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厘一开始是懒得理会谢泾,可这一开口,就止不住苦水了,“我以为大家都是一言九鼎的大丈夫,没想到事实是说话跟放屁一样,要么说过就算做过了,好个氏族权贵,这种丑恶嘴脸,真是比路边叫花子还不如……”
谢涵有些好笑听着对方一言不合大开嘴炮,谢泾本是习惯对方粗鄙言辞,可现下心尖尖的人在这里,那人又皎若云间月,便觉得匹夫狗嘴了,皱眉道:“说事就说事,作甚如泼妇骂街。”
申厘噎了一口,旋即不阴不阳道:“怎么,太子殿下第一天认识申某么,还是替您舅家亲家打抱不平了。事实就是这样,还不能让人说了?”
好哇,竟敢在他三哥面前给他没脸。谢泾冷笑一声,“申卿力主新法,不如说说以下犯上罪怎么治?”
申厘脸色微微一变,然后啪啪开始脱裤子。
谢涵:……?
谢泾:!
他忙捂谢涵眼睛,怒道:“你做什么?”
“以上犯上,退裳鞭刑。”申厘从腰上扒出一根鞭子来。
谢泾这下骑虎难下,谢涵好笑掰开人手,“申中卿是么,太子与你顽笑罢了,不必当真。”
申厘仍举鞭跪着,“某些人说话像放屁,我却是和他不一样的,大丈夫一是一,绝不更改。何况,律法是能用来顽笑的么?温留君与太子尚且如此认为,难怪大家都没人遵守了。”
“某些人”给他说的脸青青白白,作势就有接过鞭子,冷笑道:“好,你是个硬骨头,我就让你称心如意。”
“慢——”谢涵接过谢泾手中鞭子,“太子一力支持申中卿推行新法,结果却令申中卿好好的来,带一身鞭伤回去,所有人都会以为你们不合的,原本推行法度就艰难,这下更要雪上加霜了。倒是我,与申卿非亲非故,扶突百官也与我无碍,不怕的。便叫我替殿下执法罢。”
申厘抬头,这才正眼瞧这位新归的温留君,便听温留君身边据说一力支持他的人皱眉道:“三哥,他身上脏又皮糙肉厚,莫污了你的手,累了你的臂。”
申厘:“……”怪道有这么多人知法犯法,老子还想以下犯上。
谢涵推开一脸忧愁,仿佛怕自家玉像被什么污泥弄脏了的泾某人,抬手挥鞭。
一鞭、两鞭、三鞭……
四鞭、五鞭、六鞭……
申厘汗如雨下,凄惨大叫,室外仆婢都能听到他的哀嚎,“温留君、温留君、轻一点、轻点……”咱们不是意思到了就好么?
十鞭过后,谢涵才收手,地上的人已经两眼翻白,背上血肉模糊一片了。谢涵微微一笑:抽人鞭子,对方会呼痛躲避,而不是兴奋高呼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谢泾忙呼侍婢入内,拿了水盆道:“三哥,先净手罢。”
谢涵:“……”他瞧一眼瘫倒在地、满背鲜血的申某人,“快送申中卿上床歇息,再唤太医过来罢。”
谢泾一边给他擦着手,一边勾头“嗯嗯”。等申厘下去后,谢涵捏了下眉心,对方这样,他很担心变法还没开始第一步,内部已经分崩离析了,“婧儿,你平常都是如此对申中卿的么?”
“大晚上的,三哥作甚要谈这么扫兴的人?”
谢涵:“……”难道不是你说来看看变法的申卿么?他固执地继续自己的话题,甚至觉得自己像个老妈子,“鞭刑是申中卿要求,也是明文规定,那没有办法,但你在一边应该悲痛,事后应该立刻带对方去看医工,等下你最好去看望一下,表现悔恨。”虽然,申厘大概率也不会信就是了。“即便无须对方感恩戴德,也不要让人心生怨怼才好。”
谢泾托腮笑嘻嘻看他,“没事的,他没权没势,全靠着我呢,翻不起大浪来。”
谢涵不赞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更何况他推行新法,得罪的人多,以后巴结的人也会多。”
“那等以后他势大,又确定对我不忠时,杀了他就好了。”
谢涵:“……你平常都这样对下属么?”三哥很好奇你走在路上竟然没有被套麻袋。
谢泾仍专注瞧着他,摇摇头,“当然不呀,我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故。”
谢涵:是么?
谢泾眯眼笑,“只是今天三哥来了,我不想浪费时间在无关紧要的人和事上。”既然三哥已经进了他的东宫,申厘就该功成身退,如此没眼色,怪得了谁?
