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的天岚门中,容真也在摩挲着她手中那把弑神剑,她看着自剑鞘中漏出的寒光,平静说道:“只有我才能碰这把剑?”
“除你之外,其他人去触碰它,都会被自己生出的恶鬼缠身,这是我当初亲口所下的诅咒。”贺玄灵对她说道,他也没想到,他自己竟然这么巧碰到了容真。
容真轻叹一口气:“这责任……太重了,但我一定会做到。”
“你还记得在楚池洞府里的那局棋吗?”容真双手紧攥着手中剑,“我之前不知为何那棋局会如此布置,但到后来我才发现,当初我亲手下的每一步棋,棋局上产生的所有变化,竟然都一一应验……”
她与贺玄灵对视一眼,他们都知道当年棋局里的内容,在最后临近终局的每一步,都近乎于某种预言。
“你先去寻他还是等他来寻你?”容真问道。
“我们各自收回力量之后,不论是素月心或是顾久煜,他们的实力都不再能对我们的战局产生影响,当然——惟有这把剑,才是影响胜负的关键。”贺玄灵垂眸看向容真手中的弑神剑,“帝吾一生将人类视作戏台上的木偶,他一定想不到自己最终的命运系于人类之手。”
“他不想找回这把剑吗?”容真抬起头来,与贺玄灵对视着。
“他自然找回了这把剑。”贺玄灵的眼眸幽深,“或者——只是他以为找回了。”
容真与贺玄灵都想到了棋局上的内容,他们心下已有了答案,他们再次对视一眼,没有将这答案说出口,毕竟此界还在帝吾所化浮鲸的腹中,某些话说出来或许会被他窥探而去。
弑神剑被容真收了起来,她低着头,门外艳阳高照,她却不愿意走出这房间。
“不愿离开?”贺玄灵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一旦走了出去,容真就要担起她的责任来,复仇与门派,这都是她必须承担的。
“在天岚门的雷劫中,师父做的其他玩偶都被毁了,它们被我放在身上,或许雷劫感应到了师父的气息,所以有一道雷将我劈中,我没受什么大伤,但是那几个玩偶,蛊雕、雪熊与雪貂,全部被雷劫毁去了。”容真仰起头来轻声说道,“连有他几分气息的小玩意,他都要想着毁去。”
贺玄灵从自己袖中取出一只小小的黑猫玩偶,放到容真的手心——这是他之前吃醋擅自收走的,没想到现在他手上这只成了仅存的一只。
容真紧攥着落在她手心的小玩偶,低下头,与那黑猫玩偶头上镶着的金色眼睛对视着,薛景岚打磨过这两枚充当眼睛的金黄色晶石,现在这晶石的边缘莹润,泛着暖色的光泽。
“真的不能再重来了吗?”容真第三次问出这个问题,她像一个忐忑不安的人反复寻找着答案。
“不能。”贺玄灵敛下眼睫,对容真说道。
容真把黑猫玩偶塞回贺玄灵的手里,这是最后一只了,她自己没有能力在帝吾手下保护好这黑猫玩偶。
听到这个答案之后,容真走到门口处,她挺直了脊背,下颌略扬着,面上泪痕已经消失。贺玄灵看着她的背影,往前轻巧一跃,已然变为一只小黑猫,跳上了她的肩膀。
“走吧。”容真一步一步往前走去,在院外凉亭上,放着一个剑匣,容真感应到了剑匣里熟悉的气息,她知道内里装着薛景岚的那把束墨断剑。
她走上前去,将剑匣打开,指尖颤抖,在断剑的剑柄之上,还缀着一金二银三枚铃铛,容真用手指拨弄了一下这三枚铃铛。
“素掌门在离开之前,曾给我和雪踪两个木匣,说是我们的元婴贺礼,现在应该是打开它的时候了。”容真从空间锦囊里取出素月心给她的那枚木匣。
这木匣放在桌上,容真轻轻掀开了它的盖子,内里躺着一枚银色的铃铛,在木匣打开的一刹那,有云絮状的东西飘飞而出,这是素月心预先塞在铃铛中央防止它发出声音的小法术。
这银铃,与薛景岚剑柄上缀着的那铃铛几乎一模一样。
“银铃是我们。”容真摇动这小铃铛,“金铃是……素掌门?”
