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的情热期是在第三天结束的。
因为房间设下阵法,北家的其他人都自动默认北星又像从前那样在外面玩得乐不思蜀,而苏明绣也帮她请了假,让她不至于在这几天的时间里被记作逃课。
但自从来了这世界第一次旷课这么长时间的北星却半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她觉得再被苏明绣压在这屋里,她就快要被死了。
到后来,她意识混沌,话语破碎,也要坚持用自己嘶哑的声带喊出那一句:
“我……想……上学……”
只要能不在床上,不在做那种事,就是让她把之后学习的书全都吃进去她也不带皱一下眉头的。此前,北星从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热爱学习到如斯地步。
苏明绣实在拿她没办法,又因为小朋友除了哭一哭,其余都是乖乖的让她折腾,好像生怕她被惹怒,将自己生吞活剥。所以她在将多余的、无法控制的那些危险气息都释放之后,终于肯让人穿好衣服下地,然后就看见女孩双腿打摆子,毫无力气地跌坐在地毯上。
“要不明天再去学校?”
她本意是让北星在家里休息一晚上,再擦点药缓解不适,神清气爽去学校。谁知听到她这么一句,坐在地上的人登时又开始发抖,睁着那双睡眠不足、也哭得红肿的桃子眼回头看苏明绣,声音沙哑、又无比坚决:
“我就是坐轮椅,用双手爬,今天也一定要去学校。”
同样与她胡闹多日,甚至都没怎么进食的黑蛟面色却神清气爽,假如不看她玄色衣袍上沾染的那些深深浅浅干涸的水痕,人们绝对会误将她当作什么光风霁月的仙人。
舌尖抵了抵上颚,苏明绣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被她坚决的态度逗到还是怎的,在床边坐了会儿,最终道:
“好啊,我去给你找轮椅。”
北星:?
-
轮椅自然是找不到的,何况要装一个瘸腿的,简单点都需要包纱布,难一些还需要打石膏,再说北星其实也坐不住,所以被苏明绣抱去清洗,再出来之后,女生裹在浴袍里,在用手机搜索有什么速效药。
也不求能让她瞬间恢复如初,但起码不能是这幅烂泥般只能躺在床上,下地就无力疼痛的地步吧。
结果旁边的苏明绣不知什么时候收了她的手机,黢黑的双眸居高临下地看过来,让北星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有些不妙地问,“你刚才,不是答应让我去学校了吗?”
“别担心,”在北星仰视的角度也毫无死角的人目光落下,半边眼瞳被灯光映亮,像是装着一块融融的芝士,让人觉得温暖而柔软,可在这几天见惯了她用温柔假象忽悠自己的北星却无端端地僵硬了身躯,听她慢慢往下说,“我是想帮你上药。”
“什么时候买的?”
她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现在屋里被黑蛟设下的阵法又还没有消失,所以不可能有这方面的药膏未雨绸缪地准备好。
“你知道蛟历劫之后就是龙吧?”苏明绣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左手很轻地贴在她的面颊上,却抛出新的疑惑。
在北星犹豫着点了点小脑袋的时候,苏明绣唇角的弧度扩大,在灯光下像是早春一点点绽开的迎春花。
随后,女生就见她低下头来,玫瑰色的唇贴在自己的耳边,略带餍足的声线不疾不徐地跟自己解释在传说中,龙涎可以用来疗愈伤口的故事——
虽然蛟的力量和效果都不及龙,但相对于凡人这脆弱的体质而言,已经是绰绰有余了。
一开始北星还不知道她的目的是什么,可在听完龙涎的功效之后,她的表情就逐渐凝固了。
下一瞬——
她抬手把撑在自己上方的、不知是什么心思的黑蛟给推开。
苏明绣顺势坐到旁边,眸光睨着她面上又冒出来的红意,“我只是在给你一个尽快恢复的建议,你脸红什么?还是说,你更喜欢坐着轮椅在学校高调出场,让每一个同学都过来慰问你的情况?”
北星:“……”
她努力压下脸上的热意,很艰难地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没有了。”
苏明绣伸手捏了捏她的脸,像是在掐一个在番茄锅里翻滚的、染上了颜色的小丸子,故意问道:“怎么,由你暗恋多年的心上人来帮你,你不满意?”
北星不接她的戏,试探着问:“假如我说不满意……?”
女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那我们就再好好交流一下之前的事,看看究竟是我哪里做得让你不满意。”
“……”
北星呜了一声,拉起被子把自己盖住,自闭了。
“不是想早点去学校?”
