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谎言需用无数个谎言来掩盖。自太子殿下八年前将魏枝枝带到翠华宫起,就是一盘棋的开始,皇帝入了棋,皇后亦入了局,而那魏家小姐更是入了这棋中之计。
原福将方才被太子因着左相大人催婚,一气之下洒了茶水的袍子交入外门宫女手里,看着眼前这个温润如玉,实则满腹心事的皇家少年,内心唏嘘不已。
他自然希望自己的殿下最终占地完胜,但也担心若是这棋局失了控,连悔棋也没得机会。
“爹,我赢了!”
魏相府这头,魏枝枝刚与魏明结束一场对弈,此刻放下手中的黑子欢欣拍手。
“你啊,表面与我装可怜求让步,这一落子却是狠厉泼辣,都逼得你爹连连败退。”魏明宠溺摇摇头。
“那爹爹可要兑现诺言,许我这几日出府去玩。这不久便是祈福日,护国寺周边放花灯可热闹了。”
魏枝枝将宽宽的男子袍袖稍稍拢了拢,歪着头对魏明扬起一抹灿笑。
祈福日是这大郢国第一佛寺护国寺的限定节日,每年三月初十,百姓便会聚集到护国寺内或其周边,做些烧香拜佛之事,祈福来年风调雨顺,其中不乏达官贵人。
更是有许多年纪轻些的,会早早过去抢护国寺内的花灯去放,只要将心中期许写于那花灯之上,放于空中,便一定会被神灵看见。
“可别贪玩,行事小心些,申时之前定要从后门回府。”
魏明语重心长,
“你啊,打重华殿回来便似跟昨日换了个人一般,如今太子既不追究你的事情,又给了你恢复女身的盼头,你接下来可要长点心,替殿下做事亦要多些耐心,莫要再胡闹。
再者,爹爹也只是提醒你一句,皇家人从来都是说变就变,这没旨意的应承,你可还得在心中思量一番。”
“孩儿知晓啦。”魏枝枝明显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只数着指头盼护国寺之行。
魏明无奈摇了摇头。
*
大郢的后宫似一个迷宫一般,普通人进去,里里外外要跑上好一阵子。东一座小筑,西一座别院,只叫人眼花缭乱,迷失于间。
不过立于正中的宫殿,上挂帝王亲题翠华二字牌匾,饰“翠裳袅娜淑华仪人”小字,下铺翡玉石板长阶,便是第一次入这后院之人,也能轻易记住这,一眼便晓里头的主人是多么显赫之人。
“母后才思秒极,皇儿认输。”赵之御此刻坐于金丝软塌之上,边笑间,摇了几下头看向那所谓显赫人,当今皇后林舒。
“滑头,你这留几手的主意,母后哪看不出。”林舒用手轻掩嘴角,又示意内官收了眼前棋局。
林舒是个美人,却不是那第一眼就叫人惊艳的长相。她美在骨,额头饱满圆润,鼻梁挺立,间粗浓眉毛下一双圆目嵌于深邃眼窝,眼尾上翘。
虽眼角爬上了细纹,皮肤开始松软,掩笑间风韵犹在,自成一体,如何都镇得住大红大绿的皇后凤披。
赵之御便也是承了这骨相,着那玄色描金交领袍,微微一笑间,眼光含情,气质风雅:
“母后,魏兰树的事,皇儿已处置妥当,您莫要操心了。”
“如今,你也坐稳了太子之位,眼下最重要的是立妃相助于你。这魏枝枝,母后想着便让她回去了罢,我看她在重华殿闹得是一出又一出,好几个贵女都跑来跟母后说过她的不是。
再加上,魏明似乎也急着想令她回去,我们何不作那顺水推舟之事,放了她回去。”
林舒揉了揉太阳穴回道。
“母后,皇儿立妃之事,自是有皇儿的考量,母后莫要替皇儿操太多心了。”赵之御连忙拱手,“然这魏枝枝,皇儿仍有留用之处,也已在先前说道过,此等小事亦不劳母后挂心,皇儿自是会处理妥当。”
“罢了罢了,皇儿如今大了又何须听母后的话。本宫这母后当的,也不过就是皇儿的一个摆设。”林舒瘪瘪嘴,一脸不悦,“你先前挡了那么多母后替你精挑细选过的良缘,母后也都是咽在了肚里不说,但不代表母后不在意皇儿这态度。”
“母后自然是皇儿的母后,自幼教导皇儿为人处世的道理,如何是个摆设。”赵之御急忙握了握林舒的手,“先前表舅约了皇儿祈福日于护国寺相见,这相见之人母后心里肯定明白,皇儿已是应了表舅的约。”
“哦?”林舒此刻脸上终是挂了点笑,“皇儿今日怎地如此有兴致?”
