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罢。
众臣将太子围得水泄不通,挨个往前挤,纷纷道福作别。
这头魏明被坯继先拉着堪堪挤到了前头,便向太子道了喜,末了还不忘提一句生辰宴之用心,将这些客套体面话在太子面前全都走了一遍,之后就去寻那站在重华殿角落的闺女。
“······这些名册当提到天图阁作存,今日的规制已做记录劳烦张大人带回去,另,这膳食品鉴册记劳烦陈大人审阅,若还有下官未思虑周全的,还望大人多多提点。”
“有劳魏大人,魏大人行事实是细致妥帖。”
“是啊是啊,与魏大人同事,本官放心得很,便也不用说何提点。”
······
魏枝枝此刻正与礼部、内务的官员一一报备这几日生辰宴的事务,做着收尾之事。她站那两个大老爷们的跟前,身量矮了大半截头。
“兰树,你要随为父一同回府还是如何?”魏明悄至魏枝枝的身后,见他们已是谈得差不多,便插了声。
—“魏大人。”—“魏大人。”
“爹?”
两位大人恭敬地朝魏明揖礼。魏枝枝因着低头清点着手中的册子,便是反应慢了些,见两位大人拱手才转过身去,双颊泛着酒后酡红。
“爹是要回了吗?”
“天色不早,便是早些回去。”魏明注意到两位大人僵僵站着,便偏了偏头朝魏枝枝后边递了递眼神。那两位大人得了意思,拱手作别,好留着父子俩说些私话。
“阿爹饮了不少酒,若是回去迟了,你阿娘怕是要说道。”魏明靠近魏枝枝牢骚道。
“那阿爹便快些回去罢,兰树这边还需将宴上的收支与内务府的人再对一道。”魏枝枝晃了晃手中的账册。
“看着,你这宴上饮了不少酒,爹不放心。”
“无妨的,阿爹你便先回去罢,不然阿娘该坐立不安了,只消爹爹在宫门外头留一魏府的小厮与车架便可。儿对皇宫熟悉,宫内又戒备森严,爹放宽心罢。”
魏枝枝看这殿内的人头渐渐散去,便也催着魏明回府,
“这些册子,儿对得快,再是两三柱香的时间便能毕事。”
“行罢,你天黑前定要回去。”魏明看了看殿里头还有些平日熟知的同僚在场,便就应了回去,“待会儿,你可与这些伯伯叔叔搭个伙,一同回去。”
魏明说完预备迈步之际,他又似想到什么一般,回过头:
“爹爹看这宴席置办得颇具规格,便也是需得夸上你几句。”
魏明本想伸手摸摸魏枝枝的头,终觉不妥,便将伸出的手落在了她的肩头拍了拍,复低声轻叹,“哎,可惜你···”
魏枝枝抿了抿唇,她心下当然知道魏明咽在肚子里的是后头那句是什么,“哎,可惜你是女儿身。”
这世人对女子本身,便只有两面评价:“贞洁烈女”与“淫/娃/荡/妇”,即便说到能力也只有“上得厅堂”与“下得厨房”这些家里头转的为至高褒表,治世、策辩,甚至从军、治军上,女子之身影寥寥无几。
然,女子若是不依附于男子,得了同样入朝堂的机会,魏枝枝相信定不会比那些男子多差。便是见今日那些个贵女如此费心费力,仅也是为了那附着于太子的太子妃之名。
而自己这所谓的侍读学士,不过也是顶着男子之身而来,心内便是一阵凄叹。
*
魏枝枝对完账册回来,天色已是将暗不暗。正殿内空无一人,只留内侍宫女洒扫。
她朝里殿探了探头,随意拉了一宫女问话:
“太子殿下可在里殿?”
“奴婢不知,奴婢来时,殿下已是不在了。”
魏枝枝本想与太子招呼一声再走,如今把不准太子去向,便想着之后再补上礼。
她方才对那账册之时,没想到竟有好几处缺漏,于是愣是抓着内务府的人不放,去一空处从头到尾的仔细翻查一番。不知觉间,已是早早过了与爹爹说的两三柱香,也错过了与太子道别之礼。
魏枝枝敲了敲肩头,于殿门口升了升懒腰。
大抵是重华殿一直暖融融的,此刻站在门口受了点冷风,魏枝枝才觉酒劲略有上头之势,稍感晕眩,便迈了步子,欲快些出宫回府。
魏枝枝穿过桃林旁的石路之时,岔路口出来个灰衣内侍,手上捧着一摞画卷。那些画卷正是魏枝枝先前一幅幅遴选过的贵女图。
她再定睛一瞧来人,认出了那内侍正是重华殿的王公公,专门替重华殿去另的宫殿跑腿的。
“王公公?”魏枝枝一路小跑到那内侍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哎呦~”那王公公只一路低头,此刻被魏枝枝吓得轻拍胸脯,“奴道是谁呢,原是魏侍读。”
“王公公怎走得如此急?”魏枝枝试探问道,她知晓王公公是个八卦的主,平日里各个宫的跑,便是听了太多闲言碎语,自个儿心里头装不下,便养了私下到处说道的习惯。
“还不就是···”
王公公见魏侍读这样问,这眼睛便顿时一亮,将手挡在嘴边,靠着魏枝枝的耳边说道,
“奴本是照着规矩将这些画卷再呈上让太子殿下选一选,便送去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交差。奴趁着宴席众宾散罢将那些画卷呈到太子殿下跟前,话都没说上呢,就···”
“就如何了?”
