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海涛第一次正眼看这个文文弱弱的小姑娘,四目相对时见她仍带着笑,他就知道她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样纯良无害的软柿子。
他以为能轻而易举把她捏碎,下手后才发现她的内心是根刺,在他得意时,低头看见手掌已经被扎穿,稳准狠。
他看了一眼刚给他打电话通知他来接人的那个瘦小孩,小孩点了点头,意思是程以岁没骗他。
朱海涛扔了一张卡在他面前,盯着程以岁,污浊阴骘的眼睛恨不能飞出刀子。
程以岁拿起旁边不知道谁剩了半瓶的啤酒,倒进自己的杯子里,煞有介事地干了:“谢谢朱教授请客。”
躺着的其他几个人喝得没有朱少杰多,这会儿又看见朱海涛,迷迷糊糊全醒了,帮着手把朱少杰抬起来。
一伙人把朱少杰抬到车里,瘦子结完账跟出来,把银行卡还有发/票交给朱海涛。
朱海涛看了一眼发/票,上面的数字早就超过了科研所可以报销的价格。
他这才意识到,这是又被那个黄毛丫头摆了一道。
其他人都感受到朱海涛暴怒的气场,为避免伤及无辜能撤全撤了,唯有始作俑者,竟然不怕死地跟了过去。
程以岁把手机举到朱海涛面前,手机视频里朱少杰已经醉了,但是说出来的话仍然清晰。
“我爸,朱海涛,文物部一把手!”
“少杰真孝顺呀,喝醉了还想着您。”程以岁仍然在笑,至少从表面上看起来,她仍然是那个听话的小下属,“对啦,刚才吃饭的时候,我们这帮小辈正好俩到了会议纪要的事儿,朱教授,您是不是记错啦,好像不该轮到我们研究所?”
昏昏夜色,秋风阴冷吹起地面枯叶。
朱海涛在身后握紧了拳头,气得发抖,但是对面抓住了他的把柄,尽管咬牙切齿,也只能说:“是我记错了。”
程以岁笑意悠悠,没说话。
他们的车开走,树静风止。
她不太能喝酒,又一直保持精神高度集中,这会儿绷着的那根神经刚松懈下来,就觉得头有点晕了。
站在她身旁的隋知叹了口气,扶住她:“你这性子真是八百年如一日,一点亏都不肯吃。”
程以岁软绵绵地靠在她身上,尽管累,还是发自内心的笑了:“那可不,我这人不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事情解决了,隋知却并像她那样轻松,“你这摆了朱少杰一道,等他回头酒醒了不得记恨你?万一回头变本加厉再给你使绊子怎么办?”
“放心吧,恨我是肯定的,但是搞我却未必。”程以岁并不意外她这个想法,大多数在职场或者官场被欺负后忍气吞声的人都有这些顾虑,“谁也不知道彼此的底线在哪,他们也一样会担心我还有后手。再说了,俗话说得好嘛,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越是他们那样有身份地位的,越不敢跟我死磕。”
在原本的计划里,并没有程以岁跟朱海涛正面刚这个环节,临时改动把隋知吓得不轻。
程以岁安慰了她几句,并保证以后再有这种改动一定提前跟她商量,隋知这才放过她。
谢徊给程以岁安排了车,坐在温度适中的座椅上,她累得像是刚下战场的将军,在安全的环境里睡了一路。
不知道过了多久,程以岁感觉手机震了一下,醒了。
【sqy:今天还来吗?】
接着又来了一条,像是对上一条的补充解释。
【sqy:你太忙的话,放在店里也行,我很快就回来】
其实,最一开始,大头的定位只是程以岁的小狗,因为不方便,放在宠物店里养而已。
但是如今看来,大头已经成了程以岁的狗,专门放在沈祁言那里养,只不过他正好有个宠物店。
黑灰色的车窗,倒映出她浅浅上扬的唇角。
往外看时,正好看见周围熟悉的建筑,程以岁清了嗓子,对司机说:“麻烦前面那个路口往左拐,我先去一趟北区。”
司机应下,她顺便给沈祁言回了条微信。
车很快开到宠物店楼下,程以岁却看见店铺门是锁着的,里面没人,灯也是黑的。
她微微皱了下眉,刚想给沈祁言发消息,才发现聊天框里有一条她没看到。
【sqy:稍等,我马上下楼】
所以他家正好是住中漾花城咯?
但是奇怪,他回消息了,她的手机怎么都没响呢?