“无关紧要?”谢涵瞟他一眼,“婧儿是不是忘了叫三哥来,是为了给申卿出谋划策。”
啊呀呀,真的忘了呢,都怪三哥长得太好看了,哪哪都戳他,一时看忘了。谢泾心里一紧,神色一肃,又叹一口气,“我已经知道是什么事了。申卿身子不便,就只有我们两个能想想了。”
他将申厘的新法娓娓道来,主要有三:
废井田,开阡陌——即将原本属于国君、家主的土地,分给家家户户的农民,不再只是给他们口饭吃,而是可以多劳多得,上缴一部分税收即可;
明赏罚,奖军耕——奖励耕战,包括奖励耕织和奖励军功,贵族凡是没有立军功的就没有爵位,不能享受特权,平民者可以通过军功大小授予不同的爵位和田宅,凡是努力耕织生产粮食布帛多的,免去其本身的徭役;
建府县,废封邑——这一点是最致命的。国家国家,昊天子分封国,国君分封家,如今齐国境内有超过一半的土地是氏族封邑,现在要废封邑,还不得让他们疯了。
最后一点,至今没有提出来。提出来的主要是第一和第二点,而第二点还没经朝议拟定,只有第一点正式放行下去。
这放行,也是在氏族封邑基础上的。就比如温留城是谢涵封地,新法推行前,整座温留城产出的粮食都是他的,而他要拿出两部分来,一部分保证农民果腹,另一部分上缴朝廷,上缴朝廷的是有定额的,下放农民的,就全看谢涵心情和良心了;
而在新法后,整座温留城的粮食不再归属于他,而是属于家家户户,家家户户则上缴一部分粮食给他,他又在这部分粮食中取出定额给朝廷。
——当然,以上都是虚言,温留因为水患和治水,现在还在朝廷免税名单里躺着呢,嘻嘻。
但对其他氏族的冲击可见一般了。虽说还可以征税,但粮食的所有权一下子从氏族、城主成了平民百姓。
至于“开阡陌”,原本在早个一两百年前,齐景公成第一位中原霸主前,就任用名相,将边边角角的土地都捞出来种植了,大大提高了产作。如今重点是粮食归属权变更,促进农民积极种地。
氏族们嘴上笑着说好,实际上真正通行此法的只有归属于朝廷的土地,在氏族们的地盘上,他们依然是土地的主人,依然给农民划分田地后,告诉他们:这些土地租给你,你可以种地,但每年要给我租金,租金就是你种的粮食除了自己吃的所有,别耍滑头,我会派人看管的。
他们偷换概念,把“税收”变成“除了果腹的所有”,试问又与之前有何不同呢?
无怪乎申厘齿冷。
对于这个,谢涵更好奇的是,“这法令是怎么通过的?既然不愿,”说句实话,“各位家主联合,是有能力阻止的。”
谢泾瞧他一眼,“三哥一定没种过地。”
谢涵:确实不曾。“莫非婧儿种过?”
“三哥没做过的事,婧儿怎么可能做过呢?”谢泾眨眨眼,“但我知道,小时候三哥教我写字,和太傅教我写字,同样的时间,婧儿能学会的字是不一样多的。人在干自己喜欢的事,和为完成任务而做,同样时间里的完成量绝不相同。申卿告诉我:奋力干和勉强干的农民,同样的土地,一年能种出来的粮食甚至可以差一半。”
“他把这话说给各家主听,各家主固然有嗤之以鼻的,但也有认真调查的,发现所言不虚后,就有一大半愿意推行此法了。赞成的呢——只要提高税收,多出来的粮食还是他们的。不赞成的呢——一则是怕以后不方便辖制城内百姓,另一方面担心推行了第一条政令后,以后面对第二条政令就不方便激烈反对。
当然,这些赞成的呢,大多不好意思开口,或心内摇摇摆摆,这就是虞家主晓以大义,说服几大氏族,终于换来不久前的法令通行。”谢泾通达得很,“其实申卿夸大了。现在还敷衍不愿的,估计一半不到了罢。”
谢涵境内的温留,一直是众志成城种粮食的——反正怎么种也不够吃,税收朝廷都是免得。故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数据,点点头,“倘若当真,是我我也会推行新令。”
如此看来,第一条倒是最简单的,第一条某种程度上扩大了他们的利益,如何不愿意;可第二条却是伤害利益;遑论第三条将把第一条所有的利益收归国有。“可后面,大家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虞家主也未必会相帮。”
“三哥来的路上,我们就在争论第二条,哪家都有理有据的。”谢泾不知从哪摸出来把团扇,笑嘻嘻给谢涵扇风,“三哥道今日为何拾家主对虞家主如此满是火气,为何满朝文武都没个帮虞家主呛声的,甚至没有虞家子弟站出来?因为虞家主率先同意第二条政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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