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枝枝觉得,如果赵之御还有下一个侍读,本着良心,她该要为其写一则
《作为太子侍读应该做的事》。
其中定有一项“太子交代的临时差事”,她会特地用血书之,以示警示。
正如当下,且不说为太子系腰带乃更衣内侍所事,便是赵之御本就知她魏枝枝乃黄花大闺女,男女授受不清之下,还如何由她对他做那接近半抱之姿。
不妥的不妥的,她侍读学士做不到,生辰宴主办亦是做不到。况,生辰宴也是个临时差事。
可这是太子之意,更明是那赵之御的不怀好意。她魏枝枝就是做不到也得硬着头皮做。
可现下眼见那赵之御手臂大张,微微扬起下巴看着自己。
魏枝枝只好闭了闭眼,恨不得将头全埋进圆领里边,素手哆哆嗦嗦抬起又速速放下又犹犹豫豫抬起再犹犹豫豫放下,脚愣是一步也不敢迈前。
重华殿外边三三两两臣子相互道安的声响陆陆续续传进里殿。
赵之御此时已将眉心拧成川,不耐烦地出声:
“魏侍读,眼下大臣们该是要入席了,你可得快些。如此磨蹭,可是孤的腰带有何问题?”
魏枝枝眼珠子微动,而后似是想到什么,忽地抬眸:
“非也。乃是微臣双手不净,适才随尚食共同审查那席间吃食,沾惹了葱油酱醋,便是不敢污了殿下的御带。”
赵之御瞅了眼魏枝枝的双手,白净如脂,心中了然,本暖意融融的脸色突冷。
“那你便想办法,用手臂,用脖子,或用这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为孤系腰带也不是不可。”
魏枝枝从未见过如此无理的要求。用脑袋?这是要拧了她脑袋罢。
于是她忙不迭弯下腰作歉,这不知装了什么的脑袋正疯狂地冒主意。
系也不是,不系她这脑袋也不知会被赵之御一时意起拿去装些什么东西。
要不......
干脆装晕,脑袋一空,眼前一黑,而后找个机会溜出去。
毕竟这几天如此为太子生辰宴操劳,是也说得过去。
于是魏枝枝心一横,眼一闭,只长睫快速颤动间欲往地上倒去,可她也是真的怕疼。
在魏枝枝做好隔天身子一片青紫的准备之时,一双手臂已是先伸向了她的腰肢。
没有预想的疼痛,反而感受到有一道暖暖的软木靠榻在她身下,垫之舒适,随后只屁股缓缓着地清凉。
“魏侍读?魏侍读?”
魏枝枝此时听见赵之御低声叫唤,以及渐近的气息,
忽而又感受到赵之御双手轻抚自己左脸。他手指因常提笔射箭而磨出的茧子,此刻惹得她从脸至脖颈变得粉红。
不用睁眼,她已经能想象到那画面。腰之下的暖木塌靠正是赵之御坚实有力的左臂。他的右臂正虚环自己上半身,右手抚在她的左脸,此刻他应是半蹲着的。
本该是她去半抱赵之御系那腰带,如今倒是成了赵之御半抱她唤她醒来。
如此亲近之距离,魏枝枝记得上次还是四年前自己与赵之御为躲太傅功课检查,双双躲进桌案之下的时候。
此时魏枝枝长睫微动,眼皮子都颤得颇为厉害,更是招得身子也轻颤起来。
“殿下,奴拿了些芙蓉糕,该是可以为魏侍读·····”
原福开溜之后,实是觉得溜得有些时间,想着现下可以回来了,然一回来便见到殿里边两人的姿势,一下子不知作何反应,只顺着自己出口的话继续讲完,
“···为···魏侍读填填肚子。”
赵之御叹了口气,无奈摇摇头,对原福说道:
“看来孤行冠后的第一个生辰宴实在是将孤的魏侍读累着了,现下都昏厥了过去。”
原福顺着赵之御的话略略抬了抬脖,见那魏枝枝躺在太子怀里紧闭双眼,身子一个劲地颤。
这若不是眼瞎都能看明白魏枝枝分明是装晕。
于是多年内侍造就的素养令原福此刻拱手,且眼神不带任何飘忽道:
“殿下,这地上寒凉,魏侍读恐无法久坐,您更是不便多跪,以免伤了贵体。”
原福说着便要上前去扶。
赵之御却出手制止原福过来,看了看怀里的人:
“孤无妨,倒是魏侍读为孤劳心劳累,孤得此良臣实乃幸事,千万不能令魏侍读再凉着身子,暂且孤将其抱到塌上罢。”
跪?赵之御是跪着的?堂堂太子跪在她身边?
抱?谁?赵之御抱?
魏枝枝心内一番汹涌,只暗叹折煞折煞,一个不留神,竟呛了口气。
“咳咳咳···”
魏枝枝被迫睁眼。
“魏侍读,您醒啦?”
先是原福,亲切地,如一个长辈般问她。
“我···我这是···怎么了?”
魏枝枝装还是要装到底的,此时还装作无意间转头对上赵之御的眼睛,而后一惊:“殿下?!”
她思索着抓到机会得赶紧开溜。于是一个灵巧挺身,预备抽离赵之御的怀抱,
“是臣失礼···”
魏枝枝这“礼”字刚喊出口,却因着身子高度紧张后无了力气,一个脚底板打架,踉跄倒下,竟迎面撞了赵之御个满怀,鼻尖碰到他的胸膛,泛了点红。
赵之御感受到怀中扑来的娇软,又见魏枝枝鼻头粉嫩,眼尾染红,眼眸子湿润而亮晶晶的样子,脸儿登时一热,便稍稍清了清嗓子:
“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1。魏侍读为孤多有操劳,多年君臣感情之下,孤不忍见你晕厥倒地,是谓因情;
况眼见你便要倒下去,孤只是顺手扶上一把,免你疼痛之苦,是谓缘义。这合乎孤与你之情理,你又何有失礼啊?”
