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静的夜晚,肖家主宅的下人们和往常一样守着房门,等着少爷入睡。


    肖覃半倚在床头,就着屋内明亮的烛火,认真看着手里的书。


    他久久凝视着某一页,半晌无奈的叹了口气。


    “少爷,该睡觉了。”


    阿竹从外间走进来,怀中抱了床被子。


    虽说现在正值盛夏,天气热的连蝉也懒怠,可肖覃却捂得严实,屋内窗户连条缝都没有开。


    他接过阿竹递来的汤婆子,放在手心暖着,目光中似有惆怅。


    “阿竹,我问你,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做出背叛爱人之事?”


    “噗。”阿竹正在检查窗户关没关好,闻言忍不住一笑。


    “少爷,这不是很常见吗,怎么想起问这个了。”


    常见……


    为何常见?


    肖覃不解。


    最近他一直卧病在床,阿竹怕他无聊,替他寻来一个话本,讲的是朝堂上那些你来我往,明争暗斗之事。


    以往肖覃读这样的故事,看的是书中人的机关算计,他们走一步,肖覃猜一步,也好打发打发无聊的养病时间。


    可新得的这本书,肖覃只看了半册,就气的看不下去了。


    他冥思苦想几日,又问遍了府中侍从,还是不能理解,为何书中角色会选择陷害和利用自己的爱人,来谋求所谓的权力。


    虽然自出生起就重病缠身,多年来一直养在家中,很少接触情爱之事。可父母常说,书中也常写——白头偕老,情比金坚,那才是恋人该有的样子。


    “少爷,咱们睡觉吧。”阿竹犹豫的看着肖覃。


    他知道少爷爱读书,可若是因为挑灯熬夜伤了身体,明天老爷夫人又该责骂他了。


    肖覃放下话本,揉了揉眉心,由着阿竹给自己掖好被角,心里翻来覆去的叹气。


    那人胸有丘壑,博闻强识,但却在书中被写成主角夺嫡路上的炮灰,最后只能落得个遭挚爱背叛,身死囹圄的下场。


    “虞意……虞归思。”


    肖覃喃喃念了几声,明知这类话本的剧情肯定要为主角服务,但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


    床边的烛火熄灭,阿竹放下最后一层幔帐,悄悄退了出去,屋内彻底安静下来,肖覃几乎瞬间就泛起了睡意。


    他睫毛颤了几下,半梦半醒间想道——


    这书中主角竟也巧的叫肖覃,可若是换了他,定不会做出这等背叛爱人之事……


    ***


    “少爷——少爷!快醒醒了,今天二皇子殿下要来府上,老爷催你过去呢。“


    肖覃感觉有人在推他,费力的睁开眼。


    “阿竹?什么事这么早。”


    他半睁着眼,疑惑出声,习惯性等着阿竹来扶自己起身。


    今日说话的声音有些奇怪,低沉了许多,怕不是又发烧了?


    “什么阿竹呀,我是春溪,少爷是不是睡糊涂了,您昨天才来的萧王府。”


    ……萧王府?


    肖覃心下一惊,连忙挑起帘帐向外看去。


    眼前是一间宽敞的厢房。


    不远处摆着一架四扇沉香木如意屏风,近处的香案上放着一台掐丝珐琅花鸟香炉,刚刚推他的侍女正替他挽起华丽的幔帐,另一名在整理今天要穿的衣服和配饰。


    这是哪里?自己不是躺在床上睡觉吗,阿竹刚刚还守在外间,怎么会……


    “大公子,您先漱口洗脸。”


    春溪端来铜盆和毛巾,看肖覃还呆坐在床边发愣,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是从王爷外面寻回来的儿子,府上的规矩是一概不知,昨天她们二人与这位讲了好久,谁知今早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了。


    大公子?春溪?萧王府?


    肖覃有些不太好的预感。


    昨日他看的那话本,书中主角就是“萧王府”的长子,而他的婢女……似乎也叫“春溪”。


    肖覃抿了抿唇,沉着目光看向另一名侍女,试探着喊了一声:“秋月?”


    “嗯?少爷,您净好脸就过来穿衣,老爷催呢。”


    秋月正在匣中挑选着搭配衣服的玉冠,见肖覃站在原地不动,刚要催促,想想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位从天而降的大公子虽说不怎么受宠,但府上人都在传,过几天他就要被王爷嫁给二皇子做正妃了。


    再说肖覃相貌生得极周正,与人说话也是一派翩翩君子之风,那把温润如玉的好嗓子,那副清风朗月般的气度,甚至连他们世子都比不过,简直就不像寻常百姓家里能养出来的人。


    秋月心思百转,可肖覃已是彻底呆住了。


    这难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吗?


    还是他真的……进入了一本书里?


    “少爷,今天穿这身吧。”春溪拿着一件淡青色的锦缎衣袍,下摆绣着古朴的银丝滚边。


    肖覃不动声色,张开双臂任由她服侍穿衣,待到春溪熟练的把腰带系好,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不用人搀扶,稳稳当当在地上站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又抬了抬腿,毫无往日那种虚弱的感觉。


    这不是梦。


    肖覃目光里流露出困惑。


    他从未体验过健康是什么感觉,就算真想做这样梦,也绝不可能梦的出来。


    难道他真的进入了话本的世界?