那王公公仿佛是刚承了主子的气,便将魏枝枝当成纾解情绪的人,此刻紧皱起眉头,还留了些委屈泪:
“奴也不知自己是如何得罪了太子,太子便是直直让奴滚,让奴将这些能处理便处理干净。于是啊,奴便准备去后头膳房,将这些画卷全给烧了。可是···可是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边,奴便也没想着什么法子去交差。哎呦,怎地如此倒霉。”
魏枝枝闻言在心内思索了一番。
“王公公,依本官之见,太子并非未看中这些画像,便是让你处理也是随口一说,大抵他是因另的事在气头上,你啊,触霉头去了。”
那王公公伸长了脖子,等待魏枝枝说下去。
“这样吧,你先将这画卷予本官一瞧。本官全程在宴,知晓太子对谁有意。你现下两头都不讨好,不如让本官替你解决太后娘娘与皇后娘娘那头的麻烦,另,结果或许也会让殿下满意。”
魏枝枝拍了拍胸脯,胸有成竹。
王公公眼珠子一骨碌,便将画卷交到魏枝枝的手上:
“魏侍读是跟着太子的人,有魏侍读这句话,奴也觉着有底气了。那奴便有劳魏侍读了,若是过了此关,日后魏侍读有需要奴的地方,便唤一声。”
魏枝枝快速翻了翻画卷,三两下便将几张画抽出来交到王公公手上:“这几张呈上,剩下的公公便处理了吧。”
王公公感激地道了别,匆匆往翠华宫去。
魏枝枝方才翻看画卷之时已是眼前偶尔模糊,此刻更是加快了出宫的脚步,心想免得未到宫门口便醉。此时天堪堪暗下,魏枝枝的脸儿被晚风吹得越来越红,步子也越发虚晃。
“魏侍读,魏侍读···”魏枝枝行到一条车马道,后头传来一女子的喊声。
红衣鲜艳,后头跟着一黄衣侍女,待一行人走近了瞧,竟是坯相之女坯婉婉。
“坯四姑娘?”魏枝枝惊讶此刻这坯婉婉还在宫内,又看了看她的腿,“腿···你···”
“找了处能歇息的地,又有侍女本就懂些推拿之术,此刻已是能正常行路了。”坯婉婉会意,“说来害臊,小女歇息时便不小心睡过去了,待侍女叫醒小女之时,竟是到了宴罢的时刻。”
“哦···无事便好。如今天色已暗,坯四姑娘该是快快回府为宜。恐坯相应也是寻姑娘寻得急了。”
坯婉婉听到魏枝枝说到坯相,便低了头不语。
魏枝枝只当她是愧疚:“坯伯伯定也是疼爱姑娘的,此刻该是甚为担心,姑娘只需回去好好与坯伯伯说清缘由便可。此处常有内侍走动,在下不便与姑娘单独多聊,就此先作别。”
“魏侍读,你···你之前说的···负责可是当真?”坯婉婉突然上前一步,靠近魏枝枝,又急急止住脚步,喊了一声。
魏枝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坯婉婉说的负责是何意,便也没有应她。
“眼下,婉婉回府,爹爹定是要责骂一番,也许隔天便变本加厉地让婉婉学那些礼仪,想方设法地让婉婉靠近太子。可···婉婉并无意太子妃。”
坯婉婉深吸了一口气,眼里含了些泪花,
“婉婉想了想若是今日再不说出来,便就没有机会。婉婉···婉婉愿意。”
魏枝枝此刻已是一头雾水,便急急出声:“坯四姑娘,愿意为何?”
坯婉婉低头羞红了脸:“婉婉···愿···愿意让魏侍读负责,婉婉···心···心···悦魏侍读。婉婉一直心悦的是魏侍读,从初见起。”
坯婉婉说着已是将袖子拧成了麻花。
虽然坯婉婉说到后边,声量减低,但魏枝枝还是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她的话,此刻更是楞得说不出一句话,将坯婉婉的话反复在脑海中反复琢磨。
她为赵之御挡桃花,后又为赵之御送桃花,两者均是无所获,结果原是给自己送了一朵带刺的桃花。她心里直直感叹:坯姑娘啊坯姑娘,我们是没有结果的。
“在下想···我想···”魏枝枝不知如何组织语言,她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已是知晓这一番表白的来龙去脉。她不想回得太绝,以免伤了姑娘的心。可是本就没有结果的事情,当断不断,将后患无穷,“在下想也许坯姑娘有些误会。”
坯婉婉听到误会,眼睛顿时泛起了水光来:“什么误会?”
魏枝枝心一横:“在下已有心悦之人!此人不是坯姑娘,原先说的负责,本意也并非此负责。”
坯婉婉踉跄了几下,脸上已有了泪花:“若是魏侍读方便,可否透露是哪家姑娘,好让婉婉知道自己与那姑娘的差距。”
魏枝枝不忍:“并非坯姑娘不好。在下心悦之人也非大户人家,便是说了姑娘也是不知的。”
坯婉婉却是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婉婉没有做的不好的地方,只求一句为何?为何婉婉没有入了魏学士的眼,那女子又是哪里叫魏学士惦记。”
车行道内此刻传来了稀稀落落的脚步,坯婉婉反应过来,急急擦起了眼泪,却仍坚定地站在魏枝枝的面前。
魏枝枝不曾想到坯婉婉对自己执着至此。急急思索,现下余光一瞄,有了主意。
如今她只能心一横,豁出去了。
“实不相瞒。在下为了坯姑娘着想,便与坯姑娘说了。在下心悦的其实并非什么姑娘,在下心悦的是他!”
魏枝枝逮着从身边过去的一人衣袖,触手是一柔软丝锦布料。
何时这宫中内侍的衣裳如此顺滑?
“魏···魏侍读···”一男子的清朗唤声从魏枝枝的头顶传来,甚是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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