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面虚镜忽而破碎,碎落镜片片片如刀,最终溢散消失,再无踪影。


    数百弟子看向穆怀瑾的位置,却发觉那几位老祖已经不见踪影,就连掌门,也不在原位。残剑道人和藏剑道人悠悠安抚弟子们,诸位弟子们看着两位峰主核善的微笑,却也不敢问。


    饶是有了这出意外,却惊扰不了他们讨论的热情。


    在那石阶最顶上,还有好些个来不及离去,直接寻了地方入定或揣摩的人,皆是被方才虚镜里一剑霜寒和魔尊的招式所迷,钻研得不知日月。


    演武山这头热火朝天,穆老祖仙居的罡风倒是狂吹。


    让人不仅身凉,心也哇凉哇凉。


    须臾前让人遍寻不到的几位老祖与掌门正在此处。


    穆怀瑾那身红袍浓烈如火,脾气也跟炮竹一般一点就炸,他冷眼扫过诸人,“你们到底在眉来眼去什么?”力华生与他一般一知半解,可令狐丹凤却下意识看了眼白鹏道。


    白鹏道冷冷说道:“虚镜为何破了?”


    他似乎急于知道一个答案,虽然语气与平时一样冷,然这几个人都是老相识,如何不清楚那冷漠下的浅浅波动。


    穆怀瑾:“不是我.操纵的。”


    方才虚镜断在裴贰出门走向雪山深处的那一瞬,而后虚镜就破了。


    穆怀瑾隐约感觉到是古镜那里切断了联系,然他心里早惦记着另一件事,便趁着这时间将这数人一起强行拖到自己的地盘。


    “古镜在你手上千年,你敢说你不清楚内情?”


    白鹏道绷着脸。


    力华生拦在白鹏道和穆怀瑾的中间,无奈地说道:“轻侠不在了,没人再跟从前一样能拦得住你们。你们这性格就是水火不容,别在这干生气了。怀瑾,你想问什么?”


    “你不如去问蓬莱仙子!”穆怀瑾挥手别开力华生,蹙眉看向令狐丹凤:“你也不愿答?”


    看白鹏道那模样,摆明了是不准备回答。


    令狐丹凤叹了口气,走到他们身旁,那身水蓝色仙裙微微摇曳,荡开的裙角勾起波纹,“我和白老祖在猜,那个裴贰,或许可能和轻侠有关。”


    她垂下眉,“又或许,他就是……”


    “光凭一个姓氏,还有他古怪的举动?”


    穆怀瑾直接打断了令狐丹凤的话。


    令狐丹凤凝眉,“怀瑾,可你要如何解释,他对古镜知之甚详,对一些本该成为隐秘的事情也如数家珍,种种行为……至少他并非普通人。”


    白鹏道说话难听:“是你眼瞎!”


    穆怀瑾蓦然看他,火精爬生到他的肩头,扭曲的火影勉强按下暴走的情绪,幽冷地说道:“你们要我如何相信?


    “当年,兄长的尸骨是我亲手收殓,亲自安葬!


    “我的手上沾满了他的鲜血!”


    暴躁的火精因其主的心情扭曲起周遭的环境,秃山本就无草木,却连山形都逐渐扭曲崩塌。他狠厉地扫过诸位。


    “如今你们来同我说,当年兄长并没有死……岂非可笑至极!”


    令狐丹凤语塞。


    当年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痛,让人压根无法忘却。她明了穆怀瑾的心情,那并非是他不敬爱裴轻侠,不希望他活转回来。


    正是因为他心中将裴轻侠放得太重,方才无法容忍随便一人的亵渎。


    毕竟,裴轻侠当年是真真切切地死了。


    死在沈刀月的手里。


    …


    ——“你可以说是我杀了你。”


    裴轻侠并指按着手腕上细细密密的字链,并没有将沈刀月的话放在心上。


    可以说他信了,也可以说他不信。


    “这字链是怎么回事?”裴轻侠试图破解上面的烙印,却发现以现在的力量暂时无法突破其中的禁制,“你栓狗呢?”