    “大公子,您……您低一下头。”春溪拿着玉冠,为难的举着双手。


    肖覃尴尬了一瞬,俯下身方便侍女动作。


    如果没记错的话,自己现在的身体应该是萧王府所谓的“长子”,其实就是早些年萧王南下时与民间女子一夜风流所出。


    书中的肖覃自小长于江湖,是第一大门派梅山派的嫡传弟子,作者写他:“武功高强,侠肝义胆,朗朗明月,江上清风。”


    可就是这样一个仗剑江湖,快意潇洒的人,后来却被萧王府强行寻回,当作替身嫁给了二皇子虞意。


    “大公子,咱们快走吧。”


    收拾妥当后,春溪和秋月急匆匆的在前面领路,肖覃跟着她们,穿梭在萧王府曲折的楼阁当中。


    “走快些。”


    肖覃感受着行走时带起的微风,忍不住催促。


    两位侍女不疑有他,只当是这位大公子终于知道着急了。


    肖覃提息,步履如飞,衣袖翻舞,一路紧赶着到了正堂,却只是面上微微红润,连口重气都没有喘。


    这感觉太陌生,也太真实。


    他竟有些怕,怕这真的是自己多年求而不得,才生出的一场幻梦。


    “萧覃,快过来。”


    主厅内,萧正则坐在堂上,一脸不悦。


    今日殿下要来府上,他早早起来迎接。没想到左等右等,肖覃就是不来。


    他本想发火,但见到自己这大儿子进来时仪态还算端庄,精神样貌也算上佳,心下的不满倒是少了一些。


    只要殿下满意,圣上也满意,他又何必与这只见过一面的儿子置气呢?


    “王爷好。”肖覃不着痕迹的环视一周,行过礼就站到一旁。


    印象中这位萧王爷不是什么好人,抛妻弃子也就罢了,还要拿原主师父的性命来威胁他进京。


    萧正则听他喊“王爷”,冷哼一声,倒也没斥责,只是不阴不阳的说了一句:“行礼的礼仪倒是规范,看来也不用特意请人教了。”


    肖覃皱了皱眉,没有接话。


    原书中肖覃自然是不懂这些礼仪的,萧王府也没找人教过,为此还闹了不少笑话,嫁过去后给虞意添了大大小小许多麻烦。


    多亏他穿过来之前好歹也算是世家大族的少爷,对这些礼仪不说熟知,应付一般的场合肯定是绰绰有余。


    “一会殿下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办。”萧正则呷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虞意要来?


    肖覃回忆着书中的情节。


    现在应该是原主和虞意刚见面的时候,虞意碍于当今天子的压力,不得不到萧王府来见见自己未过门的皇子妃。


    肖覃斟酌道:“当然,只要王爷不去为难我的家人便是。”


    “只要你听话,本王没那些闲功夫去管一个江湖门派。”萧正则不屑的说道。


    朝廷与江湖向来互不干涉,他堂堂王爷,位高权重,犯不着为难一个小小的梅山派,这样威胁肖覃,只是为了更好的拿捏他罢了。


    这小子从小被那些直肠子的江湖人养大,京城里的弯弯绕绕肯定不知道多少,只要利用的好,说不定就能成为埋在二殿下身边的一枚棋子,他日可为他们所用。


    肖覃心里不齿,面上却丝毫不显。


    书中萧正则就是用这样一套说法,逼得原主不得不同意进京嫁人,只是不知道后来又用了什么法子,让原主能选择背叛一直爱他宠他的虞意,转而为他们做事。


    两人无言的对坐半晌,下人终于进来通报,二皇子的座驾到了正门外。


    萧正则连忙起身向外走,肖覃落下半步,莫名有些紧张,又有点急切。


    肖覃摸了摸心口,压下那阵异样的心悸。


    也许这是原主的情绪?


    他初入京城,见识到这种种风谲云诡,才住了一夜,连王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就要被迫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害怕、犹豫也是正常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急切。


    “参见殿下。”


    肖覃回过神,平日里八面威风的萧王爷,此刻正躬身朝远处那人行礼。


    虞意坐在轮椅上,一身藕色的华服,长发半束,目光冷邃,满脸桀骜不驯。身后浩浩荡荡的跟着一众侍卫婢女,却无一人敢上前。


    他自己操纵轮椅,停在萧正则面前,冷冷出声:“萧王爷,贵府的家教还真是好啊。”


    萧正则暗骂一声,立刻偏过头喝道:“覃儿!还不快给殿下问好!”


    那语气七分宠溺三分斥责,让不知道的人听见,还以为肖覃真是萧王府千娇万宠的大公子呢。


    肖覃垂下眼,敛去眸中的嘲讽,低头行礼。


    虞意面无表情,心里却在冷笑,这人果然和上一世一模一样,初次见面装成一副单纯的样子,不久之后就会暴露出真面目。


    接近他,对他好,用不清不楚的暧昧把他拴在身边,本以为能守得云开,天长地久,没想到最后是生离死别,阴阳两隔。


    再见面,这人还说着和上一世一样的话,做着和上一世一样的事。


    只可惜,他虞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只能傻等着被骗的二皇子了。


    既然老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他定不会再被这人温柔深情的表象所蒙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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