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安城   “臣可以去。”肖覃旁听许久,终……

    新皇登基, 按理来讲应该是普天同庆的大事。可朝廷上下此刻有心情去拍虞意马屁的人寥寥无几——虞胤□□去安城的人回来了,一并带回了安城此刻火烧眉毛的紧迫局势。

    虞意召集几位大臣在端王府密谈,安清江几次三番想要问他为什么不到宫里去, 都被虞意不动声色的把话题岔开了。

    “突然袭击?”虞意皱眉道,“父皇不是下令封锁了皇宫到安城的消息,北疆人是从哪……?”

    “臣不知,”一人身着官袍跪在地上,脸上挂着几道血痕, “兴许是他们久等不见皇后回信,察觉事情不对,才趁安城守卫松懈时突然进攻, 企图抢占先机。”

    安清江冷哼一声,“这些蛮贼,真当自己能入主中原不成!?”

    那人额角滚下一滴冷汗,低下头不敢回话。

    实话来讲, 朝廷这些年安享盛世太久,不怎么重视军队边防。安城作为军事要塞,是北疆骑兵进入京城的必经之地, 却既没有可靠的城防, 又没有足够多的武器。先前虞恕过去时, 不少人拿着棍棒就上战场了,将近一半士兵的刀枪都生了锈, 只有不到一成的人能分配到火铳——景朝比起北疆人是有钱多了,但真等到出了事,大臣们才发现这些钱从没被用在军事防卫上。

    若是安城都守不住,更不用提只有禁军和城防军的京城,这些人武功高, 抓刺客抓的好,可真要上阵杀敌,怕是比不过见惯了血肉横飞的北疆骑兵。

    虞意闭了闭眼,沉思片刻道:“梁泽瑞。”

    “臣在。”

    “先前来虞恣那位来京城述职的旧部,现在还关在大理寺?”

    虞胤江杀了刘与之,但把王恒关押在大理寺留待以后处置,但还没来得及想好怎么处置,他自己就先走了。

    “正是,王恒在大理寺,他手下的三万士兵……现今都驻扎在城郊。属下有派人过去盯着,不准他们闹事。”

    “嗯。”虞意点点头。

    “告诉王恒,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虞恣不能上战场,那就由他替代。”

    “哈?”梁泽瑞一时没反应过来,疑心自己听错了,王恒想杀了虞意拥立虞恣为帝,这位新晋的天子还要赦免他,给他机会带兵。

    虞意看了他一眼,“怎么,听不懂话?”

    梁泽瑞一个激灵,连忙道,“臣听懂了,这就着人把他从大理寺接出来。”

    虞意微微颔首。王恒不是什么乱臣贼子,这点他很清楚。这人和刘与之不一样,一根筋,典型的忠勇武将,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和前世的肖覃有点像,看不惯京城里的权力倾轧,初见虞恣时也不服他,后来见过他上阵杀敌的样子,便心甘情愿做他的部属。

    虞意深知一国之君不可不有防备猜疑之心,但若是这猜疑过了头,对谁都不肯信任,那便只是在弄权,而非治国。更何况虞胤江在时的腥风血雨理应有个了结,下一次皇位争夺少说也还要十几年才来。

    朝廷缺武将,他很想用王恒。

    “岳扬带着本王的手信,速速前去桂泽,让桂泽驻军立刻启程前往安城。”

    “是,属下明白。”

    “还有,本王在想——”

    安清江重重的咳嗽一声。

    虞意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道:“本王在想,登基一事可暂缓,国难当头,皇位更迭容易引得军心不稳,不如等安城一事告一段落。父皇驾崩一事,先不必告知天下。”

    安清江先一愣,不敢相信这位爷真能这么大义凛然,好不容易从几位皇子中杀出一条血路将这皇位拿到手,事到临头却又主动提出暂缓登基。

    他小心翼翼的观察着虞意的神色,想判断他是真心如此,还是只是在做做样子。

    “怎么,安阁老觉得不妥?”虞意看着他。

    “臣觉得……”安清江斟酌着说,“皇——殿下能有此心,实属难得。”

    虞意笑了笑,继续同众人商议安城一事。

    “梁泽瑞,整顿先前方哲带回来的安城守备军,明日一早便出发。”

    “是。”

    “除了王恒,诸位可还有——”

