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办公室里，艺院主任放下手中的转学申请，皱眉叹了声。
“慕茵啊，转学这件事，要不再缓一缓？你家里的事，老师会再给你想想办法，学校也会再和你妈妈沟通沟通，你……”
“不用了，孙老师。”慕茵微笑，语意温柔，“转学这件事，早都是定好了的，我已经决定好了。而且我家的情况……学校也知道的，就别再做无用功了。您就给我签了吧。”
“可是……”主任仍是犹豫不舍，抬头正对上少女微笑的眼睛。
她笑得很温和，眼神却是种无法转圜的坚定。同她默默对视了少顷，主任忽然心生出一种无力感，终是吁了口气签下名字。
拿到转学申请，慕茵最后向她鞠了一躬，“孙老师，我走了，谢谢您。”
望着女生渐远的背影，孙主任长久叹息。
职高艺院的古典舞专业是舞蹈系里的鳌头，而慕茵，是她教到的最好的学生。
她天生气质温柔古典，身体条件棒，肯吃苦，专业课强。职高的学生大多都只重专业不重文化课，最难得的是她文化课也从不曾落下，学校里对她一直抱有极高的期望。
她家中的事，校方其实已经给想过很多办法。
每学期但凡有奖学金助学金，第一个想到的也总是她。
学校也已数次派出老师到她家进行家访，劝说她母亲能让她继续学舞蹈。慕母前两年勉勉强强答应了两年，到今年，却怎么都说不通了。
实在可惜了……
走出艺院教学楼，慕茵缓缓停住脚步，回过头。
静静仰望了会儿面前的教学楼。少顷她轻轻吐了口气，转身继续走。
“呦，这不我们优等生么？”身后的楼门里这时传出一道声。
慕茵回头，就看见几个还穿着舞蹈服的女孩子正踱着脚步慢悠悠朝自己过来，一凛，赶忙攥紧了申请单加快脚步匆匆向外。
“哪儿去！”几个女孩子却飞快将她拦住。
她转身想往身后走，哪知身后也有几个女生围上来。
躲无可躲，慕茵惊慌无措，只好哀恳的语气弱弱出声，“我、我马上就要转走了……”
她小心翼翼将转学申请递到她们面前，纸面攥得发皱，“以后……都不会再和你们争了。”
几个女生劈手夺过去看了眼，互相笑了，“呦呵，还真是。”
慕茵低着头不讲话。
“慕茵，你天天摆这么一副可怜样子给谁看呢？”将申请单丢回在她手里，其中一个红舞衣女孩悠悠出声，“我们欺负你了？”
“不……”
不等她说完，女孩又说：“你就是这幅样子，把孟拓迷的五迷三道的，让他觉得我们欺负你？”
“不是！”提到孟拓，慕茵蓦地急白了脸，忙摇头，“我跟他没……”
女生只是嗤声冷笑。
不知道她们究竟想做什么，慕茵的脸色渐红，手不断抓紧书包带又松开，指尖都紧得发白。
盯了她一会儿，那女生似乎也有点不耐烦了，皱皱眉，向周围的小姐妹们挥挥手。
……
慕茵红着眼圈抱着书包走出职高校门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夕阳西斜，将整个职高校园都晕染成橙色。校园里的行人被拉长身影。
慕茵沿着最角落的小路慢吞吞地往校外公交站的方向走，一道上，向她投来的每一寸目光都让她觉得仿佛充满了刺。
她那一头原本黑直柔顺的及腰长发被剪断了，此刻的发型东一缕长，西一缕短，怀里还抱着一书包被剪碎的舞衣舞鞋。她始终将头埋得低低的。
到了公交站，公交站的人更多。
每个人看见她都不禁诧异，有些还不由在她身后瞄着她和同伴偷笑着窃窃私语。
慕茵尴尬，只能努力努力低着头，书包在怀里抱得紧紧的，咬着唇抽了两下鼻子。
孟拓正在对面的公交站牌下吸烟，姿态悠闲散漫。
眼下正是职高的放学时间，两边的公交站牌下都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马路上的车辆更加拥堵，人声车声笑声，鸣笛声不绝。
他身边的两个跟班正在互相比划着手玩闹，突然爆开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像是碰到了什么趣事，其中一人拍着孟拓的肩膀兴致盎然地跟他复述，另一人懊恼地去捂他的嘴巴不让他说。孟拓看着他们俩笑闹轻勾勾唇角，神色有几分漫不经心。
再回神时，他视线无意中落在马路对面的一点上，忽然一顿。
……