苏明绣隔着被子戳了戳她,很轻地问,尔后不知想到什么,眼中都是调戏的意味,“再说了,爽到的明明是你,躲什么?”
-
两小时后。
北星红着耳朵坐在教室里,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坐轮椅来这里,还是接受苏明绣的“疗伤”更可怕了。如果说之前那三天,是她被弄得将自己的气息染到黑蛟身上,那么毫无疑问,在出门之前,她就彻彻底底地被黑蛟的气味标记了。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床单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她再次抬手捂住自己脸,只露出通红的耳朵。陪着她来学校、顶着苏锦名头重新出现的苏明绣这会儿暗自欣赏了会儿她被内心回忆弄得无地自容的模样,似乎觉得不是很够,在前后都有人的情况,仍是凑到北星的旁边,很小声地问:
“这么回味吗?”
“喜欢的话,晚上再帮你一次?”
北星猝然转头去瞪她,甚至还抬手捂住她的唇,不想让她说出这种话,结果很快掌心就穿来微凉的湿意,她却像是被烫到,触电般地将掌心挪开,自闭地去捂自己的耳朵,再也不听她的声音。
苏明绣捏了捏她的耳朵。
女生不吭声。
过了会儿,黑蛟又戳了戳她。
北星依旧不动。
直到讲台上专业课点名的老师提高了声音,“北星?北星同学?没到吗?”
苏明绣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到了。”
就在这个时候,习惯记录同学假的班长顺口帮她圆:“她请假了。”
两道声音差不多重叠——
全班都看了过来。
老师也抬起头,顺着说话时的动静看去,见到一张格外醒目的妩媚脸蛋,心知自己班没有这么标致的学生,很快问道,“你是别的系学生吧?替她来答到?”
好在这时候北星已经收拾好自己自闭的心情,虽然同样是红着脸站起来解释问题,但是已经经历过更加社死的事情,所以这事情倒没多么往她心里去。
一节课就这样有惊无险地度过。
等到下课,虽然还没到食堂开饭的时间,但北星已经有些饿了,所以收起书本,脚步不停地往那边走,在中途经过的文学系小花园旁边碰见了楚音希。
她快步走过来,面上带着春风般的微笑:“星星,苏……”
糟糕。
北星摸了摸鼻子,想起来苏明绣跟苏锦是一体、而且这两道魂多半融合,苏锦很可能已经消失的事情,楚音希还不知道。
说起来,楚音希之前到底知不知道苏锦在追求她啊?她自己对这件事又是什么样的态度呢?她会因为苏锦的蛇妖身份而改变吗?
她有些头大,早知就拉苏明绣走另一条路了。但北星不知道,目力极好的黑蛟自然是早就注意到这位校花的,却没有躲避,而是很礼貌地和她打招呼:
“楚同学,好久不见。”
“苏……明绣。”
明明是一模一样的面孔,楚音希却能和北星一样,很快地辨别出来这两位之间的差别。
确实是好久不见。
楚音希有些恍惚地想,以前上学时在同一个专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画面也没过去多久,然后是苏明绣的葬礼,她都还记得这个人的黑白照片,结果这才过了几天?这个厉鬼,又有了妖魔的气息,重新有了身躯,站在自己的面前。
短短时间,已经沧海桑田。
而比那更甚的,是家里长辈同她说过的许多话,如今感受到苏明绣身上杂乱的、混合着妖气和鬼力的气息,楚音希更是心乱如麻。
她一会儿想起这位苏同学生前的模样,一会儿又想到那条黑蛇蛇妖缠在自己身边的样子,现在,这些面孔都重叠了。
见她实在沉默太久,脸色跟平时比很不一样,北星以为她是觉得苏明绣主动吞噬的苏锦,毕竟从前那条黑蛇很喜欢往楚音希的身边凑,在这种尴尬的情况下,只能先减少接触,让对方先有时间冷静。
“我有点饿了,想去食堂吃点东西,先走了。”
说着,北星拉了拉苏明绣的衣袖,让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苏明绣在说完那句“好久不见”之后,一直就没有出声,目光都凝聚在楚音希那里,确切点说,是她脖颈上那枚龙珠上。
这枚龙珠比自己当初见的模样更大了一些。
她顺着北星的力道往那边走了几步,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这位楚校花的声音,“我……跟你们一起去吧,正好我也有点饿了。”
-
没到饭点,即便学校食堂有四五层,如今开放的窗口也寥寥无几。北星选择了刚装修过、环境还不错的地下一层。
坐在冰凉的长椅上,北星点了一份没加香菜、没加辣椒也没加葱的煎饼果子,咬下那薄薄的脆饼,感觉到香浓的味道在自己的舌尖绽开,对自己这三天来吃的第一顿安稳热饭感到非常满足。
然后她就看到楚音希把刚买的那叠烘培小点心推到了苏明绣的跟前。
嗯?