    “臣可以去。”肖覃旁听许久,终于寻得一个机会出声。

    屋内咻的安静下来。

    虞意紧抿着唇,不置一词。

    屋内大多数人不知肖覃的来历,只知他是虞意做皇子时娶的“男妻”,如今骤然听说他愿意主动前往安城带兵,顿时起了各种不同的猜测。

    兴许是知道自己难以在后宫立足,想借此机会立功,也好进入朝堂。

    况且看二殿下不怎么厌恶这位王妃,还准许他进来旁听这等机密要事,说不准日后真会好好提拔他。

    众人皆看着虞意,等待他的回答。

    “不行,你伤势未愈。”半晌,虞意缓缓道。

    安清江眼珠子一转,这是拒绝的意思了?看来和传言差不多,殿下并不特别喜欢这位王妃。

    “已经无碍。”肖覃认真的看着他,知道他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要做些什么堂堂正正的站在虞意身边,而不是来日等他登基,自己只能凭借着昔日“王妃”的身份,在朝堂上立足。

    两人对视半晌,久到安清江都觉出不对劲来。

    半晌虞意先叹了口气:“也罢,那便随你。”

    ******

    翌日清晨。

    前往安城的队伍整整齐齐的列在城郊,王恒在队首按着刀,来回踱着步子,见到虞意别别扭扭的行了个礼,便尴尬的不知道说什么。

    虞意冲他点点头,翻身上马——战况不等人,就算别人不介意,他也不可能在这时候坐马车。

    “殿下。”肖覃一身戎装,牵着马走到他面前,担忧的看着他。

    虞意扭过头,不想和他说话,等了半晌没听见动静,刚想回头看看,就感觉身后翻上来一个人,长臂环到他身前,扯住了缰绳。

    “下去。”虞意半真半假的斥道。

    昨夜他生气和肖覃分了房睡,今早起来才得知这傻子竟在他房门口守了一夜,这会儿已经后悔了。

    他和肖覃生什么气?这人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好不容易才救回来,他竟还和他置气。

    “我们骑一匹马,”肖覃把下巴搁在他肩上,轻声道,“我担心殿下的身体。”

    虞意嘴角抽了抽,半晌才道,“你担心我,难道我就不担心你了?”

    “才受了这么重的伤,如今又不消停,若是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打算怎么办!?”

    “回梅山派找师娘再讨一颗药?还是临死前再许一次愿!”

    虞意自知话重,咻的闭上嘴,直勾勾看着前方也不说话。

    肖覃沉默半晌,道:“我……”

    他不知说什么。

    他们二人能走到这一步不容易,花了两辈子才做到,实在不该让殿下为自己担惊受怕。

    但……但他又真的想和虞意有更好的以后,如果只是躲在虞意身后,看他去解决一切,只是呆在府里或者宫里,等殿下回来陪他吃个饭——肖覃不愿如此。

    “对不起。”

    犹豫片刻,肖覃只能道。

    是他太自私,有了虞意不够,还妄图要更多。

    “不,”虞意叹了口气,摇摇头,“是本王对不起你。”

    把你拘在府里,以后是宫里,让你不得不几次三番遭遇危险。

    “不会出事的,我保证。”肖覃沉声,尝试着哄他。

    虞意微微侧过头,瞥了他一眼。

    “最好没事,否则安清江就要重新找个人来当皇帝了!”

    肖覃一愣,随即猛地收紧手臂。

    “殿下,不可乱讲!”

    “肖覃,本王是认真的。”肖覃箍得太紧,虞意费劲的回过半边身子,盯着他道。

    肖覃张了张嘴,半晌无可奈何的抱住他,“信我。”

    “好。”虞意靠着他闭了闭眼,掩去眼底的脆弱,再睁眼时他直起身,拍了拍肖覃握着缰绳的手。

    “出发。”

    “是!”众人喊声震天。

    虞意松了口气,士气还算高涨。

    ……

    抵达安城是第二天的晚上,众人一路疾行,几乎没怎么停下来。

    肖覃拿起水壶递给虞意,虞意喝完他又接回去,仰头灌了几大口。

    “那是前来迎我们的人。”肖覃握着缰绳,看着城门口等候的几人。

    “像是刚从战场上下来。”虞意眯起眼,声音疲惫不堪,借着肖覃的力道才能勉强坐直。马不停蹄的赶了两天的路,他委实有些不好受,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安城的将士就在前方,他万万不能在此时倒下。

    虞意深吸一口气,示意肖覃上前。

    “可是京城来的大人?”城门口站着的将领上前一步,青年人的声音,有力却显得疲倦。

    王恒看了眼虞意,上前一步道:“这位是……二皇子殿下,奉圣上之令前来同诸位一同作战。”

    李彦庭看了看虞意身后浩浩荡荡的大军,又看了看虞意,干脆利落的一撩衣摆跪下去,“臣李彦庭,参见殿下!”

