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小姐……什么阮小姐?我是朝阳夫人府的侍婢,叫小蛮。”
——“我没哭。我为什么要哭呢?我已经很幸运了,被嫂子买下来……好多姐姐,有的得了那种病,席子一卷就扔去山上,有得被送进军营……”
——“可是,不管怎么样,这月亮还是一样的圆,一样的亮,所以我也要一样地笑,一样地过……”
——“你好像大哥啊,我可不可以靠靠你?”
——“如果以后嫂子不要我了,我可不可以来找你?”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答应我,如果以后我无处可去,你收留我好不好?”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骗人就是小狗。”
谢涵瞧着面前清甜美丽的女子,眉眼间依稀熟悉,终于与记忆中古灵精怪的小丫头对上了号,五年过去,小丫头已经完全张开了,他恍然道:“你是小蛮?”顿了顿,想起梁武王临终前对阮氏的赦免,改口道:“阮小姐。”
阮明兰抱着花盆起身,嘻嘻笑,“温留君总算想起我来了,您可叫我好等啊。”
应小怜推着轮椅过来,比起谢涵和她的二面之缘,二人在同一座府邸生活了五年,才是真真熟悉,他点头道:“阮小姐年前到的温留。”
算时间,也就是姬朝阳死后立刻过来了。
“嫂子不在了。”阮明兰脸上露出哀伤与自怜之色,“又涉及弑君,整座府邸都被抄了,我逃的早,没处可去,还好身上一直带着这个,只好来投奔您了。”
谢涵捡起她雪白掌心里的小玉璜,那个他因“一个秘密”而留给对方的信物,他也确实答应过对方“若无处可去,就来寻他”,只是——
“朝阳夫人与梁幽王一同葬身火场,兹事体大。”谢涵略有为难,“若是被人知道我留下夫人府上女子,怕是会引得多人窥视,恐怕要阮小姐隐姓埋名一段时间了。”
阮明兰眸光清亮,“还以为您要拒绝我了呢,您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她眼睛一弯,“那我真是不好意思再欺骗您了,有好多人在寻我,恐怕要给您带来麻烦了。”
应小怜眉眼淡淡,“我们已经打发了三波查探的人。”
谢涵讶然,上下打量阮明兰一眼,即便对方是朝阳夫人府的人,又是阮氏遗孤,又不至于如此引动他人罢,他想到一种可能,也只有这种可能会让沈澜之和应小怜放着这么一个隐患继续待在温留城,“朝阳夫人的势力被你继承了不成?”
应小怜:“阮小姐说,具体情况只能说与君侯听。”
阮明兰抱着花盆,人面鲜花相映红,指了指应小怜,“应哥哥骗了嫂子这么多年,最后还成功逃脱;沈大人更是无利不早起,嘴上笑眯眯心里藏千刀。他们的话,我哪里敢相信?等我真的说出来,您又不在。”她怯生生看谢涵,“还不知道他们会怎么对我这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呢?”
应小怜一脸冷淡,谢涵维护自己人道:“智慧与信义并不冲突,阮小姐不能因为小怜和澜之机敏通变,就认为其两面三刀。”说完,他抬步,伸了伸下颌,“进去说?”
三人一道进了女娲像边一座小楼,原是谢涵住宿之地,一年不来,也时常有人打扫,纤尘不染,连茶水都是恰到好处,寿春笑呵呵跑出来,给三人提壶倒水。
比起朝阳夫人那远在梁国的势力,谢涵更好奇的是,“朝阳夫人缘何会与梁幽王葬身火场?”
阮明兰小心地将花盆放在腿边,闻言,皱了皱鼻子,有顷,仿佛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温留君可曾听过‘剔骨还父,削肉还母’?”
能没听过么,还险些见过。谢涵“嗯”了一声,“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夫人想将一身血肉还与梁武王才自尽的罢。”
“不愧是温留君。”阮明兰神色幽幽,“这是梁国的禁术,基本已经没什么人知道了。若能在祭坛上集九个子女的鲜血与生命,汇聚在一起,就能复活他们的生身之人。”
外面阳光正好,室内却仿佛忽然暗了下来,有一阵阴风飘过,应小怜皱眉,“滑天下之大稽。”
“是啊——如此滑稽的事,嫂子竟然信了。”阮明兰忽然悲切又愤恨,“她竟然信了。”又是一笑,“人啊——实在太过渴望之下,无论多么怪诞的事,都会被当做救命稻草。都说朝阳夫人对阮少主情深似海,现在瞧瞧,是对谁情深似海哩?”