程以岁又看了一眼聊天框。
左边他的白色词条,跟右边她的绿色词条中间,没有显示时间。
也就是说两条信息是连着发的。
那么,她的手机没响,是不是只有一种可能——
在她发出消息后,他秒回,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秒回”,速度快到手机铃声来不及反应。
程以岁想象那个画面。
也许他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修长白皙的大手拿着手机等待。
在看到自己回了消息后,内心兴奋到极致,如她看到他消息那般,情不自禁,喜不自胜。
脑中的这个画面让她盯着屏幕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
程以岁微微颤动的眼睫,像是扇动翅膀在海边掀起狂风暴雨后,在角落一隅观赏这漫天山风海啸的那只蝴蝶。
她心猿意马地按灭手机,准备下车前对司机说:“谢谢您,我到了。”
“可是,夫人让我送您回家……”司机的声音有点紧张,怕自己工作没做到位。
程以岁睡迷糊了,差点忘了司机是隋知他们家的:“哦,没事,我临时找个人,回头我跟她说。”
司机仍不放心,白手套抠着方向盘,提议道:“要不然……您在车里等?”
“也行。”程以岁看着外面被风吹到打圈的落叶,欣然接受了这个建议。在车里等沈祁言的时候,顺便给隋知打了通电话,让司机放心。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小区的自动感应门打开。
沈祁言牵着狗出来,正好有另一对情侣从外面进去。
从程以岁这个角度看过去,那对小情侣的头全都被感应门遮住,只露出两条膝盖以下的小腿。
她想,这真的不能怪她,要怪只能怪沈祁言太高了。
所以,在朦朦夜色里,胧胧月光下,她的眼睛里才会只能看见他。
“我等的人到了,您回去吧。”程以岁声音里的欢愉盖不住,手指在车把手上轻盈一拽。
她下车时听见司机好像问了一句什么,不过因为和关车门的声音重叠了,她没听清。
程以岁跟司机不认识,她看司机眼睛的方向是看着沈祁言的,猜他也许问的是“你等的就是他吗”这样无关痛痒的问题,答了一声“是啊”,扭头朝沈祁言走过去。
他穿了一件白色的帽衫,外面套了一件棒球外套,迈着长腿朝她走来。
她感觉他的视线似乎往车的方向偏了一点,然后抬起胳膊套上卫衣的帽子,遮住了一半的脸。
远看像是怕被狗仔认出来的明星似的。
“不好意思,这么冷的天让你等这么久。”沈祁言走到她面前,边说边低头从手腕上取下狗绳。
她突然有种感觉,好像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的时间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低低的声线,是存在于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温柔与真挚。
脚下的大头误会了主人的意思,以为沈祁言是要放它去撒欢,小短腿一个劲儿的往外蹬,他一边要制住它的力气,一边又要耐心哄着他,狗绳解了好久都没解下来。
眼前的景象治愈得令人心动,程以岁不受控制地伸出手,想要揉揉他松松软软的头顶。
手刚伸出去,胸腔里忽然泛起一股异样,她连忙收回手,捂住自己打嗝的嘴。
沈祁言动作顿了一下,眉梢微扬,好看的眉眼从发间露出来,“你喝酒了?”
!
程以岁把嘴捂得更严了,掌心感觉到脸上渐渐上升的温度。
这是什么大型社死现场?
在喜欢的男声面前打了个嗝,还被他闻到了嘴里的酒味!
她的老天爷啊!!!
沈祁言停下解狗绳的动作,略冰凉的指尖把她胳膊拿下来的同时像摇拨浪鼓那样摇了摇,唇角微弯,露出一抹浅浅的笑:“不用挡,酒味在身上。”
在身上?
程以岁将信将疑地左右闻了闻自己的胳膊,又揪起胸前的针织衫闻了闻。
没味道啊!
她疑惑抬头,看见他脸上笑意未减,一时不知道他是说得是真话,还是在逗她玩想看她的反应。
这种时刻,她可不能输。
程以岁眼珠子轱辘一转,干脆大大方方的把手别到身后,把话挑明:“你是不是怕我尴尬,故意这么说?”
不等他回答,她耸耸肩又开口:“我只是怕你介意,你不介意的话本来就没关系。”
翻译过来,前面的半句,她是问他是不是在为她考虑,后面的半句,她在告诉他,她只在乎他的想法。
就算不能完全理解,但沈祁言也一定感受到了其中隐晦的暧昧。
他似乎有些紧张,眼睛不敢看她,刚刚扯过她的那只手插/进额前发丝,没入五根白皙修长的手指。连自己戴了帽子都忘了,顺着把头发往后捋,撸掉了帽子。
想到他都敢耍她了,程以岁报复似的,恶趣味疯涨,非要欺负他。
她往前走了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看着秋风把他的外套吹到她薄薄的针织衫上,唇瓣轻启:“你同意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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