    “李将军请起。”

    肖覃翻身下马,伸手接住跳下来的虞意。

    “小心。”他耳语道。

    虞意拍了拍他的手,看向李彦庭。

    后者打量了几眼王恒,又抹了把脸上的血,咧开嘴笑了笑,“事不宜迟,殿下,咱们这就进城吧?”

    *****

    虞意知道安城的情况很糟,但没想到会这么糟。

    “我原是付将军的副官,将军几日前战死了。”想到那日的情形,李彦庭把牙咬的咯吱作响,和虞意说话时尽量平静。

    “北骑进过一次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那日以后城中百姓死的死逃的逃,再加上青壮年大多被先前来的那位三皇子强迫参了军,没练过武,又没兵器,上战场打不过别人,没几天就死了。”

    “如今城里基本只剩下老弱妇孺。”

    李彦庭带着众人向虞恕先前住的皇子府走,边走边介绍情况。

    “将士手中能用的兵器还有多少?”虞意想了想问道。

    “不多了,但城内还有几户铁匠,可以造些冷兵器,但也只是杯水车薪。”

    虞意摆摆手,“无妨,让他们尽力而为便可,本王随军带了京城存有的火铳,炸药也有些,冷兵器带了一批,应该能应付明后几日的对敌。”

    “明天要主动进攻?”李彦庭有些惊讶,之前来的那几位大人可都是要“休整”几天。

    “不,”虞意微微抬头,依稀能看见面向北方的城墙,“昨日和今日北疆人都选择袭击,且观李大人神情恐怕战况并不有利于我们,既然如此,他们明日定还会来。”

    虞意转头看向李彦庭:“走吧,本王不懂排兵布阵,还要烦请李大人指教一番。”

    李彦庭一愣,随即赶忙道,“殿下也……请。”

    ……

    夜深。

    商量好明天的安排虞意就让众人早些休息了,此刻卧房中只剩下他和肖覃两人,后者站在床前,由着虞意看他的伤。

    “像是没事了。”虞意手指抚过那道斑驳的血痂。

    肖覃笑了笑,放下衣摆,上床抱住他。

    “睡吧。”

    “嗯。”

    虞意闭上眼,心乱如麻。

    72.  秋桂   灵椿一枝老,丹桂五枝芳

    今日晨光出现的似乎略微有些早, 虞意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心情没睡前那么焦躁。

    战局并非无可挽回,他该相信肖覃。

    他坐在床边, 看着肖覃往身上套甲胄。

    “早些回来。”肖覃穿好衣服,回过头看他,虞意平静的说道。

    “知道了。”肖覃点点头,走到门边,想了想又几步走回来, 捧住虞意的脸,狠狠在他额头亲了一口。

    “走了 。”

    “嗯。”

    肖覃打开门走出去。偌大的皇子府空无一人,岳扬和段方竹不在身边, 他和虞意又不喜下人近身,昨晚全都打发走了,倒把李彦庭下了一跳,生怕这位主子一个不高兴, 就要带着兵回京城去。

    街上没什么人影,只有几家早餐铺子还在营业。肖覃一路走到演武场,一眼便看见站在高台上的李彦庭。

    “肖公子!”李彦庭似是正在和将士们讲话, 看见肖覃走过来, 挥了挥手里的刀, “到上面来!”

    肖覃点点头,走上高台, 王恒早就到了,一脚踏在栏杆上,尴尬的朝肖覃笑了笑。

    他王恒是谁,纵横沙场这么多年,知道那些权贵们的势力或多或少都要往军队里渗透几分。可他还是第一次见着哪位大人愿意把自己的亲信塞进这种九死一生的战役里, 虽说肖覃武功是不错,但战场上的事,哪说的准?

    那位二皇子该不会想借此机会摆脱“男妻”,来日登基好另立皇后吧。

    王恒心思迭起,同情的看了眼肖覃。

    “肖公子,一会儿就按照昨晚商议好的,我们三人兵分三路,肖公子负责带人把北疆阵营的粮草都给烧了,我和王将军从两翼包抄,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肖覃明白,全听李大人调配。”肖覃很客气,不想让李彦庭在这种时候感觉到压力。