北星歪了下脑袋,看了看苏明绣,又去看楚音希。“很久不见了,我记得你以前比较喜欢吃这道中式点心。”校花如此说道。
滴——嘟!
一声警报声响起。
北星想左右看看到底是哪里传来的声音,听了半天发现自己脑海里发出的。于是她顿了顿,顺着那盘糕点去看苏明绣的方向。
然而女人盯着面前的这盘点心,却抬眸看向楚音希,“我记得之前我当厉鬼时,楚同学还不赞成北星跟我来往,觉得人鬼殊途,怎么……人和妖就不殊途了?”
楚音希面上难得现出几分窘迫。
因为这确实是过往家里给她灌输过的观念。
无论那些鬼、妖、魔究竟有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作为普通人,还是少跟他们扯上联系的好,毕竟过去的十九年,她都是这么做的。
可是。
想到自己听过的那些事情,尤其是这蛇妖变成黑蛟又变成龙之后会出现的事情,她努力回答这个问题,将话题续了下去。
“我……后来很认真地想过了,苏同学以前的心性都是大家看在眼中的,不是会做坏事的人,况且你现在也没有对北星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愿意相信你。”
刚才看到那盘点心的时候,苏明绣听见识海里苏锦叫嚣的声音。
苏锦甚至觉得自己能翻身农奴把歌唱,想要借着爱情的力量,联合系统再次推翻苏明绣的镇压!
但才被电流滋啦地发麻,就听见楚音希夸奖苏明绣的那些话——
她顿时就蔫了。
甚至还觉得很不可置信。
【怎么不继续闹了?】苏明绣在识海里问她,【难道是从前没听过楚音希这么夸你,所以感觉到震惊?】
苏锦:……
【看来我猜对了,啧,有的蛇明明跟我拥有一样的长相,为什么得不到校花的关注呢?】苏明绣犹嫌不够,继续对她说,【送你一句话吧,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
苏锦的意识气的发抖!
她本来还想带着系统再苟一苟,想等待机会,等到哪天苏明绣放下戒备、松懈心神的时候,就夺回主动权。但现在,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锦突如其来的反扑,正中苏明绣的下怀,她本来就烦这家伙像乌-龟一样缩着脑袋,毕竟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但现在苏锦主动出来就不一样了,她甚至没顾上去回楚音希的话,表面上看着只是漫不经心地用指尖敲着桌子,实际上就在这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地方,一步步完成自己的意识融合。
“之前苏锦已经办过入学,既然苏同学你回来了,之前你的成绩那么优秀,不继续学习实在很可惜,恰好我这里有最近课程的笔记,苏同学需要吗?”
那盘点心仍然放在她们俩之间。
楚音希问出这句之后,苏明绣没说话。
倒是一直在旁边感觉古怪的北星看了看她的侧脸,然后将手里装满煎饼果子碎屑的袋子系了个结,替她回答楚音希。“那就先谢谢了?你交给我就行,她最近都住在我那里。”
从来都很识趣、情商特别高的校花这一次却只是沉默,而后浅笑着看北星,身上柔弱小白花的气质更浓烈些:“笔记我放在家里了,因为不知道苏同学缺哪些方面的,还是让她跟我回去一趟比较合适。”
北星假装没听出她话里的暗示,径自答:“多多益善嘛。我今晚会让家里佣人过去,楚楚你把所有笔记都装起来给他就行,等复制过之后,我明天再让人给你送回去。”
“……”
楚音希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她也觉得自己表现的太奇怪了。
可是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当然只能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于是她垂下眼帘,很轻地开口。“但是,我问的是苏同学。”
好浓的茶香啊。
北星吸了一口气,忍不住脑洞大开,所以在原著里,北星看似和苏明绣是情敌关系,实际上苏明绣跟校花主角才是一对?
这什么情况啊?总不能是从前苏明绣没有身体时,校花觉得殊途,现在她强大了、拥有了身躯,校花就跳进了爱情这条河里了?
可是不管是从原主的回忆里,还是过来之后这段时间的相处,她都不觉得楚音希是这种人啊——这种,朋友妻、偏要欺的人。
难道柔弱小白花有这种别人碗里更香的癖好?