孟拓走到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下时，对面的站牌下的人也已经很多了。
大抵是慕茵此刻惨不忍睹的形象实在太过显眼，尽管她已经在努力让自己变得不起眼，然而周围不少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异常，频频的目光于交头接耳越来越多，不乏有嘲笑。
孟拓阴着脸走过去，目光一扫语气不散地吐出几个字，“都散了。”
职高无人不识孟拓，也无人不怕孟拓。
见是他，众人纷纷一凛不再敢说话了。忌惮地看了看他与他身后的跟班赶紧你推我我搡你地走了。
不远处角落里的慕茵看见他，讶了下，左右看了看也马上转身想走。
孟拓却大步流星先一步拦住她，“怎么回事？”
他语气沉沉。慕茵不说话，执拗地一直低着头。
她不肯说，他大抵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
抬头眺望着远处艺院的教学楼压了口气，孟拓抬腿便走。
“孟拓……”隐约猜测到他想做什么，慕茵忙扯了下他的衣袖，“你，你干什么去？”
“你别管了。”
“你别去……”她拦在他身前不让他走，他轻轻松松便绕开她。慕茵只能半拉半拦地对他道：“孟拓，你听我说，你先冷静一下……”
孟拓直接掰开她的手，“你等我一下。”
“孟拓！”她压根抓不住他，情急之下高喊了声他的名字，音调都涌了哭腔。孟拓听着心里忽然涌上一种奇奇怪怪的滋味，脚步不禁停住了，回头看向她。
慕茵哭了，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抽泣不成声，“我……我反正明天就转走了，不来了……以后，以后她们也不会把我怎么样了……”
她越哭越凶，仿佛刚才强忍着的委屈再也忍不住，话都说不顺了，呼吸一哽一哽。看得那两个跟班都有些于心不忍。
“你别、别去……你上次在一中打架，已经被、记过了……你不能再惹事了……”
孟拓心里一酸。
看了她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语气低下来像无奈，“别哭了。”
他声音有点哑。
“我不去了，你别哭了。”
大抵是他没怎么哄过女孩子，他说得有点生涩。说着抬手想为她擦眼泪，手一抬起看见指尖的烟痕又觉得有些不妥，干脆将手缩进衣袖里擦了擦她的脸。
两个跟班在旁边，见状不禁挤眉弄眼地咳了几声。孟拓直接皱着眉头睇过去一眼。
哭了会儿，慕茵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看那两个跟班还在一脸暧昧地盯着他们俩看，不大好意思地别了别脸。
见她还低着头，孟拓以为她还在为自己的头发难堪，抬眼见跟班中正有一人带了鸭舌帽，直接伸手到他面前。
“啥……啥？”带帽子的跟班懵了瞬。
“帽子。”孟拓不咸不淡。
“哦哦。”
连忙双手将帽子奉上，孟拓毫不客气地接过来。嫌弃般作势掸了两下灰，然后调节了下大小带在她头上，“他天天不洗头，有点臭，你将就将就。”
跟班怀疑人生地指指自己：？
慕茵被逗笑，另一个跟班也放肆哈哈嘲笑起来。
见她终于笑了，孟拓松了口气。望着远处的教学楼微抿起唇。
-
高二七班的同学们发现，最近慕西沉对待姜染的态度有了些许不同。
不再像先前那样“不回应，不理会”，每当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姜染，他总是在第一时间蹙起眉，或是转身就走。虽没明表，但“厌恶”两个字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
久而久之，一些有心的也都知道了在他面前刻意避免着这个名字，学校里的八卦流言也渐有式微。
不过对于姜染来说，他这态度的转变倒像完全没影响到她。每天的早餐小零食依旧送的欢快——尽管都被慕西沉扔了个干净。
很快，又一个消息，彻底分去了众人八卦的注意力。
校庆即将来临，校内高一至高二各班都需出节目，已经开始着手筹备。
校庆可以放两天假，校园里近来的氛围也较为活跃。
七班文艺委员凑近姜染桌前，“姜染，你出个节目吧！”
文艺委员有私心。
一中的校庆有投票评选，票数最多的前三名所属班可得奖励。
