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庆堂正房内,贾母正在同凤姐说话。
“那个林大姑娘送回去的事情安排好了。”贾母问道。
“都安排好了,老祖宗放心。吃的用的玩的,都收拾了一包,布料也是时兴的样子挑了十来匹,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的都有,必然不能让人挑出错来。”
贾母点头道:“你办事我素来是放心的,到底人是咱们家主动留下来做客的,现在就是把人送回去,也千万不能失了礼数,让人反倒说咱们家做错了。唉,也是我当初看错这林大姑娘的性子,没想到她长的乖巧,内里居然是个性子乖张的,三番两次给宝玉难堪,实在是不好多留。”
“哪里里是老祖宗您看错了,现在的小姑娘可不比以前,当着人的面,哪有不装出个乖巧的样子。您一片怜爱小辈的心,根本不把人往坏处想,哪里知道林夫人说林大姑娘不懂事竟然不是谦辞呢?”
正说话着,外院贾政遣了人进来向贾母禀告。
进来说话的小厮年纪不过五六岁,却说话伶俐、口齿清楚,“二老爷说问老祖宗安。刚刚吏部遣人来报,说半个月前,林大姑娘的父亲,林江林老爷向圣上上奏,献上了名唤番薯和玉米的两种作物。
这两种作物林老爷任县令的时候多有种植,乃是从西洋传进来的,量产高,而且贫地也能种植,乃是利国利民之物。经工部派人眼看,确实属实。圣上大约,已经拔擢林老爷为工部郎中,专管番薯和玉米的推广种植。二老爷听了,特命小的进来报喜。”
贾母和凤姐面面相觑,工部郎中可是正五品,比贾政的工部员外郎还要高上半级。当然了,贾政的工部员外郎乃是专管水利营造之事,乃是有名的肥差。可林江到底成了贾政的同僚,日后二人在府衙内要常日相见的。
贾母先反应过来,“去让林夫人过来接林大姑娘的信可送道了?”
凤姐也有些六神无主,“这一大早的就已经派人去送了,现在只怕早就送到了。”
贾母当机立断,“那就把给林家的礼物再加倍。我记得年前庄子上刚送来一批年例,从中选白狐皮两张,紫貂皮十张出来。另外拿人参膏两盒、鹿胎膏两盒,一病加到礼物里面,这都是北方的东西,就是有钱也难买。林家是南边儿人,刚到京城,就是有钱也未必能置办的上。”
“诶,我这就去办。”凤姐当即应声,转而看向她的大丫头平儿。平儿不做声,冲贾母和凤姐行了一礼,转身掀了帘子就出去了。
这边贾母觉得有些乏了,不由的靠在枕靠上,“所以说着家难当。咱们家虽说富贵了,可盯着的眼睛也就更多了,还要考虑人家将来会不会得意,是一个也轻易得罪不得。像咱们家有贵妃娘娘在宫里,就更得为贵妃娘娘着想,轻易不能得罪个人。”
凤姐奉承道:“也就是老祖宗事事都想的周到,刚才那一下,若非老祖宗提醒,我可一时半会儿想不到什么补救的法子。不过,那个林江也不过就是封了个种地的郎中,若是懂事,自然之道咱们家已经进了礼数,她家的小丫头也是跟着的,自家姑娘的做派难道看不见?到时候说不得还要来赔罪呢。若是真的不懂进退,那在京城这个地方,又岂有他好混的?”