一时间,北星的脑海里冒出许多稀奇古怪的脑洞,甚至看校花的眼神也越来越怪,还是苏明绣停了在桌上轻敲指尖的动作,很轻地按了下自己的太阳穴,看向坐在对面的楚音希。“她的回答,就是我的回答。”
楚音希:“……”
她在桌下的手不断翻着各种让别人答应自己要求的语录,也不管那些语录的标题是什么,当即艰难地又找到一句话,“可是……就算你们俩关系亲密,也不影响我们当朋友吧?朋友之间,连去对方家里一趟都不行吗?”
说着,她又强忍眼角抽动的冲动,去看北星,“星星,你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吧?”
北星:“我是。”
苏明绣:“她不是。”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一眼。
北星扬了扬眉头,无声威胁她,好像要是苏明绣敢在这个当口不给自己面子,以后这条黑蛟就别想再靠近自己一步。
本来改了主意、还打算将计就计的苏明绣只能含笑改口。
楚音希知道今天想跟苏明绣单独相处怕是不太可能,眼见对面的两个人越来越腻歪,大有要掰开她的嘴给她硬塞狗粮的架势,楚音希只能离开,并且希望下次能遇到单独行动的苏明绣。
等她离开之后,北星立刻让自己的脑袋从苏明绣的肩膀上挪开,甚至还做贼心虚似的,左右张望,生怕自己刚才那副橘里橘气的样子被旁人看去。
“现在知道要收敛了?”
苏明绣故意逗她,“晚了,刚才还几桌的人都看到了。”
北星又开始双颊发红、眼神左右飘忽,但在自闭的边缘,忽然想到刚才的事情,主动凑过去跟苏明绣窃窃私语,“你觉不觉得楚楚今天特别奇怪?”
“嗯。”
“要是她也喜欢你,其实你活着的时候她就有机会呀,而且后来变成厉鬼,其实她也有机会,但是她偏要到现在,才发出这种近似暧昧的暗示,为什么呀?”
“不知道。”
苏明绣在识海里抵着已经被融合一半、只剩一半的苏锦意识小圆球,滴溜溜地转着。
“她好像很想跟你有单独的相处空间。”北·恋爱中的福尔摩斯·星继续推断。
黑蛟仍然很给面子地应。
然后北星就凑过去跟她咬耳朵,“我听说她们家很多得道高人,说不定里面就有那种坚决不和妖魔同流合污的类型,万一她们家的人忽悠她把你骗去杀怎么办?所以你不能去,知道吗?”
苏明绣听得好笑,觉得她好像在跟家里三岁的小朋友讲道理那般,非常细致地叮嘱自己。
于是她单手托着腮,转头睨着北星,食堂这惨白的、只能将人最真实的丑模样暴露出来的灯光里,这女人也肌肤白如瓷,五官精致得仿佛当年女娲仔细捏过千百次、才选出来最满意的那一副。
纯黑色的眼底流淌着光,如夏日粼粼水面。
而眼尾的那颗痣,风情得像是垂堤杨柳,袅袅依人,妩媚不已。
北星被她看得一愣,下意识地动了动喉咙,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了,好半天才找回声音:“……你有没有在认真听我说话?”
“当然。”
苏明绣顿了一下,又说,“不过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北星在桌下的腿撞了撞她的,“因为我很乖,所以你也要乖。”
黑蛟听见“乖”这个字,眼瞳里的颜色变深,不知道想起什么,又在酝酿什么风暴,过了会儿,她嗓音微有些哑地问:“怎么乖的?”
想到她之前在北邙山赴雷劫的画面,北星就忧心不已,很担心她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再遇到什么危险,这会儿陡然被问,一时间也想不到什么表达方式。
她有些着急。
片刻后,小姑娘不知想到什么,将她另一手放在自己的头顶,然后凑到苏明绣跟前,鼓足勇气,小小发出一声:“汪。”
然后她就紧紧闭起嘴巴,有些不安地看着黑蛟,一方面是后知后觉自己的表现有些破廉耻,但随后,发觉苏明绣还没吭声,眼神就变得有些委屈,好像在说,我都已经像小狗一样乖了,你怎么还不答应我的要求?
两种情绪互相拉扯,到最后,前一种成了上风。
于是北星又去捂苏明绣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好了好了,刚才那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快忘了——”
苏明绣拉下她的手,眼神幽深不已,半晌才轻启薄唇,“忘不了。”
感觉到她的眼神变得可怕,北星不敢再在这食堂待着,借口要去丢垃圾,拎着刚才煎饼果子的塑料袋就起来,结果身后的人如影随形跟上来。
刚出食堂门,就听见女人的闷笑:
“跑这么快做什么?”
“不等等主人吗?小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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