自打姜染转来七班后，学校里不少男生都对她明着青睐暗中打听，情书都攒了一箩筐，若她上，不愁拿个前三名。
姜染正跟周围人打着牌，闻声说：“可我又不会什么。”
“什么都行，唱歌、跳舞，再不行演个小品都行，只要你上，我就找人配合你。”
姜染觉得上台玩玩也未尝不行，想了想道：“那就唱个《kamiko》吧！”
“《kamiko》？”周围微愣。
文艺委员也怔了下才再次确认，“温乔的《kamiko》？”
“嗯哼。”
温乔是娱乐圈一线大花，更是流量与实力派兼备的代表，影视歌三栖。
她出道近十年了，今年三十二岁，早年被誉为花旦之首。
《kamiko》是她上月新专辑的主打曲，传唱度极高，刚发行就霸榜各大音乐app，但也出了名的难唱。
刘枫比出个瑞思拜的手势。
“号外号外！”张阳这时风风火火跑进教室，边跑边上气不接下气地喊：“大事大事！咱班又出了件大事！”
课间杂音瞬时凝固，人们纷纷紧张兮兮看向他。
“咱班——”深吸了一口气，张阳道：“又来了个新同学。”
“……”场面静止三秒，众人齐齐鄙夷“切”了声。有女生忍不住团起纸团丢他。
“张阳你有病！”
“神经……”
“不是不是……”张阳讪讪地连躲带闪，“是这新同学长得可好看了！我刚刚路过老潘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一眼，真的！诶不是……我说的是真的别打了我啊……”
他一偏头，看见不远处的姜染正手掌悠然托着脸颊，一脸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笑，连头发丝像都写着“你要叛变”。不禁立马谄媚笑，“当然了染姐，没你好看嘿嘿！她是出水芙蓉，你是烈焰玫瑰，你俩不是一挂的，还是你更好看……”
姜染轻笑着嘁他一声。
上课铃响。众人稀稀拉拉回到座位。
科任老师进班前，潘亮领着一个人走进教室。
果然是有新同学。
那个女生一身长裙，头发及肩，素白的脸上未施脂粉，气质是种素净古典的柔美。
她很瘦，四肢纤细修长，让人不自觉想到纯白的栀子花，干净却脆弱。
姜染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恍然间脑海里忽地想起什么，下意识看向慕西沉。
路灯，树影，少年骑着单车载着的少女……
是她啊……
-
下了课，文艺委员在班上一一询问起校庆的报名意向。
姜染这节课间没有心思跟大家打牌。她一整节课都在暗中观察慕茵。
姜染不傻，听她刚才自我介绍时说自己姓慕，她大概就猜到了她和慕西沉的关系了，也开始思考着该怎么利用一下这个关系网才好。
这女孩看上去单单纯纯的，很乖巧内向的样子。她若直接上去和她交朋友，倒显得好像有些非奸即盗，再吓着她。
正想着，文艺委员那头正好问到慕茵。
听明来意，慕茵稍显犹豫，怔怔地看着她递到面前的宣传单攥紧裙角，“我……”
她倒是可以跳舞，也真的很想跳。
可是在来一中之前，慕母就再三叮嘱过她低调，别再张扬，免得再生出什么枝节来。
她犹豫的这会儿工夫，文艺委员以为她不会什么，把宣传单收回。
“算了算了，你刚来，就让你出节目确实不大合适！要不这次你就当观众吧，给咱班人加加油多投票！好不好？”
慕茵刚想伸出去的手默默又缩了回去，咬唇点了点头。
教室角落忽然传来一个男生的吐槽，“我靠，这怎么还有人唱温乔的歌啊？绝了。”
另一个男生跟着笑，“哈哈哈哈我刚才就看见了，还想看看是谁唱来着，那老女人都多大岁数了还成天装小姑娘蹦蹦跳跳的。”
他正吐槽得欢，忽地语气又变了一个调，意味深长的语气贼兮兮说：“不过她胸好大啊，屁股也翘，要是操起来……啊！”正说着，一本书忽然横空飞来打中他的鼻梁，疼得他生理眼泪都下来，捂鼻鼻子气急败坏抬头。
“谁啊！”
“我。”
一抬头，看见的却是姜染悠哉站起来。
她手里面还捧着本更厚的英语词典，像捧着一块砖，边说边在手里掂了掂。整个教室鸦雀无声。她盯着男生目光尽是冷艳。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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