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谢涵还打探了糜文翾二十年前来时的光景,确实是中原人,来的那方向也指向召国,还有对方后面拿出来去边境互市的首饰,好不容易在一个老人家里看到,雕刻是召国贵族惯用的纹饰。
桑朵拉也帮着打探,有着玉液圣女的身份在,她又聪明漂亮,在鲜胡人中的受欢迎程度并不比谢涵低,轻而易举地套出糜文翾二十年来做的事,引流灌溉甚至扩大了草原,这一点桑朵拉可真是想也不敢想,原来贤者这么有本事。
二十年前,对方来了塞外,在一个草原被现在的鲜胡首领安塞乌救了,之后二人互生情愫、结为夫妻,共同为鲜胡人的生存和生活努力。
二十年来,没有出过塞外,和中原应当不存在联系。
在第一个疗程结束,第二个疗程行进到一半的时候,安塞乌亲眼见糜文翾嘴里吐出一根根长条状钻动的长虫,对霍无恤如今空前信任和佩服。阿木休一行回来,就如霍无恤画下图样时预计的那样,一行人空手而归、垂头丧气,“没有,没看到……我只买到其中一种药。”
糜文翾哪舍得见孝顺的儿子这副模样,立刻拉着他道:“没事的,可能这次刚好没有,下次互市的时间再去好了。”
“是我考虑不周了。”霍无恤道:“这几种药本来就稀少,否则我药库里怎会没有呢?我在国内采买尚且如此,何况边境?”他看着糜文翾道:“夫人,我有个建议,你可以拒绝也可以接受。我建议您随我们一道出塞外,路上一边治疗一边寻药。打虫是伤身体的,最好y-i次忄打完再杀卵,否则再等一段时间,恐怕之前打完的虫又重新长好了。恕霍某直言,您的身体并不算好,能不能撑得过再次打虫很难说,所以我建议一次完成。”
糜文翾还未说话,安塞乌已经立刻道:“翾翾,我陪你走,我们走罢,就几个月的时间,你不是也说很想再看看中原的风景吗?”他是眼睁睁看着糜文翾在第一个疗程脸上养出的红润在第二个疗程中肉眼可见地苍白下去,身体也越加乏力,打虫真的伤身体,他不敢也不愿让糜文翾再来一次。
糜文翾瞧着他急切到面红耳赤的样子,笑了,“好啊,这次你要跟我回去看看我的家。”
至此,谢涵、霍无恤二人松一口气。
然后,等安塞乌和阿木休出去后,糜文翾就对二人道:“两位费心救治妾身之病,对妾身有大恩,妾身原不该暗中观察二位,只是妾身心中有一些猜测,固难免关注了。妾身发现,二位一直在调查妾身身份和二十年来过往。”
谢涵登时心下一沉,笑着道:“夫人女中豪杰,我心中敬佩,难免关注。”
糜文翾却自顾自道:“因为妾身暴露身份得太快太直接了,所以引起二位的怀疑,这样的嗅觉,既不像商人也不像医者。还有二位的随从,妾身还有些二十年前的记忆,那样的身手、礼仪与令行禁止,说是商队护卫,叫妾身看来却像——宫廷卫士。”
咚——就像一记闷棍敲在谢涵心头。可他想不出对方在病愈之前撕破脸皮的理由。
“大管事一定在想妾身为何在病愈前对您说这些。”糜文翾对谢涵微微一笑,“因为妾身从不打算与大管事撕破脸皮,而是想投奔大管事。”
“投奔我?”谢涵愕然。
“塞外其实并不好,风很冷雪很大,天气变化无常。周围还有强盗般的邻居,每年不止要祈祷自家收成好,还要祈祷别家,不然天鹰族就是第一个被抢夺的对象。”糜文翾的脸上露出悲伤之色,“就在去年战狼族的抢夺中,阿木休最好的朋友就死在战狼族的尖刀下。我总在担心,哪一天,我的阿木休是不是也会这样?”
“天鹰族过得很苦,可他们勤劳勇敢,还有着拼劲狠劲,个个武力都不差,放在中原,绝对是被抢着要的武士,可在这里却吃不饱穿不暖。”糜文翾凝着谢涵,“我看大管事并未对异族人有明显的鄙夷厌恶之情,不知可愿要天鹰族阖族的效忠?可愿给天鹰族大口肉大碗饭大件衣?他们会是最勇猛的武士,最骁勇的骑兵。”
谢涵内心大受震动,霍无恤亦不遑多让。
但恕他们直言,这群鲜胡人着实没有什么礼义廉耻之心,逃得比兔子快,根本不能期待他们英勇无畏,但这样勇猛的一千人,用处绝对是有的。
谢涵盯着糜文翾苍白真诚的脸,“所以夫人一开始泄露身份就是为了试探我们?”
糜文翾点头,“我早就听阿木休说过两位在边境和入草原的一切了。那时我便觉得奇怪,与其说是被阿木休拐骗来的,倒不如说是二位利用阿木休入草原。”她抿唇一笑,“让我猜猜,大管事、霍管事是梁地高官罢,这次是为了进胡马来的,是也不是?”