魏枝枝回忆起这句礼之言还是曾经自己活学活用,用少师的堂上讲的这番话去呛了一个说她不知礼的郡主。
如今自己竟还有被报应的一天,魏枝枝在赵之御面前愣是说不出话来,涨红了脸,她小心挪动身子预备起身。
因着魏枝枝乱动,赵之御怀里衣料发出窸窸窣窣之声,他突然快速将右手伸入了魏枝枝的腘窝,一个挺身,打横抱起了她。
这一抱吓得魏枝枝瞪大了眼睛,并顺着身体反应,将手搭在了他宽厚的双肩。
这一搭的小动作却令赵之御脑中一片空白,只滚了滚喉结,疾步将魏枝枝抱进里屋。
里屋的更衣内侍见太子抱了魏侍读进来,以为发生了什么意外,赶忙快步跟上:
“殿下,是否要奴来。”
“不必。”
赵之御轻轻将魏枝枝放至金黄色的床榻之上,自己则于床沿就坐。
“殿···殿下,臣无事的。”
魏枝枝此时已是吓得说话不利索。
如今她可是躺在太子的床上,这是要令她失眠个三天三夜的,于是她急急起身,
“臣未脱鞋袜,衣裳不净,会脏污了殿下的龙塌。”
赵之御则不说话,将魏枝枝给推回了床上,并眼神示意旁的更衣内侍。
更衣内侍会意:“这事,奴可为魏侍读代劳。”
说完,他便走上前去脱魏枝枝的鞋子。
“不用,不用,真不用。我还能直接下地。”
魏枝枝与那更衣内侍推搡。
“既然这样,那你便过来为孤系腰带吧。”
魏枝枝顿时哑然,将脚乖乖伸向内侍。
她心内嘀咕,方才是谁催促着自己说外边臣子将要入席,要快些的。此时怎地不急了?
这更衣内侍日日伴君侧,哪能不会察言观色。这又是太子抱着回来,又是让其睡龙塌的,半点无介意,这不是大红人的待遇是何。
于是便在脱鞋间夸了起来:“奴从未见过男子的脚丫子,如此白净小巧的,便是女子玉足也不如魏侍读这般。”
赵之御顺着更衣内侍的话头看去,见那滑滑嫩嫩的双足已去了鞋袜,赤/裸/裸地露在外边,指甲盖还泛着粉红。
眼见这内侍的手便要附上魏枝枝细嫩的脚踝,赵之御急急咳嗽。
“罗玉,你过来替孤系好腰带。”
罗玉便是这更衣内侍的名字,他瞥了一眼赵之御的腰间,又见其面色不悦,连忙噗通下跪:“是奴该死,疏忽了殿下的衣着,方才见殿下急急出去便也不敢追上去,奴现下马上替殿下穿戴好。”
“赶紧给孤系上。”赵之御脸上不悦更添不耐。
“喏。”
罗玉在为赵之御系腰带之时,手抖个不停。
只因自己的殿下一直紧紧盯着他的双手,那表情恨不得剁了它们一般。他想不明白,今日的手艺有差那么多吗?
*
前殿的杂声,已呈混沌,传至里殿,越发得响。
“殿下,此时众臣该到的应是都到了。”
魏枝枝根本躺得不踏实,不知做何事的情况下,便令耳朵也灵敏了起来,
“臣现下已无碍,该是去前殿准备了。”
赵之御见她着实躺得不安分,宴席又将近,便松口道:“那便辛苦魏侍读了。”
魏枝枝匆匆穿好皂靴,只拱了拱手:“臣之责,该尽的。”
说完,便一溜烟不见了小身子。
虽然生辰宴的正主太子殿下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她这个主办不会看眼色,抓不住重点去顾宴席的细节,但是魏枝枝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她实在在里殿待不下去。
魏枝枝进前殿时,殿内已是站满了文武百官,望去一片黑压压的乌纱帽。
因此只简单束发冠系玉带垂金璎的皇子们,便格外显眼。
五皇子赵子期此时在列,旁是他的同母弟弟七皇子赵子听,封贤林王,设府于都城邻边的茂城,来这宫内不过半日脚程。
其余是各个设府周边的皇子,均借着赵之御的生辰宴,得来宫中。
皇子边上,便是待嫁宫中的公主郡主们。
而对于魏枝枝,最显眼的便是她的爹爹魏明。
魏明早早便瞧见了自己女儿的娇小身影,此刻在闲谈之余冲她招了招手。
魏枝枝笑着回以招手。果然爹爹身边站着的还是那坯伯伯。坯继先此刻正笑脸盈盈地拉着魏明的手臂,看到魏枝枝也回过头招手示意。
等魏枝枝大致扫了一圈殿中宾客后,她将视线定在了自己最关心的那一群贵女,此刻见到她们乖乖巧巧,花枝招展的模样,心下便安定了许多。
宴桌满陈,佳肴列盘。
魏枝枝走至殿前正中,清了清嗓,用着不小的力气出声:
“各位贵宾,小官乃此次太子生辰宴主办,时辰将近,还请各位落座,静待太子驾临,共期皇上圣驾。”
殿内的交谈声陆陆续续降下。有的认识魏兰树的官员知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此刻恭恭敬敬地朝她回几句“辛苦魏大人”之类的话,不认识的便就跟着附和。
一众人随宫女的指引纷纷入了自己的座位。
此次,魏枝枝是得了太子的恩典,于上座入席。
她对面便是那一群皇子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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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引自《管子·心术》,意为礼是顺应人的感情,按照义的道理,而规定的制度和标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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