她轻叹一声,她没有之前轮回的记忆,所以她想不起来这铃铛的来历,但薛景岚将它们带在身上,相比极其看重它们。
容真将剑匣合上,薛景岚死了,但他身上还缠绕着无数谜题。
当剑匣合上,发出“啪”的一声时,她的小院禁制被触动,容真将禁制打开,有人推门而入。
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何人,容真背对着站在院门处的人,唤了一声:“素掌门。”
素月心淡淡的声音传来:“嗯,我来取断剑。”
“不是贺玄灵……”容真的手指抚摸过剑匣上的纹路。
“不论是帝吾或是贺玄灵,到这里就够了。”素月心的语气疲惫,“容真,很抱歉,我看不清真相,我心底的声音告诉我,罪魁祸首是贺玄灵,但景岚的选择告诉我,他相信的是贺玄灵。”
“我为了他,无数次与自己的心底处固有的规则对抗。”素月心轻叹一口气,“现在他死了,我无法再坚定了。”
“素掌门,不用你出手。”容真抱着剑匣,转过身来,“最后会有答案。”
素月心将剑匣取了过来,她捧着它,仿佛在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她看着容真,清冷如月的眼眸里流转着淡淡的哀伤:“第一只恶鬼逃到月之域的之后一段时间,我闭关之时,收到了一段模糊的记忆。”
“在记忆里,有被烈火焚烧的纸鸟,还有他临死前的挣扎。”素月心轻声说道,“我不知这记忆从而来,但我确信这是我的记忆。”
“记忆里是什么?”容真记得这个画面,是零陆贰叁死之前所传递的信息,由于那时的她还不认识素月心,所以这些画面很是模糊。
“一些难以启齿的痛苦与罪恶。”素月心低眸,轻抚怀里的剑匣,“容真,或许我以后会告诉你。”
容真知道恶鬼所展现的画面是罪业产生前的事件,所以她知道素月心在某一次轮回中或许做了些不可被人原谅的事,她善良可靠,心性坚定,但遭不住那命运的骰子一遍遍地掷出。
她点了点头,目送素月心抱着剑匣离开,贺玄灵蹲在她的肩膀上,没有出声,他再次想道,这个小世界里的修士,当真是太惨了,善良的人被逼作出恶行,那缠身的恶鬼一次次出现在梦境深处。
“师父死了,留下了一只恶鬼,你知为何吗?”容真的空间锦囊里还塞着一只这个世间余下的最后一只恶鬼。
“他杀了不该杀的人。”贺玄灵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他杀了他自己。”
容真仰起头来,她没有让眼眶里的泪水落下来。
帝吾降临的时候,依旧伴随着雷劫,此时的天岚门,只剩下容真与贺玄灵了,就算还愿意相信的容真的修士,在目睹薛景岚死于“贺玄灵”之手后,他们最多也只是保持了中立态度,不会再站在贺玄灵这一边。
容真低头,手指在不断地模拟薛景岚曾经教给她的剑招,他对徒弟一向不严格,惟有在学习这剑招的时候,他却强行领着她断断续续将所有剑招学会,学完剑招之后的容真苦不堪言,那时的她根本没想过自己还有要使用这剑招的一天。
如何贺玄灵所说的一样,这剑招暴烈,必须要怀着一往无前、身临绝境的绝望与仇恨,才能将剑招施展到最后一式。容真不禁想道,薛景岚又是在怎样绝望的境地之中,才设计出这样的招式?而她自己……现在必然是有了施展剑招的决心与勇气。
那日雷劫,她的到来本影响不了最终薛景岚最终死去的终局,但乔雪踪却用羽信将她召唤回来——这其中或许有帝吾的授意,将她召唤回来,在九渊狱深处便无人去破除最后一道封印了。
