移很突兀地问他。
陆流风并不太喜欢这个问题,但仍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你又不是神仙,怎么可能救得了所有的人。”陆流风苦笑了一下,“非要怪谁,也只能怪我这个父亲没有能力保护好他。”
“抱歉。”易星移向他道歉。
陆流风并不想深究他是因为什么而道歉,只是慢慢地又摇了摇头:“我知道,他不仅仅只是我一个人的儿子。”
“不过在某些事发生以前,我希望他能够轻松自由地生活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知道一些秘密,永远保持着无知的天真。
陆流风微微叹了一口气,最后说道:“不过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提前告诉我,可以吗?”
易星移点了点头。
陆流风转回身,脚步显得更沉重了几分。
刚跨出大门,他又想起什么似的,再一次扭过了头,朝门框里探头,迟疑着问道:“那……另一个孩子呢?”
易星移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了他:“还活着。”——
早在陆流风觉察到什么的时候,他就应该反应过来的。
短短一个小时内被陆流风骚扰第三次之后,易星移才明白了这个道理。
关于一个父亲的废话可以有多讨人嫌。
这时候是休息时间,但显然陆流风并不懂得安静闭嘴给好友留出独处空间的道理。
“他竟然要转到魔法系,虽然我不歧视魔法师,但是……他以前可从来都不好好上魔法课,低年级的魔法通识课考试全部都是低空飞过——我并不是说他没有天分,但可能就是不太合适……”
陆流风在不算狭窄的房间里来回转着圈,一边碎碎念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话。
“转系之后还要面对新同学,他会不会觉得不适应?万一班上的同学排挤他怎么办?之前在异能系……好吧,他好像一直都不喜欢自己的异能,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你说我该不该鼓励一下他……”
易星移“啪”的一下合上了手里的书,顺带打断了陆流风的话:“所以你帮他签字了吗?”
陆流风想也没想就点头:“当然。”
易星移冷漠地“哦”了一声。
陆流风剩下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静默半晌之后,易星移已经重新翻开了书,没有表现出对这个话题的半点兴趣。
如果非要说的话,大概就一个字印在脸上——
「烦」
“……你就没有别的什么想说的了吗?”陆流风试图继续话题。
没有。
易星移冷淡地想着。
有什么问题他都已经私下里跟陆辞夜沟通过了。
至于转系之类的手续,还是他指点陆辞夜去申请,并提醒他记得联系他爹去给他签字的。
但如果不配合陆流风,这个家伙烦起人来的时候就会没完没了。
最后易星移问:“所以你今天为什么这么亢奋?”
陆流风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干笑了一下:“有这么明显吗?”
易星移点点头:“荡漾得有点恶心了。”
陆流风:“……”
陆流风:“我那是欣慰!最多是有点高兴。”
易星移勉为其难地改口:“好吧,你为什么这么……欣慰?”
陆流风:“我昨天回主星,帮辞夜去办转系手续了。”
易星移:“嗯。”
陆流风:“他第一次没有急着赶我走,还当众叫我爸爸。”
易星移:“真可怜。”
陆流风:“办完手续之后我就要回来了,他把我送到校门口,还很舍不得的样子。”
易星移:“是你舍不得吧。”
陆流风:“当时我差点当场再请几天假去陪他,但他很懂事,让我不要耽误工作,说等我休息或者等他放假就能再见面了。”
易星移:“可能只是委婉地劝你早点走。”
陆流风:“……”
陆流风:“请问我最近是又有哪里得罪你了吗?”
“没有。”易星移冷漠地答道,“但我建议你回去多看几遍育儿宝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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