“倒不是兴致,只是听说容妃祈福日也要去那护国寺,这皇儿不是得去替母后分忧。”
赵之御嘴角扯起一个弧度,观察着林舒的表情。
林舒本舒展开来的嘴角立时耷拉了下来。
“她去做什么?她如今不是要作病弱美人,整日于那披香宫内抚琴作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想着去护国寺了。
大抵又是些引你父皇的把戏,曾经她还不是用那些使不上台面的招数叫你父皇冷落了本宫好一阵子。”
赵之御见林舒谈“容”色变,此刻静静地看着她的脸,似是等待着她下一步的反应。
林舒忽地起身,稍稍踱了几步:
“不行,我也得去,这万民庆贺的景象,是需要去观瞻体察的。”
“母后蕙质兰心。”赵之御一脸得逞。
*
鸡既鸣矣,朝既盈矣。
这头魏枝枝如往常作息,早早便睁开了眼睛,只是这身子还缠在薄薄丝被里。
这么快就到了祈福日,意味着睡到日上三竿的休假只剩三日,魏枝枝如此这般之想下,又裹了裹薄被,滚到床榻里边打了下呵欠。
“小姐,起了起了。”魏枝枝只觉朦胧间,有双手一直在推搡自己,不胜其烦。
“赵之御,别推我了!”
这一微哑的嘟哝,叫唤起床的玲儿是听清了。这小姐连做梦都是太子。
“小姐,是玲儿,您该起来梳妆了。昨日您说要早些过去护国寺,沿途好顺便逛个早市。”玲儿低头近着魏枝枝的耳畔,轻轻唤道。
魏枝枝慢慢有些反应,半睁带雾气的双眸,伸出了一双藕臂。
待玲儿将其洗漱完毕,穿戴好外衣,魏枝枝坐于梳妆镜前,才看清了自己现下的模样。
一头秀发如墨披于身背,正正及腰,衬得小脸白皙。这前边发丝隐隐间盖住了桃红齐胸裙上,系于两侧的琵琶结,这琵琶结系住的,正是孺子里头轻薄的罗纱,亦系住了一篇莹润白光。
再经玲儿巧手一阵拾掇拾,发丝被穿来穿去,成了头上小髻,及腰披发便被上提了些,露出了魏枝枝纤细的腰身。
整一个娇俏女儿家。
“今日是商户之女,穿得这么鲜艳,可好?”魏枝枝久违了自己的女儿装,只望着那些钗饰编发,绫罗衣裳离不开眼,但脱口而出,还是不愿惹眼的意思。
“小姐莫要担心,玲儿给您备了面纱。便是这小姐贵女,去那些聚集的民市,都是兴戴个面纱保护自个儿的。”
玲儿急急从旁边木柜拿了条轻薄的面纱出来,
“况相爷吩咐了,让您多待在马车里边,这上上下下的有限,便也不会瞩目,惹了麻烦。”
“那便这样吧。”魏枝枝心里头松了口气,久违了女儿装,又是如此明艳装扮,自己亦是舍不得脱下。她便由着玲儿给自己戴上了面纱,画了额前花钿。
这半遮面之下,繁复的花钿衬得她眼眸子晶亮,眼尾微微上挑,别是一番娇媚之姿。
魏枝枝与玲儿从相府后门出去,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时,已是过了巳时。主仆女子二人,加一车夫,一着便服的相府侍卫,一行人便驾往东边集市去。
中途,魏枝枝的车帘子就没放下来过。千里飘香的都城第一菜馆怡口香,小二们脚步不带歇着;满堂八卦的凤来茶馆,说书先生讲了一段又一段......
街市上女子多往绸缎胭脂店里跑,男子便去古玩字画铺子耍上一番。而那些个糕点、糖人,面具、人偶摊子布满了小童与他们的父母。还有中间玩起杂耍的,叫人好一阵围观。
今日这街市早早便热闹极了,到了晚间放花灯之时,怕是要挤满了人。因此爹爹交代的让早些归府也确是替她考虑。只是,早些归府便不能体验寺内放这,魏枝枝这样想着,心里头有些失落。
直到马车颠颠簸簸间到了护国寺的外院门口,魏枝枝准备下车,这才消了那失落。
花灯不在这边放,只要能抢到一个带回去也是好的。
此时同时停靠的还有一辆马车,就在魏枝枝马车的旁边,马车相较魏枝枝的要大了不少,上有绣花轩盖,挂四排翠绿流苏。
车上下了一女子,着鹅黄齐胸襦裙,梳垂鬟双髻,此时站定抬首,小脸明艳动人。
明艳得直直晃了魏枝枝的眼睛。
糟糕!魏枝枝内心大喊不妙,赶紧背着身,躲到一樟树后边,不让那女子瞧见。
“那女子见着没?是平阳侯的侄女沈菲菲。”魏枝枝拉来玲儿,低声说道,“我故意当着赵之御,洒过她茶水,让她连连失态,面子全无。可别叫她认出来我。”
后边半句,魏枝枝只敢用气音说的。
“啊?”玲儿为难地看着一脸窘迫的魏枝枝,“那小姐,我们接下来该如何?”
魏枝枝没有吭声,只观察着沈菲菲的动静,待她进了外院,往护国寺正门走去时,才松了口气,慢慢从树后边挪出来。
“我们便再等上一刻进去。”
于是魏府一行人将马车挪开了些距离,在马车的阴影处干瞪眼等着魏枝枝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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