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迦罗始终神情漠然,并没有被金朶娇艳的面容所吸引,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后,南卡抬起莹亮的双眸瞟向迦罗,冲他莞尔一笑。
眸光敛的迅捷,迦罗神情微怔,耳廓通红的样子,南卡并未看到。
南卡重新看向金朶:“年纪轻轻便留在土司府守寡,未免太委屈你了。”
敷衍的过场还是要走一走的,这就好比上门寻仇之前,必会先把过往的恩怨说清楚再动手一样,一声不吭,踹门进去就灭人家满门的,那是杀手。
金朶轻笑道:“我六月底便满二十了,年纪轻轻这四个字可不敢担,况且土司府锦衣玉食,纵是守寡也比遣返回乡要好得多,我没什么可委屈的。土司大人碧玉年华涉世未深,大抵不知外头这世道是如何凶险,尤其是我这种想攀高枝却无果而返的人,若是出了土司府,想必不出两年就得下去陪琼嘉土司了。”
能进土司府北苑的女子果然不简单,金朶的话看上去直截了当,实则是在拐着弯的告诉南卡,你这个黄毛丫头懂个屁!老娘哪儿也不去!
南卡提裙缓步走到迦罗跟前:“你先把捂住耳朵,乖。”
迦罗闻言呼吸一窒,连眼都不敢抬的用力捂住发烫的双耳。
确认迦罗捂上了耳朵,南卡立即收敛了笑意对金朶说道:“你可能没明白我的意思,没关系,我重新解释一下好了。我只希望你能尽快离开土司府,至于出去之后你会遭遇何种不测,皆与我无关!别的美人不肯走倒还情有可原,可你……”
南卡缓缓蹲下身,纤长的指尖挑起金朶的下巴接着说道:“领了银子回乡嫁人有这么难么?连寝都不曾侍过的人,还想留在北苑吃我家的闲饭,我只知你人长得美,却不知你想得也挺美。”
语毕,南卡扬手示意迦罗松开耳朵,而金朶面上并无半点惊慌,只是顺着南卡的目光饶有兴趣的打量起了迦罗,等到南卡察觉她才粲然一笑道:“还望土司大人再给我三日时间,容我考虑考虑。”
南卡不由皱了皱眉,明知金朶很有可能是在拖延时间,她也只得先应下来再说。金朶今日是代表那批不愿离府的美人过来见南卡的,所以南卡的恶语相向只针对带头搞事的金朶,而她的宽容大度则是做给金朶身后的那些人看的。
搞定一个人就搞定了一群人,总比搞定一群人也没什么用要好吧。
不等南卡准她起身,金朶便自行站了起来笑吟吟的问道:“土司大人身边这位近侍看着倒是面生,是新入府的么?”
话题突然扯到了迦罗身上,南卡当即变了脸色,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金朶此时已经是个死了人了。
金朶顿了顿,接着说道:“前庭离北苑最远,我又是个路痴,至今都没能将土司的路认全,不知土司大人可否让这位近侍小哥送我回去呢?好容易出来一趟,若是迷了路,恐怕要叫人笑话了。”
南卡蓦地一怔,脸色煞白,没等她出言拒绝,便从左侧响起了淡淡的声音:“主人,让奴送她回去吧。”
握紧拳头倏然松开,南卡黯然垂下眼帘,半晌,勾唇勉力一笑道:“去吧,早去早回。”
…………
锁儿跑出去偷偷跟了迦罗一会儿,便折返回寝阁了。
一进门就见南卡以一脸“我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我好绝望”的神情,呆坐在软榻上一动不动。
“金朶是故意激你的,你看不出来么?像她这种经过层层筛选送上来的美人,浑身都是心眼,你那点小心思她只看一眼就都明白了。要不是迦罗聪明,赶在你发火之前领走了金朶,今天这场谈判就算白费了,你这个做主人的竟还不如迦罗懂事……”
南卡有气无力的问道:“我的心思就那么明显么?”
锁儿不置可否:“何止明显,你就差没直接在脸上写‘我喜欢迦罗’了。”
南卡愕然睁大眼睛,顿觉有股寒气在身上流窜,冷的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原来金朶是将迦罗当成她的软肋了么?
适才南卡要是中了计勃然大怒的话,金朶定会回北苑大肆宣扬,说什么新土司表面上给了大笔安置费,让她们返乡开始新生活,实则是嫌她们碍眼,想将她们扫地出门。
这种事气就气在,南卡明明就是这么想的,金朶也心知肚明,但她们都只能装出心平气和的样子,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谈话的过程中谁先露出真面目,谁就会成为对方手里的话柄,彻底败下阵来。
原本没有什么事能激怒南卡,就算金朶亲切的问候了布萨家的十八代祖宗,南卡仍能继续与她谈笑风生。只是没想到金朶居然不按套路出牌,剑拔弩张之际她还能注意到南卡脸上写了什么,想来她的视力一定很好。
这种拙劣的把戏,若是换到从前,南卡根本都不屑连拆穿她,可如今,她竟沦落到要靠锁儿提点,才能反应过来的地步,而这一切仅是因为她喜欢上了迦罗。
有了软肋的土司,就好比与情人私会却被正室逮个正着的丈夫一样,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下场自然十分凄惨。
南卡托腮沉思,长叹道:“金朶这个钉子户果然不能小觑……”
锁儿扬声问她:“还有呢?”