“够了。”应小怜打断道:“便如你所说,朝阳夫人听信巫术,想用性命令梁武王死而复生,和梁幽王一道也才两人,更遑论二人死在梁宫,莫说什么祭坛了。”
谢涵却觉得不对,他心中忽然一个可怕的想法,阮明兰已掰着手指头算了,“第一个死的是梁平王,然后是谋反的三公子,当然总不可能控制得这么好,后头四公子、五公子没死对走位,所幸还有后头那么多公子公主,那场大火之前,嫂子提着剑亲z-i&039;sa了璨星公主,最后是她和梁幽王。只是三位公主无足轻重,你们不曾重视罢了。”
“至于祭坛,整个会阳城就是祭坛,嫂子亲自改会阳山川的树木与建筑,将整座城池打造成阵地,以梁武王陵墓为阵眼,每位公主、公子死的地方,都在关键走位上,死的时辰也是特定的阴日阴时。”阮明兰又抱起那盆花,摸了摸它灿烂耀眼的花瓣。
谢涵悚然一惊,不知该不该相信如此荒诞的话,侧头看应小怜,却见对方低着头,脸色很是不好,不由覆上对方手背,触手冰凉,“小怜?”
应小怜抬头,嗓音干涩,“我从来都知道,夫人心里住着一个人,一个只要想起来就会令她痛苦与绝望的人;我也知道,那个人,不是阮少主。”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以我对夫人的了解,她既然要做下这种事,就不会把势力给任何人继承。”
阮明兰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他一眼,接着那双眼睛一弯,笑道:“我有说自己继承了嫂子的势力了么,这都是你们的猜测哦。”
应小怜一愣,仔细想了想,对方确实任凭他和沈澜之猜测,从未正面承认过,眉心微微蹙起。
谢涵睇着她,“那你究竟做了什么,让人穷追不舍?又究竟招惹了什么人?明兰,我要庇护你,总得知道事情始末,才好应对。”
阮明兰偏了偏头,抿了下唇,最终道:“对不起,我不该骗你们的,可我怕你们赶我走。”她眼角微红。
谢涵终于回忆起当初被这个嬉笑怒骂又说哭就哭的丫头耍的时候了,他按了按额角,“说罢——你人在温留这么久了,我再赶你也没人相信了。”
阮明兰转悲为喜,破涕为笑,继而娓娓道:“主要是刘氏。至于原因,自是我晓得了他们的秘密。”
她叹一口气,“嫂子哪里是那么容易就疯癫的?话得说到四年前,梁武王薨逝之时,消息早已传回会阳,那时嫂子却感染了时疾,病情反反复复不好,消息传来时,一直卧病在床,我怕她知晓后病情加重,就劝着大蛮姐姐将消息先行隐瞒了下来。”
“后来、后来,扶灵归来下葬之时,终是被嫂子知晓了,那么赤/裸裸、血淋淋,没有一点缓冲、一点遮掩,又有病魔缠身,一下子刺激太大,那时候嫂子精神就不正常了。”
“刘氏一开始也没想通过嫂子做下弥天大案。而是我闲来无事翻书时,看到这禁术,又凑巧被嫂子瞧见,于是有了梁平王之死。后来——”她垂眸,“刘氏就像闻到了腥气的猫,找上了我,而嫂子想凭一人之力对诸公子公主赶尽杀绝也是艰难。我想帮嫂子,只能听他们的话。嫂子去后,他们的目的也达到了,梁武王嫡系血脉全灭,这时候他们就要杀我灭口了。”
她抱着花盆,从花盆底下掏出一张张竹片,“这是证据。”
谢涵接过,粗粗一翻,刘氏之心,可见一斑;然而少女的狠毒,也可见一斑。
她还是这样貌美娇俏,螓首低眉,却叫人寒从脚起。
应小怜扶着轮椅的手背青筋毕露,“你恨她?”
“我怎么会恨嫂子呢?”阮明兰连连摇头,“如果没有嫂子,我或许早就死了,或者被千人骑万人尝。我只是——”她缓缓弯起眼睛,“我只是觉得,梁武王一生弹压氏族却为氏族窃国,他英雄盖世却断子绝孙,他励精图治却江山崩塌,很有意思不是吗?”她闭上一只眼,俏皮地眨了眨。
谢涵瞧着她,“你该庆幸,澜之不在这里。”始作俑者,原来在此。
“往事不可追,惜取眼前人。沈大人最是知道这个道理的。”阮明兰对沈澜之倒不怎么担心,“倒是卫大人。”她竖起一根食指,抵在唇上,“嘘”了一声,“你们可别让他知道。”
谢涵不置可否,瞧一眼那艳红热烈的花朵,“除了密函,这里还藏着什么罢?”对这花,对方可是相当宝贝了。
阮明兰抱紧了花盆,眯眼笑,点了下头,“我把嫂子的心脏挖出来放里面了,有一天它忽然发了芽,你瞧,这花是不是从没见过,我给它取名‘朝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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