    李彦庭闻言松了口气。

    昨夜商议计划时,他刻意寻了个最不容易死人的差事安排给肖覃,本以为那位二殿下会反对,谁知竟没有,几人的分工顺顺利利便确定下来。

    肖覃自己本也就不是好大喜功之人,深知立功之事还得一日一日的慢慢来,不可能一蹴而就。

    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些蛮族骑兵赶回北疆去,不然虞意连登基都登不了。

    李彦庭冲他们二人笑了笑,见下面将士集合的差不多了,举起刀挥了两下,又鼓舞了一番士气。

    “出发吧。”王恒站起来,活动了几下筋骨。

    肖覃要做的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很难。他要带兵绕道敌营后方,找到他们粮车停列的地方,然后一把火烧个干净。一来是为了吸引敌方注意,给王李二人创造袭击的机会,二来也是为京城留条后路——安城的粮食储备不够如此庞大的军队一路跋涉到京城去,只要北疆人没了粮草,不管此战谁赢谁输,他们都要撤兵回北方。

    只要不出意外,北疆人派去把守粮草的兵力如他们所探查的那样,李彦庭和王恒能及时从两翼杀过来,肖覃这一路人就应当不会遇到什么危险。

    “大人,”一名士兵匍匐在肖覃身旁,冲他耳语道,“前面便是他们存放粮草的敌方,咱们是现在就过去,还是再等等。”

    “再等等,”肖覃看了眼天色,“让兄弟们把火石都备好。”

    “是。”

    李彦庭和王恒要绕些远路,肖覃需等他们快到了才能出手。若是暴露的太早,难保北疆人一气之下不会把火力全部集中过来对付他们,到时候就凭肖覃带的这么点人,可真是撑不了几个时辰。

    又等了一阵子,肖覃见差不多了,便让众人各就各位,准备攻营。潜伏太慢,倒不如直接进攻,配合两翼夹击的主力军,胜算应当会大上几分。

    肖覃屏息潜行到营寨门口,招了招手,身后上来几人和肖覃对视一眼,猛地踹开临时搭起的木门。

    “什么人!?”

    里面瞬间响起呵斥声。

    肖覃不理,欺身上前把来人解决掉,身后士兵分成两路,一路对上粮车旁的守卫,一路继续向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引火之物。

    “按照先前计划好的,都——”

    话音未落,更里处突然传来一阵惨叫。

    肖覃一愣,随即飞快的向里面跑过去,刚转过一栋粮仓,就见一地横七竖八的尸体,全都是他们的人。

    “想烧我们的粮仓!?”一名北疆人按着手腕,咧开嘴冲肖覃笑了笑,“怕是没那么容易!”

    “他们有埋伏!!”不知谁先喊了一声,场面顿时失控。

    肖覃暗骂一声,一脚踹开冲到他满前的北疆士兵,转身向外跑去。

    昨日他们到安城时李彦庭已经听完前哨的回话,后来制定详细计划时没让几人再出来向虞意禀告,只由李彦庭简单介绍了些情况。

    要么是那小子表里不一,暗地里勾结了敌方;要么就是那几名前哨已经倒戈,李彦庭却没察觉。

    肖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对面人太多,他们寡不敌众,硬碰硬不一定能出去。

    慌乱间他救下一个人,刚要伸手把他拽到自己身后让他快走,余光瞥见这人后的包裹,里面像是……

    肖覃一把将那包裹扯下——是炸药!

    “你带了炸药?”

    “是,是李大人让背着的,”那士兵刚刚死里逃生,心有余悸的喘着粗气,“他说、说,说城里就剩这些炸药了,让我背着以防万一,属下在队伍末尾……一直没找到机会告、告诉您。”

    肖覃扫视了一圈周围密密麻麻的粮仓,扣住那士兵的肩膀,沉声道,“跟我来,小心周围——”

    ……

    李彦庭攻进来时便觉得不对,敌营内人太少了,后来听到一连串震天动地的爆炸声,见到北方火光冲天,更是预感不妙。

    怎么用上炸药了?可别是肖覃那边出了什么事。

    他按捺着疑惑继续往里攻,却没想到一路上顺顺利利的,没过多久就和王恒会合。两人惊恐的对视一眼,拔腿就往火光的方向冲过去。

    入目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尸体累累,粮仓、帐篷、战车辎重,全都被烧了个七七八八。

    李彦庭蹲下来,捻起一簇炸药粉末,凑到鼻子前闻了闻,“是、是安城配制的炸药——”

    他来不及多想,声音颤的厉害,拔出刀就冲进前方沙尘弥漫、烟熏火燎的区域。

    “肖公子——”“肖覃!!”

    众人一开始还小心翼翼的防备着,后来发现几乎没什么活人还站在地面上,索性扯开嗓子喊起来。

    李彦庭绝望的手都在哆嗦。

    他真是够倒霉。好不容易盼来了京城的援军,好不容易打了场胜仗,竟又出了这等子事。那几名前哨最好已经死了,不然他要他们好看!

