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很久以，在那个永远冰冷的虞，虞北洲一天以最喜欢做的事情是把自己在阴暗的书房内,上一盏对嫡子说无比珍贵的油灯,捧着一卷不知道从哪个书架里找的书,慢慢翻看。≈gt;
满是油渍的灯放在脚边,幽幽燃起的火在昏暗的室内摇曳，明明灭灭。≈gt;
无论是晦涩难懂满篇之乎者也道的典籍,语句轻松诙谐的游记，记载风土人情的纪实,经史子集......年幼的虞北洲永远看得津津有味。≈gt;
哪怕等到以后，北宁王率领铁骑打到其他列国，第一件下令的事情也非掳去皇城国那些珍贵宝物，而是让天机军用车子装载满车满车的案牍书简，往渊运去。≈gt;
没由的,虞北洲忽然想起这一幕。≈gt;
他记得很清楚,他看过一本不知名的纪实,内里记载着一种仅在荒雪原里生活的冰原狼。≈gt;
狼群有头狼。它奉头狼为主，认头狼为王。头狼是狼群的核心,不管是进攻捕猎,还是休养防御,需要头狼的指挥。≈gt;
冰原狼的头狼更是孔武强，骄傲凛然。冰原向物资匮乏，意味着竞争的强烈,狼群想要活下去并不容易，这需要头狼具有极高能力，才能率领好族群。≈gt;
冰原狼的头狼预测自己的亡,它的亡没有预兆。≈gt;
或许一刻还在威风凛凛地奔跑，下一秒就在群狼的注视之下慢慢合咽气，至挺直着狼脊。≈gt;
亡是骄傲的。≈gt;
生不带，不带去，静静地化为一座令人瞻仰的冰雕。≈gt;
就连消亡也是沉默的。≈gt;
就像现在一样。≈gt;
白衣皇子看过的一轻飘飘。≈gt;
比起往日那些凶狠的厌恶的神，这个抬眸苍白如纸，柳絮棉花那样，没有丝毫力度。≈gt;
可是虞北洲却被定在了原地。≈gt;
因为他看到那双睛里的光芒黯淡熄灭，空茫一片，没有任何人的身影。≈gt;
他想张口，继续说那些自以为口蜜腹剑实则充满恶意的谎言，如毒蛇吐出猩红蛇信，裹挟着甜蜜的毒液，却又被扼住脊髓和喉咙。≈gt;
有那么一个瞬，他看见了簌簌落下的雪。≈gt;
那些雪从高高的云端上飘下，一片一片，落到白衣皇子发，落到他微微敞开的衣襟，卷翘的睫毛，融出一滩水迹。≈gt;
明明近在咫尺，却又如隔世般遥远。≈gt;
雾里探花，水里捞月，遥不可及。≈gt;
“放过你？”≈gt;
许久，虞北洲才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居然让我放过你？”≈gt;
他揣着胸口愈发汹涌的痛意，轻声挖苦：“师兄，真好啊，你竟然说出这样的话。”≈gt;
该是怎样，才能让一个骄傲到极致的人，说出近似于恳求的话？≈gt;
“要我放过师兄？可以啊。”虞北洲重新扬起容。≈gt;
才怪。怎么可能放过。≈gt;
就连也恨不得穴而眠，嚼碎骨血也要咽下去。≈gt;
怎么可能放过，怎么舍得放过？≈gt;
虞北洲口是心非地垂眸，品尝着喉咙里的血腥，像是变成空落落的鼓风箱：“可是师兄......这不就是你求人的态度吧？”≈gt;
正准备一走了之的白衣皇子顿住了。≈gt;
宗洛闭了闭，遮住心底涌起的滔天怒火。≈gt;
这还是那夜过后，除满腔痛苦以外，他唯一一次生起的其他情绪。≈gt;
他坐在马背上，攥住缰绳，胸口起伏，平静地道：“你想怎么样？”≈gt;
若是要这条命，宗洛也并非不能给。≈gt;
事实上，那夜得到虞北洲精心准备了两辈子的“惊喜”之后，有那么短暂的一个瞬，他甚至想干脆就这样一了之算了。≈gt;
穷极两生渴求的东西，到头不过水中捞月终成空。落到这般田地，有什么继续下去的必要？≈gt;
然而这种冲动求的念头也只有一瞬。≈gt;
宗洛不是一个负不起责任的人，更不是一个无法面对事实的懦夫。≈gt;
上辈子被逼到了绝路，又是渊帝亲笔书写圣旨，要不然绝不可能走动如此地步。≈gt;
即使摘去渊三皇子的光环，他也有自己的骄傲，有自己的风骨。≈gt;
既然光明正的，那走，也得走得堂堂正正。≈gt;
宗洛早就做好准备，待这一战结束回到皇城之后，主动父皇坦白这一切。届时不管是发配边疆，还是赐圣旨，亦或者滔天怒火......宗洛愿意受着。≈gt;
至于虞北洲......≈gt;
“你就当真这么想亲手杀我一次？”≈gt;
这样强烈的，追随了两辈子的恨意，叫人面对起有多难堪，就好像先那些未曾明了的悸动，讽刺地如话一般。≈gt;
“师兄这话可就说错了。”≈gt;
虞北洲佯装讶异地弯起狭长的凤，容浓郁：“我疼爱师兄还不及，又怎么舍得杀师兄呢？”≈gt;
“可师兄既然放低姿态恳求，师弟也不是不能考虑。”≈gt;
他压低声音，语调暧昧而狎.昵：“若是师兄愿意北宁王府的暗室，让师弟为你戴上脚镣手镣，锁上个那么一年半载......玩腻了，师弟自然就放过你了。”≈gt;