谢涵长叹一声,“夫人一人,便胜却千人部落。”
“倒也不是我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而是进胡马这事,原就是太夫人曾经的计划。”糜文翾语带怀念,“我又哪有这样的高瞻远瞩,如今不过是受其启发,才联想到,否则想不出两位这样人才千里出塞,所为何事?”她又一笑,“刚好,咱们部落的男儿,个个擅长养马。大人定然不亏的。”
至此,谢涵一直以来的疑惑,终于有了答案。
他大笑道:“夫人此言,我自是求之不得。只夫人都不关心我的身份吗?”
“您有权,您有钱,您不是召人。这便够了。”糜文翾道:“妾身要的只是给族人一个容身之所,没有掠夺与抢劫,为这个容身之所,我们也会贡献自己的武力和智慧。”
谢涵点头,“我为夫人折服,但毕竟初来乍到,我承诺,若夫人与您的族人在边塞时,仍不改初心,我必当和盘托出自己的身份。”
“防人之心不可无,何况,天鹰族并不只妾身一人。”糜文翾赞同道。
糜文翾大抵早与安塞乌和许多小首领商量好,故第二天就对全族宣布要迁移入中原的话,她描绘了一个没有抢夺,只有堂堂正正的战斗,只要努力和卖命就能大口吃肉的美好地方。短暂的犹豫和少部分人的抵抗,在几位首领的zhe:n压下,很快消散。
大部分人都开始期待起美好来,毕竟贤者已经带给他们很多美好了。
阿木休很震惊,重新开始围着谢涵、霍无恤打转,“天啊,以后我就要跟你们混了,你们那里那么大吗,能塞下咱们一千多人。”
温留城再塞个一千多人有什么难的?谢涵已经打定主意,先让人去修筑长河,在这过程里接受周围人的熏陶,懂一点廉耻后,再让霍无恤来训练,一定可以使一支王牌军队的。他笑着道:“放心罢,少不了你一块站脚的地。”
大概也知道自己之前狠狠得罪了谢涵两次,阿木休转转眼珠,这几天都跟着人周围拍马屁、说好听话,在发现桑朵拉跟着谢涵学习认字看书时,也加入这队伍。
谢涵欣赏糜文翾,自然不会再记恨对方唯一的儿子,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
桑朵拉惊奇道:“你也会认字?”胡人是没有文字的。
阿木休脑袋一翘,“我阿妈可是贤者。”又对谢涵道:“你教的真不错,可真厉害,就比我阿妈差一点点了。”他比出个小拇指。
谢涵失笑。
五日后,糜文翾、安塞乌同整个千人部落一同往南出发。冬日里四处游荡的人并不多,遇到了也便称他们是要换个草场放牧。由于鲜胡人数少,一般阖族在一个草场转悠,又阖族迁移,旁人也不怀疑。
霍无恤依旧在给糜文翾进行第二疗程的治疗。
一个月后,谢涵和糜文翾出现了一点分歧,糜文翾不愿入召国,想从燕国走;谢涵不愿走燕国,想从召国走。
谢涵道:“世易时移,夫人早就不是那个被太夫人通缉的糜大人了。”又道:“夫人不是说要请安塞乌大人看看你的家乡么?”
糜文翾一顿,深深看谢涵一眼,随着第二疗程下去,她终日上吐下泻,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如今眼窝凹陷,便显得眼睛有些锐利,“那请问您又是为什么不愿意走燕国要往召国呢?”
“我与燕国某高官有些私人恩怨,如今正是隐姓埋名的时节,若被他瞧见了,他杀了我都是白杀,不用背任何责任,必将肆无忌惮。”谢涵道。
“还有一点,大人应当是与召国交好的罢。”糜文翾道。
“不错。”谢涵点头,“所以走召国,我可以想办法给天鹰族人做些乔装,否则这么多胡人入内,夫人以为不会有人出来阻止么?”
“也罢——”糜文翾一叹,“我终是要回这片土地看看。”
糜文翾这便是同意了,遂往西南方向召国走。
又过了一日,这一日傍晚时分,谢涵又在教桑朵拉识字,阿木休急急忙忙跑过来。桑朵拉笑道:“今天你可是迟到啦,太阳都要下山,马上要吃晚饭了。”
阿木休不看她,连喘了两口气,一个箭步冲到谢涵面前,抓着他的手,“你、你快走。”
“什么?”谢涵还没反应回来,霍无恤已经掀开帘子进来了,“他刚刚想我要了些引人昏睡的药物,特地强调要对人无害。我觉得奇怪,跟着才发现,他给贤者和安塞乌下/药了。”
谢涵嗅到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发生什么了?”
霍无恤抱臂看阿木休,“得问他。”
阿木休跺了跺脚,“火烧眉毛了,还问这么多,我、我、我阿妈、”他有些难堪,“我偷听到我阿妈讲话,她根本不是要跟你去梁国,是要送你去燕国,要把你送给你的仇人。你快趁着家家户户都在做饭,跟我走罢,遇到人就说是我缠着你们教我出去认药,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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