    “咳,咳咳咳,李大人。”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李彦庭惊喜的回头,见肖覃钳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的走过来,满头满脸都是黑灰。

    “怎么回事!您没事吧。”李彦庭扑上去,差点喜极而泣。

    “没事。”肖覃咳嗽两声摇摇头,将手里的人扔给李彦庭。

    “是他!!”李彦庭有些惊讶。

    这人右胸口一道碗大的伤,脸色白的吓人,不是北疆那位大名鼎鼎的三皇子,还能是谁!?

    “他不知我底细,冒然想偷袭我。”肖覃解释道。

    李彦庭一脸震惊的看着他。

    偷袭,然后呢?这位三殿下武功可不是常人能比的,连他都没把握打得过。

    “没什么然后了,他打不过我,”肖覃笑了笑,“其他人要么被炸死了,要么见首领被擒,也跟着投了降。在下这也总算是……发挥了些许作用?”

    李彦庭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好。

    “投降的人和幸存的士兵都在营外,”肖覃拍拍他的肩膀,转身向外走,“收拾战场,咱们回城。”

    *****

    北疆人终于回北疆了。

    对于安城的百姓来说,今夏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庆贺的事。

    岳扬和李彦庭亲自押送那位三殿下回去,连带着所有战俘,全都送回北疆。虞意派人连夜送信给安清江,朝廷那边准备的谈判大臣也已经启程上路。

    一行人又在安城留了几天,肖覃亲自带人着手恢复安城的利民设施和军事防御,百姓陆陆续续的搬回来——但他们等不到这座城池恢复繁荣的一天。

    虞意想要回京,肖覃也同意。虞胤江驾崩的事还被瞒着,也该是昭告天下的时候了。

    “殿下,安阁老又写信来了。”侍卫敲了敲马车的车壁,从窗户中递进来一封信。

    自他们从安城出发一直到今日,短短一天半,安清江写了五封信寄过来,送信的人都不用走驿站,在官道上等着便能碰见他们,信中全都是关于虞意登基的相关事宜。

    虞意靠在肖覃身上,打了个哈欠,展开信草草看了几眼便放在一旁,无奈叹气道:“安阁老也真是的……什么着急的事不能等本王回京再说。”

    “国不可一日无君。”肖覃一本正经的捏了捏他的手。

    虞意有些好笑。

    这人明明对住进皇宫紧张的很,还偏要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来劝他。

    “之后有什么打算。”虞意直起身,喝了口茶,试探着问肖覃。

    “什么打算?”肖覃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陪殿下登基,把东西从王府搬进皇宫。”

    虞意摇摇头,“不够。”

    肖覃想了想,表情凝固了一瞬,又道:“打理后宫事宜,协助殿下……选妃?”

    虞意一个没憋住,朗声大笑起来。

    肖覃无奈的把人搂紧怀里,轻斥道:“殿下别笑了。”

    虞意趴在他肩上,努力忍着笑,忍得浑身都在颤。

    肖覃打理后宫,那他可真是连想都不敢想。

    “我做什么都可以,”肖覃摸了摸虞意的长发,“只要殿下喜欢。”

    “真的?”虞意闻言抬起头,一眨不眨的看着肖覃。

    “真的。”肖覃认真回望过去,勾了勾嘴角。

    他虽然更习惯江湖而非朝堂,但也委实没有虞意想的那么被束缚。他们二人这一世能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就已经是他求都求不来的福分了。

    “好,这可是你答应本王的,日后不准反悔。”

    “自然。”肖覃立刻道,顿了顿又觉得不够,忙又补充,“刀山火海,后宫朝堂,在所不辞。”

    虞意看着他,表情有些古怪。

    马车外侍卫正昏昏欲睡,猛然听见车内爆发出一阵大笑。

    那位平日里肃杀的端王殿下,即将登基的天子,按着自家王妃的肩膀,笑的眼泪流个不停。

    肖覃揽着他,防止他一不小心摔下榻去,半晌见这人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只能无奈的唤了句,“殿下……”

    ……

    抵达皇城是在第三天的晚上,虞意累得够呛,本想回府搂着肖覃好好睡一觉,谁知还没进府门,老远便瞧见安清江守在门口,身后跟着礼部尚书。

    虞意嘴角一抽,立刻让马车掉头。

    “殿下——殿下——”