生怕这把火还不够旺，虞北洲又往里面添了把柴。≈gt;
每说一句话，在赤/裸/裸地挖开伤口撒盐，烈火上浇油，撕碎那平静水般的表面，刺得彼此鲜血淋漓，好像这样就能掩盖住自己的恐慌。≈gt;
“师兄如今这幅哀莫于心的模样，只要能还清，做什么愿意。想必也是愿意的吧。”≈gt;
霎时。≈gt;
宗洛只觉得自己脑海中那根绷紧的弦骤然断裂。≈gt;
下一秒，他飞身下马，一脚踹在了虞北洲身上。≈gt;
红衣白裘的将领被这一脚踢得后退两步，先涌起的血又逼近喉。≈gt;
这还没完。≈gt;
紧接着，是当面而的一拳。≈gt;
拳头结结实实打在虞北洲的下颚，带着十成十的力道，甚至能听见骨裂声，直接一拳把人揍趴在雪地里。≈gt;
飒的一声，以他直径为圆的雪尽数被掀起。≈gt;
“隆隆隆——”≈gt;
静寂的雪原被他惊扰，远处山顶堆积的雪轰隆隆滚下，似乎正在酝酿着一场声势浩的雪崩。≈gt;
天地广袤，四周静寂无人。≈gt;
两人就这样在席地幕天，没过腿的雪地中撕咬扭打，如两头最原始的野兽。≈gt;
红衣和白衣纠缠在一起，从衣襟到衣摆上落满纷纷扬扬的雪。≈gt;
雪有多冷，另一个人的温度就有多热。≈gt;
滚烫地灼烧着，就像这横贯在身上剪不断还不清，偿不尽的命数。≈gt;
宗洛每挥起一拳，那些松软的雪花就飞起，落在他的眉骨鬓角。≈gt;
原先的挣扎苦痛，仿佛在这一瞬爆发出，拳拳带风。≈gt;
虞北洲没有还手。≈gt;
疼痛对他说不值一提，特别是由这个人亲手给予的疼痛，如蜜糖般充满甜腻，让他一颗心落回原地。≈gt;
更何况，这样愤怒的宗洛才终于鲜活起，散去先不坠尘泥的清冷，从九天之上走下，落入满是污浊的人。≈gt;
仙人断情绝欲，情绪却因他而起。≈gt;
等闷头打了一通，宗洛才终于一脚踩在对方身上，起身欲走。≈gt;
“师兄可是考虑清楚了？”≈gt;
虞北洲仰躺在雪地里，猎猎红衣被雪掩没，披风毛裘尽数被融化的雪打湿，滴滴答答黏作一团，身后墨发蜿蜒披散，在一片纯白的背景色里极具冲击。≈gt;
但他还在，容愈发愉悦。≈gt;
一如抵在白衣皇子膝上，那团鼓起到极致的灼热触感。≈gt;
“若是师兄考虑清楚了，在这雪地里席地幕天倒也不是不能一回......呃！”≈gt;
宗洛给了虞北洲一拳，冷冷地道：“虞北洲，你真不是个东西。”≈gt;
后者侧过脸去，嘴角蜿蜒着淌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嘴角越发上扬。≈gt;
面对他时，宗洛一向话不多。今日却连名带姓叫了他至少五次，每一次这么好听。≈gt;
他着迷地欣赏着白衣皇子此刻面容染上的怒意，昳丽的脸庞如话本里食人精气的艳鬼：“明明是师兄自己要我放过，师弟提了意见，师兄又不愿了，这可当真没道。”≈gt;
宗洛没有搭他。≈gt;
他沉默地直视着那双狭长好看的凤，直视着黝黑到仿佛可以吸进光的瞳孔，一字一句认真地道：“虞北洲，我不欠你什么。”≈gt;
若是执意身份，他不仅还，也愿意主动将这段过往白于天下。≈gt;
甚至这条命，在说清楚一切以后，宗洛也愿意舍弃。≈gt;
但是他没有错。≈gt;
或许原书那位三皇子知情，所以原书的虞北洲才在出师试探过后痛下杀手。可穿书过的宗洛什么也不知道。他压根就不知情。≈gt;
“七岁以那个三皇子根本就不是我。”≈gt;
这原本是宗洛要带到坟墓里的秘密。≈gt;
只是他真的太累太累，即使发泄般打了一架，也像空荡荡地兜着风，套着一层无用的皮囊，行尸走肉般游走于尘世。≈gt;
早已没有所谓了。≈gt;
他扯了扯嘴角，“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虞北洲。”≈gt;
说完，宗洛终于厌倦般起身，召了不远处的照夜白。≈gt;
白马顺从地迈开步伐，从始至终没有多看躺在雪地里的人一。≈gt;
照夜白朝跑去。≈gt;
看着周围包裹而的千山暮雪，宗洛眉布满迷茫。≈gt;
这天地浩，一介孤苦伶仃的穿书游魂，又能去哪？≈gt;
穷极两辈子，竟然没有一个真正足以称为“”的容身之所。≈gt;
他根本就没有。≈gt;
就在即将驶离雪原的时候，白衣皇子鬼使神差的回头。≈gt;
远远地，雪原上立着一个凝固的红，朝着他的方向。≈gt;
天幕之下，仿佛只剩孑然一身的两个人。≈gt;
在他和红的中央，天空下起雪，山脉绵延不到尽头。≈gt;
这是最后一次了，宗洛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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