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海边没有握住苏明绣递去的手,但她终究没有反驳苏明绣的话,默许了对方安排行程回到羌山派。并且,岁意欢似乎……好像已经认清了苏明绣对她的心意,不再抗拒对方的接近。
便如眼下——
她们绕过正派的围堵,顺利抵达了十三门所在的地界,落脚在一海上渔村。这里的情况不大好,因十三门的覆灭,出海时这些渔船没了修士们的保护,对上海中妖兽损失惨重。
还有因为封印魔族的结界破损,许多魔白日里混在人群中,晚上则开始残害村民。现在正派们也得到了消息,据说在组织正道联盟,虽联盟事宜仍在商谈中,可佛宗已经派了天师同弟子朝着这边来,一时间,这十三门的地界相当热闹,各方势力混杂,是九洲秩序最混乱的地方。
“二位仙者见谅,我们这船上就剩一间房了。”难得在这渔村找到住宿,听到的却是这么一句,若非苏明绣确定天道现在看自己相当不爽,她都要以为对方看开了给她跟岁意欢安排剧本了。
然而站在身侧的黑斗篷下却柔和地道出一句:“无妨,一间足够。”
就是这样的主动。
苏明绣若有所思地跟着她上了楼,等到进了屋,在这木屋跟着海浪微微摇晃的轻微眩晕感中,见到岁意欢摘下斗篷,发髻中央一根宝珠金钗熠熠生辉,光芒比起桌上的油灯要亮太多,却十分柔和,半点也不刺目。
这是她前些日子拿那颗蚌精的珠子做的头饰,岁意欢彼时虽惊讶,但没有拒绝她的礼物,而且还在苏明绣拿那黑蛟蛟骨当练剑材料之后,去黑市给她买了许多搭配的材料,至少花了百万的上品灵石。
……她们好像初初谈恋爱的小情人,欢欢喜喜地接下对方的礼物,然后回头送个对方也同样需要的。
想到这里,苏明绣面上浮出几分不甚明显的笑意,舌尖顶了顶上颚,目光转到这木屋里暗色的床铺。或许是因为临海,哪怕屋子上刻着控制湿度和温度的阵法,颜色深、又在角落阴影里的床看起来还是很潮湿,很适合用来承载那些见不得光的欲望。
察觉到她的视线在另一边,岁意欢也跟着看了过去,神情空白刹那,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湿热的嗓音在自己另一侧的耳边落下:
“要不,我还是去问问其他的住客,看能不能再匀出一间来。”
话是这么说,声音却离她的耳朵越来越近,声线清晰抵入耳中,伴随那些好像能让血脉燃烧起的热意。岁意欢整只耳朵都像是炭火架上的贝类,被烧得透红,甚至斗篷掩盖下的身躯都在轻微颤抖,但她却忍住了没躲,一点没意识都自己多美味似的,出口的声音都在抖:
“不、不必。”
“我……想和你睡一间。”
话音刚落,她就觉得自己的耳朵像是被对方俘获,那些卷入耳中的气息更灼热了。但其实,苏明绣一点没碰到她的肌肤,只是咬住了她挂在耳洞上的……那枚雪花耳坠。
齿下耳坠的主人好像不知道这么说话会发生什么后果,总用那副单纯的面孔,说着这般坦诚的话,是直击人内心的直球。
要不是苏明绣还琢磨着那天海边悬崖上的事情,不知在这其中找了多少次机会将她连人带骨拆吃得干干净净。
眼下也同样。
她目光比外面夕阳降下后的海面更深沉不见底,听见岁意欢的回答,很轻地笑了一声,却自然而然地转了话题,“这小村子的海鲜都要花钱买,你晚餐想吃什么,我就不让他们代劳了。”
因苏明绣实力强盛,又很了解正道的习惯,总能在正派人士借着百花宗魂灯指引摸来之前带她离开。离开了秘境,岁意欢这逃亡之路反而过得很悠闲,甚至还有幸品尝对方的手艺,模模糊糊意识到,先前刚去百花宗时,那一食盒的灵兽肉包究竟是出自谁的手。
“都行。”
“那就试试你想吃的青团吧,我正好在先前买了些艾叶,先说好,若是味道不好,你可别嫌弃。”苏明绣应得很快,离开屋子之前还检查了阵法,特意用灵石摆放阵法,加了个防御的,若是有人误入,她能感觉得很清楚。
在阵法落下最后一笔之前,苏明绣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改,临走前还对岁意欢露出个微笑。
只是待她走后——
原本还有些面红耳赤,忐忑期待如新妇的人,神情却似变了个人,完全冷淡了下来,本来偏向清纯的长相,因红眸变得猩红,而彻底转成了冷艳的气质,甚至还透着一股封心锁爱的禁欲感。
她淡然划破了掌心,看见自己的鲜血有意识地汇聚在地上,成为鲜红的线,朝着小屋的窗口外爬去,声音顺着传达出去。
“今夜行动照旧。”
只是在说话时,因为不喜欢看这些恶心的东西,她便厌恶地闭上了眼睛,眉间都蹙起轻微的波澜。
-
苏明绣上一世不知道岁意欢喜欢吃什么,口味爱好分别如何,但现在她却有了猜测,只不过在去挑选海鲜的路上,发觉摊贩中还有一位鲛人。