但是,容真正巧就在刚解开封印之后被乔雪踪召回,时间拿捏得极其精妙,她与乔雪踪亲眼目睹了薛景岚的死去,在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目睹自己师父死去能够感受到的恨意更加浓烈了。
容真想,她这一次出剑,绝对不会再犹豫。
此时,天际之上,隐隐有电光闪烁,于云雾之中,一只大鱼浮鲸的身形轮廓逐渐出现,而贺玄灵亦是飞至空中,化为原形,果然是一只大猫,只是他的模样要更加威严出尘一些,他的四脚有锁链状的装饰缠绕,在他的两耳之间,还生着一枚精巧的小角,他大部分能量聚集于此,当初是帝吾将这角削落,流落至九渊狱的深处。
帝吾的模样是容真在悬芳秘境里见过的浮鲸,他通身呈现梦幻的蓝色,身形修长,呈半透明,在半透明的身躯之中,一根原本是金色的脊骨神经已然不见踪影,因为弑神剑已经将这神经斩落。
失去脊骨神经,确实会削弱帝吾部分的力量,但他吸收此界修士情绪已久,两相弥补之下,他的实力还是与贺玄灵持平,若不是定波被斩断,帝吾此时的力量还要更上一层。
或许在一开始,连定波被斩,也是被谋划好的,容真暗自想道。
她抬起头来,看着天空上发生的战斗,在大鱼与大猫的缠斗之中,他们人类的身形显得无比渺小,他们每一次躯体的碰撞都惊天动地,似乎能将这小世界震碎,旁余的修士们早已无法靠近这场战斗,他们都被贺玄灵与帝吾的强大气息逼退。
但是,在天岚门之上,还立着两个人,是容真与乔雪踪,乔雪踪能够站在战斗的中心是因为她已是出窍期的修为,实力强大,容真还能留在这里,是因为猫与鱼的气息并不能对她产生太多影响,她因杂灵根而天生迟钝。
同门的一对师姐妹,有着天差地别的天赋,却还是站在了相同的高度上,容真遥遥望着站在另一座山巅之上的乔雪踪,轻叹了一口气。
乔雪踪也在等待,等待着贺玄灵与帝吾的战斗来到尾声,以她们目前的实力,在战斗正盛的时候,根本无法接近战斗的中心,只能等到双方都疲惫的时候,才有机会出手。
时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容真自己都要忘记时间的概念,那天际之上传来一声巨响,纷纷扬扬的碎光洒落,贺玄灵寻得一个破绽,直接咬上帝吾的尾巴,这神明的身躯根本没有血肉,只有宛如破碎晶石一般的光芒洒落,这场面梦幻极了,容真却不为所动。
她看着天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因为帝吾反过来也用自己受伤的尾巴将贺玄灵甩了出去,这大猫在天空中倒飞而去,模样有些狼狈。他们双方都受伤了,并且气息也开始不稳,此时的他们都在全神贯注想办法寻找对方的破绽,无暇顾及其他。
容真的战斗经验丰富,她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飞上天际,一只手伸进了自己的空间锦囊,此时就是最好的偷袭时机——她想要用剑伤帝吾,只能悄悄接近他,正面迎敌,恐怕打个照面她就算不死,满身修为也会被费。
与此同时,在另一侧的乔雪踪也同样出手,她出手声势浩大,手里的落梅伞旋转飞起,有五色光芒将四周笼罩——将容真也罩了进去。
这种用法术光芒掩盖某些行为的方法很熟悉,帝吾也曾用过,乔雪踪分明有更轻巧利落的方式去接近贺玄灵,但她却如此大张旗鼓,声势浩大之下,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容真的存在。
当然,此时醉心于战斗的帝吾只察觉到乔雪踪出手了,他并未思考那么多——与贺玄灵对战,便夺去了他大部分注意力。