    安清江人老了追不动他,声音越来越远。

    虞意松了口气,车夫问他去哪,他想了想,索性让他往皇宫的方向走。

    “进宫干什么?”肖覃有些疑惑。

    “随便走走,本王带你散散心。”虞意随口道。

    肖覃先是一愣,觉得这理由未免有些太过敷衍,但还是陪着虞意进了宫。

    两人登上紫禁城巍峨的高墙,漫步其上,各家做饭的炊火、巡逻的士兵、宫墙外野蛮生长的娇花,万般气象尽收眼底。

    “母妃和本王说过,这宫墙和殿前石阶,足足有三千多年的历史。”虞意握着肖覃的手,出神的望着天边。

    肖覃看出虞意有心事,但没多问,只是一言不发的陪着他,听他漫无边际的聊些陈年旧事。

    “她还说,人生短短几十年,能多恣意就要有多恣意。她心甘情愿为了父皇进宫,她不后悔,但不代表她快乐。”

    肖覃不知说什么,只能安慰似的捏了捏虞意的手。

    虞意闭上眼,应湘的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过了半晌,他终于下定决心睁开眼,转过头面向肖覃。

    “本王有话对你讲。”

    肖覃点点头,专注的看着他。

    “这皇位,本王没打算接着,太子皇兄在边疆流放已久,也该是回京的时候了。”

    “说到底,这天下本就合该是他的。”

    肖覃目光一凝,一瞬间恍然觉得的自己在梦中。

    “殿下,你——”

    “不必问了,我想清楚了。”从那日肖覃离开他前往敌营,他便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虞意从怀中掏出一张淡青色的信笺,递到肖覃手中。

    “灵椿一枝老,丹桂五枝芳。江南颇负盛名的‘秋水桂花宴’,本王早就想带你去,特意差人取来一张请柬。今日是你生辰,本王什么都有,连江山都近在咫尺,想来想去却不知能送你些什么。”

    “听说我母妃旧时曾是那桂花宴的常客,本王一直想去看看,也不知你是否去过。”

    肖覃颤抖着接过信笺,边角压着几朵淡黄的桂花。

    ——灵椿一枝老,丹桂五枝芳:

    江南曹家秋水桂花宴,静候肖覃、应思两位公子大驾

    “应思……”肖覃指腹擦过那毛笔挥就的墨字,念着念着眼眶就湿了。

    他揽过虞意,脸埋在他的颈窝,滚烫的泪水顷刻而下,“我爱你。”

    虞意蹭了蹭他的发丝,轻声笑道:“我也爱你。”

    傍晚天光澄澈,一行飞鸟掠过屋檐,在雾霭灰蓝的天边投下一道黑影。暖黄的斜阳打在二人身上,肖覃往虞意身上裹了件衣服,从背后揽着他,虞意靠在他怀里,耳边喧嚣而宁静。

    “肖覃。”

    “嗯。”

    “待此间事了,我们便启程南下。”

    “好。”

    “江南好景常驻,兴许还能赶得上……”

    “折最后一枝丹桂。”

    73. [最新] 山水【全文完】   (两章合并了)只是这……

    “殿下!”

    肖覃和虞意正放松的享受片刻二人时光, 还没过上几个呼吸,就听见身后有人唤他。

    两人转过头,安清江站在长阶半腰处, 一脸严肃的看着他们。

    肖覃轻咳一声,松开虞意后退一步。

    先前虞意刚到王府掉头就跑,安清江好不容易等来马车,紧赶慢赶的追到皇宫,爬了几十级台阶, 抬头看见端王殿下——他们景朝未来的皇上——正和自家王妃旁若无人的抱在一起。他气了个倒仰,刚要提醒虞意注意礼仪,却不知怎的没说出口, 就那么站在原地等他们分开。

    等了许久,这二人半点想分开的意思都没有,安清江实在是忍不住了,这才出声。

    “安阁老。”虞意神态自若, 客气的朝安清江点点头。

    “殿下,”安清江干咳几声,被小太监搀扶着走上来, “登基的事殿下考虑的如何了?礼部那边已经拟了好几个章程, 就等殿下去选了。”

    肖覃和虞意对视一眼, 后者斟酌道:“本王……不打算继承皇位。”

    “……!?”

    安清江一个踉跄,险些闪了腰。

    “什、什么!”他辅佐天子几十年, 还从没有过这么失态的时候,但虞意这番话实在是……

    “殿下是先皇钦点的继承人,怎能说不要皇位就不要皇位,事关国祚,岂能任意儿戏!”