贾母缓缓点了点头,“嗯,你这才是识大体的老成之言。”
凤姐见贾母似是心情不好,连忙说起了下月贵妃省亲之事。
贾母脸上这才带了笑容,“前儿进宫拜见贵妃娘娘,还说起来家里的事情,问宝玉读书如何,二丫头女红可有进步。还说她走的时候,兄弟姐妹们年纪都小,只怕如今都记不得她了。”
凤姐连忙赔笑,“可惜我嫁来咱们府上的晚,竟然没有和娘娘相处过,实在是没福气。”
一时又奉承了贾母半日,方才走了。
到了贵妃省亲之日,一应礼数之复杂、规矩之繁琐都不细表,元春虽然有心同家人多说几句话,可宫娥彩嫔俱都环侍左右,也只能按例说一句话罢了。倒是迎春得了元春的话,让改日贾母带了迎春进宫去瞧元春。
待得贵妃省亲后不久,元春就下令,让众姐妹并宝玉一并入大观园居住。
一时姐妹间三三两两的商议要住在何处。
黛玉得了林嘉玉的吩咐,有意选一个离怡红院远远的住处,潇湘馆这样同怡红院挨着的是决计不选的。看了看园中,只有蘅芜苑离怡红院最远,又不与别的院子想干,于是首先就定下了此处。
宝玉见状,便嚷嚷着自己要住蔷薇院,为了此处离蘅芜苑最近。
众人也不理他,接着让宝钗先选。
宝钗想着自己乃是客居贾府,无意占了主人的先,原本她看蘅芜苑离正门最远,而且还好登山,便有意选蘅芜苑。没想到却被黛玉先选了去,便推说自己一时拿不定主意,让其他人先选。
探春喜欢秋爽斋的阔朗,早就定了心意,一抬手就定了此处。
惜春本意想选清堂茅舍,离道观和栊翠庵都近,方便她去讨论佛经,却被众人拦了,迎春嗔道:“那地方周围都没什么人住,你一个人想住在那里是万万不可。”惜春便退而求其次的择了幽静的潇湘馆。
迎春原本打定主意要按照原著剧情来走,没想到从黛玉选择蘅芜苑开始便一路离原著而去,便也顺从心意避开了紫菱洲这个迎春的悲剧起点,选择了藕香榭。
宝钗待众人选完,就笑道:“我心里取中紫菱洲上的缀锦楼了,楼上凭阑小立时,淡烟漠漠雨丝丝,想来风光最佳。”
宝玉虽为了黛玉不想选怡红院了,却极爱那处。见怡红院没有人选,一时便为怡红院叫屈,“三姐姐,上次娘娘来的时候你不是还最喜欢怡红院吗,怎么此时却又不选了。”
迎春看宝玉神情不解,不由心下暗叹。大观园内建筑用心之地,莫过于潇湘馆、怡红院、稻香村和蘅芜院四处,这几处是连元春都赞叹过的。
蘅芜院也罢了,地势不便,上下都要登山,黛玉又是贾母的心头肉,自然可以选。其余惜春选潇湘馆也可,她毕竟是宁国府嫡女。
李纨能住稻香村,是因为她养育的贾兰乃是荣国府四代长孙,待遇处处与王夫人比肩。原著中宝钗、黛玉分别能选蘅芜苑和潇湘馆也是因为她们二人分别有王夫人和贾母撑腰。
剩下的怡红院面积是蔷薇院四个大,陈设布置又最是极尽珍巧贵重,除了宝玉住,旁的不说迎春、探春,哪怕是宝钗、黛玉住了,贾母和王夫人也会觉得他们不识进退。
探春笑着打了圆场,“二哥哥,你身边光大丫头就有八人,小丫头人数更多,除了怡红院能盛的下,别处可再没有地方能住了。”
宝玉无奈,只得选定了怡红院。
至于稻香村屋舍最广,院子也开阔,想着李纨带着贾兰同住,众人都心照不宣的避开了此处。
选完屋子,宝玉对着黛玉欲言又止,见黛玉一直不理他,到底垂头丧气地走了。
迎春见状落在最后,叫住了黛玉,“颦丫头,你上回借我的诗集我已经看完了,正好你同我顺路去拿了。”
黛玉应了,两人就一道去了迎春的房中。
到了房中,迎春携黛玉进了内室,转头吩咐,“司棋,你带紫鹃去外面喝茶。”
紫鹃看了眼黛玉,见黛玉没有什么反对的意思,就跟着出去了。
黛玉似乎也有预感到迎春将要说什么,不由得有些坐立不安。
迎春却不待她多想,直接开口问道,“你最近同宝玉怎么回事,怎么像是一直躲着他似的。”
黛玉低头不吭声,双手使劲儿绞着手帕。
迎春就缓了声音,“我并非是问责于你,你素来是个最聪明的丫头,不论怎么做,想来定然有你的理由。可是你的理由如果说不出来,旁人见了会怎么想?何况还有老祖宗在,一天两天的也就把了,时间长了呢?”