但渔民看不出这一点,只以为是他是哪里来的修士,毕竟凡人少有这般精致美貌的男人,他卖的海货倒也特别,是几枚形状各异的海螺,还有一个木盒。
在见到这个木盒的时候,苏明绣忽然想起上一世的事情。那会儿她从镇海楼回去后,没怎么来得及养伤,是萧星玮为了秘境里的事情道歉,将她带到剑宗,后来她就被剑宗派往十三门所在,成为前线抗魔的一员。
萧星玮看她一直面色不好、郁郁寡欢,想到秘境中的事情,便要拿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来逗她,这个样式的木盒,就是对方当时给过的一个。
“这是一枚鲛珠,是鲛人族的一滴泪,却也是他们的内丹。鲛族虽生性残暴,喜好劫掠岸上的人到海中,或为食、或为延续后代,可一旦动情,一生就只认定一个人,要是心爱的人死了,鲛人便会为对方留下这样一滴泪,然后在相遇的地方上岸,只将这枚鲛人泪送给有情人。”
“可惜——”
萧星玮似乎很想讨好她,却又怕她不喜,所以干脆说出了事实,“我先前想买,但那鲛族不肯卖,恰逢有魔族对此地发动袭击,他不愿回到海中,便将这木盒一抛,跟魔族拼命去了,我只是从水里捞起来的,但怎么都打不开,你若是感兴趣,这个就送你了。”
苏明绣当然不想要,但那会儿盯着盒子看了一会儿,莫名觉得自己以后用得上,便按照萧星玮先前给鲛人的出价,将这木盒买了下来,但她也没能打开这盒子。
后来魔族攻势越发凶猛,正派的长老们死伤了大片,连她们这些新一代也被赶鸭子上场,去最危险的地方磨砺刀锋,所以她渐渐忘了这个盒子。等想起来的时候,这木盒再也找不到,不知丢到哪儿去了。
上一世的苏明绣情丝被一次次斩断,自然对这种玩意儿生不出太大的兴趣来,眼下却不同。想到在屋里等着自己回去的人,她踩过这海上由木桩固定的、只高于水面的隔板,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走到那鲛人的身边。
“你……这木盒卖吗?”
曾经她的修为不够,所以看木盒只是木盒,现在再看,便能发现这外层不过是个封锁的法术结界,为的是掩藏其中的东西,所以看起来才是这么平凡无奇的模样。
那鲛人靠在临海的栅栏上,懒洋洋地模样,唯有面容在暗淡的天光下散发着幽光,如珍珠那般。他瞥了苏明绣一眼,过了会儿,勉强坐正了些。
然后他动了动手,把那个木盒压在了那几枚海螺中间,“海螺一百枚上品灵石一个,买下这里的海螺,这个木盒就送你。”
苏明绣:“?”
她听着这奸商价格,一点没看出来这鲛人哪里像是痛失所爱的样子,毕竟想死的人是不会在临死前还惦记着恰这种烂钱的。
这摊子完全就是姜太公钓有缘人,用直钩骗傻子。
然后傻子苏明绣就掏出了她的芥子袋,把这些形状和花纹都特别漂亮的海螺给买了下来,并且连带木盒一起丢进芥子袋里,准备拿回去给岁意欢瞧个新鲜。
临走前,她想了想,提醒了一句,“好像要下雨了,卖完了东西还是早些回家吧。”
鲛人眸光幽幽地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等到她已经走远,才很轻地说,“这里就是我的家了。”
-
买好了牡蛎、鲜虾、鱼肉这些普通的馅料之后,苏明绣在这里还看到了海鲜味的青团最重要的那种海兽肉,只觉果然特产的味道就是要靠当地独有的食材才行。
她借了住宿店家的厨房,很认真地研究这个口味的青团到底应该怎么做,等将艾叶的汁滤过后,案板上的食材也都整整齐齐地处理好了。
厨房里进出都是那些流着热汗的人,各个肌肤被晒得黝黑,哪怕她用了易容术法,依然是难得的雪白皮,引得人来人往注目。还有些持家的女人好奇地问她是不是有了道侣,所以为了对方做这么一手。
九洲人人皆知,修仙是不需要再吃人间五谷的,能让她这样雪堆的人儿来这种腌咂地方,肯定是因为爱情。
苏明绣也只笑眯眯地应,是啊。
蒸笼里冒出的热气在一个时辰后被端进了船上小屋摇晃的、狭窄的房间,气味充满整个屋子。彼时天已经全黑下来,流云在天际拉长,晚霞最后的不舍也消失,能看见几粒星子挂在窗外。
岁意欢看见她端进来的食物,闻到味道的时候怔愣了一下,但却没有去接,反而主动抱住了苏明绣的腰,尔后——
贴上了她的唇。
被这么直白亲昵的人愣了一下,忍住将送到嘴边的玫瑰花瓣扯下来,将她浑身的软刺剥下、叶片都揉碎的冲动,主动拉开了距离,“我是让你尝尝我做的东西,可不是邀请你来尝一尝厨师。”
岁意欢被她这句话调侃得面颊通红,却强忍着躲开的冲动,很艰难地开口道:“我……我压不住……那情-毒,又发作了……可、可以,帮帮我吗?”