    沈刀月:“那不过是确认身份的印痕。”


    裴轻侠瞥了眼他身后开裂的墓碑,眉头微蹙,“你巴巴费劲将天魂藏在我的古镜里千年,别告诉我就是为了等到现在碰面。”


    沈刀月:“如果我说是呢?”


    裴轻侠盯着沈刀月一双眉眼,在失却了浑身凌冽杀意与剑气后,他的俊美依旧锋利逼人,总让人感觉到蓄势待发的凶兽,再是平和的气息也盖不住本质的东西。


    “你不信我。”


    沈刀月敏锐感觉到裴轻侠的动作。


    裴轻侠手掐剑诀,木剑顷刻裂开三十把小剑将沈刀月团团围住,分明是生之浓郁,却吞吐寂灭的种子。


    “别开玩笑了,”裴轻侠冰冷地说道,“我认识的沈刀月从不是这种胆怯瑟缩的性子,还是你想说,千年过去,你也变得如此荒唐落寞了?”他说话的语速又冷又急,刻薄起来也是不亚于白鹏道。


    沈刀月看他。


    一股,说不出来,但又晦涩战栗的感觉划过裴轻侠的背脊。


    他心下嗤笑了声,冷冷地看着沈刀月。直到那虚伪的平静假象破碎,扯出那底下阴郁的压抑,尽管那不过一闪而过的瞬息,依旧让裴轻侠敏锐地捕捉到。


    交手了那么多年,尽管算不得朋友,裴轻侠却了解沈刀月,至少是他的一部分。不管他到了何种境地,他的傲骨与疯癫总是并存,决不会淡凉如尘。


    沈刀月眨了眨眼。


    一瞬。


    骤变。


    非常恐怖扭曲,仿佛窥伺到一只黑色怪物从眼里爬了出来。那恶兽操纵着沈刀月,又或者沈刀月就是那恶兽,他贪婪地注视着裴轻侠,无视了围绕着他的剑意杀招,迈出了第一步。


    噗呲——


    轻而细小的伤痕迸射出无数藤蔓,钻入了沈刀月的皮下,轻易撕开他的血肉。可他连头也不低,若无其事地走了过来,无视了裴轻侠冰冷的戒备与血气。


    他在笑。


    残暴阴鸷的暗影出现在眼底,可快乐和愉悦也是如此真实。


    沈刀月:“你不喜欢,平和一些的碰面吗?”


    裴轻侠打了个响指,那些扎根在沈刀月皮肉下的藤蔓瞬间爆开,散出了好几朵漂亮的血花,“你觉得温情适合我们?”


    沈刀月还在笑。


    他已经走到了裴轻侠的面前。


    千年的悬殊,哪怕这只是沈刀月的一魂,而裴轻侠已经失却了几乎所有的力量,他凭借着身上的“借势”和知识的掌控使用着这具破败不堪的身体,可要与沈刀月抗衡,不过天方夜谭。


    他没有逃,离开多远对沈刀月来说都毫无差别。


    他的手指按在左手手腕上,并指化刃,像是要将上面附着的字链皮肉给剥下来,尽管手段血腥残忍,但那确实是另类的剥离方法。


    前提是,沈刀月之前说的话并没有骗他。


    无形之刃将将切下,却不能再行一步。


    一丝红血溢出来,裴轻侠所有的动作都被震慑,只余下眼睛和舌头还能动弹。他看着,看着那撕开人皮的凶兽驻足在他身前。


    沈刀月捉住裴轻侠的手腕,猩红的舌尖舔走那道浅浅伤痕染上的红血。


    “就算你将皮肉剥了,将手腕切下来,将骨肉都焚烧干净……”


    他的声音,优雅得像是在歌唱。


    裴轻侠的眼睛动了动,但懒得说话了。千年的时间倒是没洗去他身上出自上古仙宗的习惯,手腕上细腻的触感让他寒毛颤栗,但天然力量的差距让他挣脱不开。


    这狗东西!


    沈刀月挑眉,仿若知道他在想什么,而嘴上的话仍然有条不紊地吐出。


    “也抹不掉。”


    这道束缚。


    不管裴轻侠走到四荒八界任何一处,只要有这束缚在,沈刀月都能知道他。


    这才是,他藏在古镜深处最关键的一道。


    在裴轻侠最虚弱的时候,烙下无可逃的印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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