    虞意扶着他往阶下走, “阁老先别急,本王的意思是换个人,没说立即就要撒手不管,和肖覃远走江湖去了。”

    安清江原本还没想到这茬,听虞意这么一说,顿时觉得不对,狐疑的看着他。

    虞意无奈解释道,“太子皇兄还在边疆,是不是……也该接回来了?本王想——”

    话没说完,安清江猛地抽了一口气,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虞意一愣,手忙脚乱的接住他,高声喊道:“来人——”

    ******

    安清江病了,眼见着是被虞意气病的。

    端王殿下拖家带口搬到了安府,亲自照顾病人。

    “咳咳,”虞意坐在桌边,看着安清江喝完药,语重心长的说道,“安阁老,皇兄德才兼备,自小接受的就是正统的储君教导,本王一介闲散王爷,哪知道怎么治国?况且您看着皇兄长大,应该了解皇兄,知道他能把江山照管好。”

    安清江憋着气不说话,他那小孙子接过喝干净的药碗就跑出去了——那是未来的天子,安家人可不敢让他在虞意面前玩闹,免得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惹得虞意不悦。

    肖覃坐在一旁不好插话,倒了杯茶放到虞意面前,后者接过来一饮而尽,润了润嗓子,继续劝道,“况且皇兄被流放,那也是被冤枉的,如今那位真凶都被……再把皇兄继续放在边疆,委实不妥。”

    安清江听见虞意这么说,一口气憋在胸口差点没上来,终于忍不住道:“太子之母妄图弑君,这——”

    虞意想了想道:“本王的生母还是舞姬呢,阁老先前反对的很,现在不也能接受了?那位的过错怎能怪在皇兄的头上,单论他身为储君,难道犯下过半点过错?”

    “可太子被流放边疆的时候,他那些或真或假的‘罪名’已经人尽皆知了!”

    “这也不难办,翻案不就是了?”虞意对答如流。

    “……”

    安清江勉强道:“皇位频繁更迭,不合礼制,也不利于朝政稳定,况且礼部那边已经安排起来了,登基这等劳民伤财的事,怎么能随意反悔!?”

    虞意无奈的摇摇头,站起身准备和安清江告辞,“本王刚从礼部那边过来,他们没本王的命令,可不敢妄动;您就别费劲找些借口了,过些日子本王就派人去把皇兄接回京城,您好好养病,登基大典没您可不行。”

    说完,虞意扯着肖覃就往外走,眼看着要出门,突然想到些什么,转头道:“对了,皇兄想来定不喜欢铺张的排场,阁老也说登基一事劳民伤财,本王这就通知礼部,一切从简。”

    安清江张了张嘴,倚在床头,看着虞意和肖覃相携而出的背影。

    他哪里不知道太子有多好,年少辛苦,还是个娃娃时就被整日拘在宫墙内学习怎么做个好储君、好皇上,后来长大了,不得虞胤江喜爱,却无半分怨气,几次监国都做的稳稳当当。

    懂孝悌,知谦逊,不骄纵,远淫/欲。太子被流放边疆之后,安清江一度以为景朝再也不可能出一个比他更好的储君了。

    如今虞意提议要太子继承皇位,安清江说不心动是不可能的,但……但这是否有违礼法,是否会惹来非议?朝局是否会因此动荡,先皇的意志又该置于何处?

    安清江独自怔愣半晌,终是叹了口气:“也罢……”

    他也老了,活不了几年,既然明君将至,那他只需尽力辅佐,便不再想些旁的。

    ******

    从安府出来,虞意飞快把一应事务都安排给人去做,着手翻案,接太子回京,盯着礼部准备登基大典,盯着安清江养病……

    把所有麻烦事都甩到身后,肖覃在第三天下午,带着虞意去了京郊。

    两人站在湖边,看着湖中泛舟的男男女女,杨柳娇花,水波粼粼,欢声笑语一如往昔。

    “镜湖倒是一点都没变。”虞意叹道。

    “我们也没变,”肖覃握住他的手,看着他笑了笑,“买衣裳去?这身太素,穿去江南可要被人笑话。”

    虞意无奈的瞧了他一眼,到底还是给他留了些面子,只哄道,“买,想买什么都买,端王府有的是钱,养得起你。”

    肖覃认真的回道:“梅山派也有钱,养得起殿下。”

    “这可是你说的,本王这就让人散尽家财,靠你养着。”

    “不可,日后回京总要有个住处。”

    “日后还要回京?”

    “当然,殿下自小在京城长大。”

    “说到这个,本王想着,要不要把段叔接到梅山去安享晚年?”