这种邀请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启齿,好像说完这一大段就能当场羞得背过气去。
可想到之后的事情,她还是开了口。
苏明绣将那盘研究了很久的青团依依不舍地放到桌上,前面一笼还因为自己尝起来失败送给了别人,所以她很想让岁意欢尝一尝,这离她记忆中的味道有多远。
但怀里的人肌肤都透出粉意,显然是毒发的样子,食物再重要,也不及心上人,苏明绣把盘子放到桌上,把人抱紧之前,闻到对方身上溢出的、不知怎么形容的香甜气息,叹气似的问:
“你确定要我帮忙吗?”
……
礼貌询问的人,永远都无法在真正的时刻维持住这幅温柔假象。
放到嘴边的糕点太软太绵,轻轻一碰里面的馅儿就都流了出来,在深吻的时候,苏明绣才意识到岁意欢被那情毒折磨成什么模样,明明是正常的力道,却在这粉白的桃子上留下各种各样触目惊心的指痕。
甚至连过重的亲吻,都会交换出淡淡的铁锈味。
她不想给对方留下这样粗暴的印象,所以忍了又忍,甚至不想继续下去,只想给人最合适的安抚,偏偏岁意欢要引她落向更黑的深渊,“可以……重一点吗?”
“你太轻了,我不喜欢这样。”
明明眼尾已经落下了泪痕,像是马上要凝聚成珠的鲛人,面颊上都落下了吻痕,可是这被欺负得特别可怜的人,却这样要求着。
听到的苏明绣:“……”
她觉得她好像要疯了。
-
屋里荒唐到最后,苏明绣都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这船身承载的小屋在摇晃,还是她将这床晃得太剧烈。
她餍足地抱着人睡了过去,只觉窗外的星光未免太亮,刺得人都有些睡不好。
等等。
星星能有这么耀眼的光芒吗?
苏明绣艰难地挣扎着,却因为在深渊里堕得太深,意识怎么都攀不上去,好不容易睁开了眼睛,耳边就闪过一句带着强烈情绪的命令:
“忘掉这些过往,永远不要再想起我的模样。”
是谁?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见自己坐在海岸边,遥远的海岸线已经是火光一片,连夜都要被燃烧。
支撑着她的是……一柄泛着寒光,让她觉得格外熟悉又顺手的长剑,剑峰还有血痕一点点,渗入已经透红的焦土。
而她的四周,都是七零八落的魔族尸体。
苏明绣眼睫一颤,黑眸里映照出这些尸山血海,远远看见有一道逍遥的身影朝着这边走来,同样看到了她制造出的这片焦土,沉默片刻,出声道:
“没想到那魔头竟如此能蛊惑人心,苏道友,你辛苦了。”
“若非你今夜那一剑,恐怕我们还难找到这魔族的老巢……百花宗一事,望你节哀。你的决心,我们已经看到了。”
……他在说什么?
苏明绣不明所以地想着,鼻尖动了动,可涌入其中的都是那些腥锈的肮脏味道,没有能让她寻找的东西。
她摇摇欲坠地站起来,即便衣衫染血,看起来格外疲惫,但毕竟是大乘修士,旁人都不敢靠近她半分,还是上前的这位剑宗长老出声询问:“道友去往何处?”
苏明绣定定看着他,眼尾还有一缕溅上的血,不知是谁的痕迹,落在她面庞上像胭脂那般明艳,灼然不可方物,连看惯了合欢宗女修的这位长老都要转开目光。
“玄灵长老。”
片刻后,她终于认出了面前的人是谁,神情缓和了半分,说道,“我有些饿了,可有膳食?”
“自然。”
修为高的修士们总有些与众不同的癖好,况且那些品相极好的灵果、灵兽拥有的灵力都是滋补佳品,虽然正道现在来到十三门的地界抗衡魔族,但能够供给这些大能的好东西总少不了。她随着去往剑宗弟子们的帐内,但还没靠近,就在门口看到匆匆来去的百姓,手里也端着东西,是自发给这些仙者帮忙的。
路过她身边的人手中恰好端着一盘暗青色的糕点,苏明绣看了会儿,突然很不礼貌地伸手去拿了一个过来,对方惊了一下,看清她的面容,阻止的话就都堵在了喉咙里。
到手的糕点软趴趴的,还冷了。苏明绣自顾自地咬了一口,吃到了里面的一些海鲜馅料,发现因为太冷,都变得腥了。
于是她意兴阑珊地拿着剩下的部分,不知该怎么处理——因为实在难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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