黛玉不吭声,迎春也不逼她,起身去给黛玉端了碗玫瑰卤子冲的玫瑰饮来。
黛玉接过玫瑰饮,拿在手里握了半天,方才低声开口。声音极低,若非迎春耳朵好,几乎都听不清楚。
“先父临去前,曾经给了我一个匣子,嘱咐我到了十五岁才能打开,因此我一直不曾看过。谁知?谁知前段时间,嘉玉姐姐不小心打翻了那个匣子,里面的信掉了出来,竟然是,竟然是老祖宗和先父为我和宝玉约定的婚书。”
林嘉玉当然不可能是无意为之,只怕是有意而为了,迎春心道。
黛玉说着说着就红了脸,“从前我们还小,不知道事情也就罢了,先如今我和宝玉既然已经约定了婚姻,自然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总是要避讳的,不然在旁人看来算什么呢?”
迎春了然,看来林嘉玉是准备用这种方法让黛玉自发远离宝玉。可是看着黛玉绯红的面庞,只怕林嘉玉是弄巧成拙了。若说原本黛玉对宝玉心中还没有男女之情,可一旦知道自己同宝玉有了婚约,一颗心便渐渐开始向着宝玉了。林嘉玉还没有把黛玉带走,他们二人先如今一个园子住着,就是不说话,难道就不能生情了?
林嘉玉还不如拿什么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话来教育黛玉呢,现在这样可如何是好?迎春有些发愁。
可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好法子,总不能同黛玉说那婚约将来是注定不作数的?
迎春只得叹了一口气,“你父亲既然让你十五岁岁才打开那封信,想来另有缘故。说不得,就是怕你看了信之后反而无法在贾家安心的住着了。
你现在这样坐立难安,岂不是辜负了老祖宗和林姑父特意瞒着你的一份心?”
“我也知道老祖宗和我父亲特意瞒着我,是担心若是明说了,我在贾家再难住着。可是我如今既然知道了,如何还能同不知道一样?”
迎春劝道:“你要同宝玉保持距离自然是对的,便是没有婚约,你们两人大了,自然不好再同以往一样亲近。可是就是普通的兄弟姐妹之间的相处也实在不必太过避讳。不然一是伤了宝玉的心,二来旁人看了,只怕没有事情也要生出事情来。”
黛玉听了,沉吟许久,方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有旁的兄弟姐妹在的时候,我们自然大大方方的相处,可是我和他再不能独处的了,也不可太过亲密。”
迎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不然黛玉越是天天把她和宝玉的婚约当回事,就越是一门心思现陷在这里。要是弄得太过,让旁人看出端倪来,将来反而不好转圜了。
黛玉既然放宽了心,第二日见到宝玉,就同往常一样,和他打了招呼,倒是弄的宝玉受宠若惊。
等到黛玉再和他说了长大的拖词后,宝玉居然也能够理解,“我们二人既然大了,不能再同小时候一样相处也是自然。可是在无需避讳的时候林妹妹还理我,这样也就够了。”
迎春又挑了日子,在贾母面前替黛玉说话,只道姑娘大了,脸皮子薄,因此见了宝玉有些脸皮子薄。
贾母自然连连点头,她原本不对外宣扬婚约,只是因为若是说出去,反而宝玉和黛玉不好一道相处,也怕别人质疑黛玉将来的教养。可现在孩子们主动因为年纪大了而知道回避,贾母只有高兴的,连连道“这才是有教养的人家的正理”。因此反而替黛玉在府中暗示了几回,由是府中上下再无人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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