南卡摇了摇头,什么也不肯说。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作为土司,一旦有了喜欢的人,英年早逝的概率就会蹭蹭蹭的往上涨,更何况她喜欢的,还是一个已经心有所属,绝对不可能与她同生共死的人。
英年早逝她不怕,她怕的是因为喜欢的人而英年早逝之后,那个人却连一滴泪都不肯为她流,这就很尴尬了。
…………
迦罗从北苑回来时已近黄昏,来不及进门他就被锁儿一把拉了过去。
“我估摸着,小姐现在应该不大想看到你,所以你还是别进去讨骂的好。”
迦罗一脸茫然的看着锁儿,似乎不大明白她在说什么。
锁儿无奈的摇摇头,转身就走,不想却被给迦罗叫住了:“主人她怎么了?”
他眉宇间隐含忧色,凝眸定定望着锁儿。
锁儿的第一反应是,哟呵!你这家伙居然还有两副面孔!
一副是南卡面前不动声色冷若冰霜的面孔,一副就是锁儿现在见到,之前也见过的,过分关心南卡的面孔。
“你这是……在担心她?”
锁儿迟疑着问了一句,生怕自己又会错了意,她故作严肃的补充了一句:“担心也没用了,你拒绝小姐便罢,连个好脸色都不肯给她是怎么回事?现在好了!小姐说,看你成日冷着一张脸笑也不肯笑,若是让你继续留在她身边就太委屈你了,所以她决定安排你去侍卫营好生锻炼几个月,近侍一职嘛……交给别人来做就好。”
迦罗的眸光一寸寸暗下去,整个人像掉进冰窖里似的,浑身都散发着冷冽的气息。锁儿见状急忙改口:“开玩笑的!开玩笑的!看把你吓的。”
似乎还未从锁儿的玩笑里缓过神,迦罗哑声问道:“接替我做近侍的人是谁?”
察觉迦罗眼中一瞬即逝的杀意,锁儿心下一惊,疑心自己是不是看错了,于是她用力揉了揉眼才道:“都说了是玩笑嘛,你长这么大还没听过玩笑么?”
迦罗蓦然怔了怔:“真的……只是玩笑么?”
南卡的迟钝通常表现在她逃跑的速度上,而迦罗的迟钝却是在男女之情上,想到这里锁儿忽然有些同情南卡,她就够迟钝的了,没想到她看上的人比她还迟钝的人。
“反正我说了是玩笑,信不信由你,不过你这个人也真是有趣,别人都是当着面说好背地里说坏,你偏反着来……那几日不眠不休的守在寝阁外,天不亮就上山替她摘海棠花的人,转过头却拿一副冷面孔对着她,真不明白你到底图什么?”
如果迦罗再不给锁儿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她只好默认他没毛病,只是精神分裂了而已。
迦罗皱着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向锁儿解释。
该如何解释呢?
说他只是为了验证南卡是不是他要找的人,才会每天送大把的蒲公英过去?可也不全是如此,送了两回蒲公英之后,再度上山之后,在偶然瞥见那一簇簇娇艳欲滴的粉色海棠之时,迦罗忽然觉得这花南卡或许会喜欢,因此便顺手摘了许多回来;令他自己也有些费解的是,即便送过去的不是他记忆里漫天飞舞的蒲公英,他仍会缠着锁儿问南卡收到花后的反应。
说起来不知为何,自从他遇到南卡,身上就发生了许多没有预兆没有原因的事,可惜他不是个有求知欲的人,弄不清缘由的事便不会再想。就比如那一日听到南卡说喜欢他的时候,他心底莫名涌出一阵慌乱,但他并未细思,便发狠咬住舌尖维持面上的镇定;只是那天之后,只要迦罗一闭上眼睛,眼前便会浮现出南卡笑意盈盈的眉眼,这也导致他白日里从来对不敢与南卡对视,可他越是如此,情况就越发严重。直到前几日,梦里那块独独留给那个少女的净土都被南卡占据之后,迦罗索性不睡了,每到夜里便会跑到庭院中坐在树下望天发呆。
看着迦罗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幽光,锁儿心想,她果然没有猜错。
晚膳时,锁儿和迦罗按时入了寝阁,此时的南卡正全神贯注的看着那本继任大典上要用的贵族名册。令锁儿啧啧称奇的是,直到迦罗如常坐到了南卡对面,南卡都没有抬眼瞧过他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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