容真抬眸看向乔雪踪,她的眼眸与她对视着,在五色光芒之中,她慢慢将弑神剑拔剑出鞘,她已经离帝吾越来越近,正是使出剑招的时候。
她咬着牙,一直隐而不发的仇恨情绪喷薄而出,仿佛决堤的江水一般,编织成了变化多端的剑招,与此同时,由于她情绪的输出,帝吾又从她身上吸取到了大量的负面情绪能量。贺玄灵见他尾部的伤正在慢慢转好,他抬手,有淡淡的黑色雾气朝容真飞去,往后疾退。
贺玄灵在帮容真化解着她的负面情绪,不然还没等她接近帝吾,帝吾便有余力将她杀死了。但是薛景岚的剑招需要极强的仇恨与绝望输出,在黑色雾气化解着容真负面情绪之时,她的攻势也弱了下来。
乔雪踪注意到了不对劲,她冷着脸,旋转手里的落梅伞,有血色的光芒散开,宛如大雨一般将她们笼罩,她无可奈何,只能继续拖延时间。
容真知道在这情况之下,她不然就是接近不了帝吾,不然便是无法使出剑招,她深吸了一口气,用自己的躯体强行支撑着剑招的完整,这种方式会让自己受重伤,但现在的她已经无法思考那么多了。
由于她的肉身强行支撑剑招,鲜血自关节处伸出,将她洁白的衣裳染红,容真早已麻木,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她被强行的抽离的仇恨情绪模糊了视线,只有身体在机械地使出原定的剑招。
她已经很近了,帝吾已经在试图逃跑了,连他也开始惧怕这把剑了。
容真闭上双眼,就在她的手腕即将弯折的时候,却有一双带着凛冽剑光的手帮助她托住了剑柄,他的大掌坚定有力,带着容真将剑招继续下去,一如在很多年前的竹林中,轻抬着强行帮助容真矫正动作的竹剑。
“师父——?”容真抬眸望去,却只看到一道自弑神剑里飞出的虚影,是薛景岚不错……但只是他当初封在剑中的一抹神念。
他看着容真微笑:“有足够的恨意才能使出剑招,而恨意会让帝吾不断强化自己,阿容,剩下三招,我帮你完成。”
容真没时间失神,她感觉自己的脑袋一片空白,只余下剑招里的最后三招,而在她飞身而上的时候,贺玄灵也朝帝吾扑了过去,他将帝吾的浮鲸身形牵制住,防止他逃跑。
这弑神一剑,他是非承受不可,帝吾的尾巴被贺玄灵按着,他正打算断尾逃生,但此时的他看到了自贺玄灵身后飞出的五色光芒,是乔雪踪,她亦是携剑而至,直指贺玄灵的后心。
帝吾反过来用自己的力量缠绕住贺玄灵,他相信乔雪踪有能力击中贺玄灵。
几乎是同时,两把一模一样的剑送入了贺玄灵与帝吾的躯体之中,在天空之上,忽然传来了“啪”地一道破碎声。
浮鲸如梦境般梦幻的身躯,在弑神一剑之下开始分崩离析,而贺玄灵则甩了甩尾巴,乔雪踪手中那把剑甚至无法突破他身体的防御。
容真施展完全部的剑招,她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了力量,随着帝吾的死去,这把原本是他所造的弑神剑也开始慢慢消失,而附身于剑身之上的薛景岚最后一抹神念也逐渐消失。
“师父……”容真看着那虚影消失,往半空中徒劳地抓了抓,她已经没有了力气,直直往下坠落。
她跌进了一个毛茸茸的怀抱之中,就像之前那样,贺玄灵接住了她。
“他死了。”容真躺在他的背上,看着开始寸寸剥落的天空,轻声说道。
笼罩在此界之外还有一层屏障,是帝吾本体浮鲸的躯体,现在帝吾死了,阻隔此界中人去往更广阔的世界屏障也逐渐消失。
他们从牢笼中被放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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