    “我也在想,梅山景致好,人多也热闹。”

    虞意勾了勾嘴角:“那便这么定了。”

    “好。”肖覃捏了捏他的手。

    两人走走停停,把京郊逛了个遍,景还是那些景,只是时隔大半年再过来,两人心境早已变了。

    ******

    这些时日,岳扬成了京城里最忙的人。

    先是去桂泽调兵,赶到安城又被虞意派去北疆,好不容易回到京城,又去边疆接了太子。这会儿他躺在端王府的床上,累得连话都不想再说一句。

    “岳大哥,你醒了吗?”青远在屋外喊他,岳扬不想搭理。

    “岳大哥!”

    “干什么!”岳扬坐起来,困得双眼皮叠出好几层,先前太子在身边,他几天几夜没合眼,生怕这位爷出什么意外,殿下再扒了他的皮。

    “殿下来了。”青远小心翼翼的探出一个脑袋。

    “……”

    “殿下来了!?你不早说!”

    虞意走进来,“本王没让他喊你,看你累了。”

    “殿下。”岳扬一见虞意,眼眶瞬间就酸了。

    他跟了虞意这么久,眼见着自家主子终于如愿以偿大权在握,却又一朝放弃。虞意要和萧公子下江南,他还不知道自己日后该去哪。

    “坐,”虞意笑了笑,“有事要和你交代。”

    “殿下请讲。”岳扬以为虞意有什么正事,立刻强打起精神。

    “本王和皇兄商议过了,待他登基——”虞意顿了顿。

    岳扬听的聚精会神,心想无论如何也要把殿下交代的最后一件事办好。

    “待他登基,就把禁军交到你手里。”

    “……哈?”岳扬一愣,反应过来后猛地跳起来,“禁军!?”

    虞意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是你应得的。”

    ……

    见过岳扬,虞意又去见了虞恣。

    这小子还是消沉的很,但太子回来了,他到底是开心的。

    虞意陪他聊了一下午,末了虞恣犹犹豫豫的说:

    “我……我还是想去镇守边疆,皇兄会同意吗?”

    虞意薅了下他的头发,笑骂道:“自己和你皇兄说去!”

    *****

    登基大典在七日后,应新皇的要求,一切从简。

    肖覃留在府里等他,虞意最后一次以端王的身份进宫。

    大典开始前,太子请他到殿内相谈。

    “恭喜皇兄。”甫一见面,虞意真心实意的朝太子道贺。

    虞惠腿伤难医,屏退了众人,自己摇着轮椅到虞意面前。

    “二弟。”

    两人对视一眼,千言万语皆在彼此心中。

    边疆风霜磨砺的虞惠愈发坚韧,新皇尚未登基,已经初具天下之主的气度,不怒自威。

    “当真要走?连端王的名号都不要了?留下来同虞恣一起辅佐朕,难道不好?”

    虞意笑了笑,避开最后一个问题:“当真要走。端王府的牌匾都拆了,只是还要拜托皇兄替我盯着些,别让我府中房子塌了。”

    虞惠无奈的摇摇头,只能问道:“牌匾换成什么了?”

    “肖府。”虞意眨眨眼,上前把虞惠推到殿外,送到太子妃——不,皇后手中。

    “大典要开始了,臣弟这就告辞了,日后再来京城,皇兄可不要不见我才好。”

    “自然不会。”虞惠认真道。

    “那就好,”虞意转身向外走,“天子一言,重若千钧。”

    虞惠留在原地,出神的看着他,半晌拍了拍皇后的手。

    “玉儿,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宫女拉开殿门,玉娘握着轮椅扶手,缓缓推着虞惠出去。

    殿前广场浩浩荡荡跪满了人。

    见虞惠出来,问礼的声音响彻云霄。

    虞意紧赶着跪到人群之首,仰头瞻望新皇,心下不免又是一阵触动。

    父皇在位末年朝局纷乱,储君之争腥风血雨。

    如今明君归位,一切的一切……总算是回到了正轨。

    ******

    登基大典结束,虞意马不停蹄的赶到京郊。

    肖覃已经带着行李等在那里。

    一匹马,一个包袱,一个长身而立的人。

    虞意着急的脚步突然慢了下来。

    他走向肖覃,心想:为什么要着急?一切都结束了,他和肖覃还有大把的时光。

    肖覃张开一只手臂,接住扑过来的虞意。

    “殿下。”

    “嗯,走吧。”

    “去哪。”

    “随便走。”

    肖覃点点头,翻身上马,长臂一伸把虞意捞到身前。

    “殿下坐稳了。”

    我们出发。

    山水万里,有人自在逍遥。

    肖覃一手揽着虞意的腰,一手勒着缰绳,最后回头看了眼城门。

    火红的夕阳映了满眼。

    一如前世他刚进皇城的那天。

    只是这一次,他不必再求来生——

    E N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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