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度进入这座高大、沉默、黝黑魔砖垒出的黑石城时,苏明绣仿佛能从砖角缝隙里嗅见久违的鲜血味,即便魔族并非每个都是丧心病狂之辈,但它们诞生之初的力量来源形式就决定了,它们注定无法与其余九洲存在相融。
上一世苏明绣还没有觉醒自我意识时,并没有意识到这魔族的存在多么古怪,仿佛生来就要与世人为敌,却偏偏能繁衍出这么多的族人。但现在知道了所有的剧本都由天道安排之后,她只有一个感觉:
天道的剧本真的很烂。
从前让她穿越的那些小世界多么离谱自不用说,就连现在对这个世界的掌控……但凡它能学一学人间酒肆里的说书先生是怎么打磨剧本的,也不至于搞出这么离谱的设定,且还死性不改。
手执魔尊令牌的人冷着脸,将他们驱赶到黑石坞所在的悬崖边,并不让他们接近那座屹立在血湖中的尖塔。因为被封印在海之角以外,所以魔渊是连日光都无法照耀到的地方,而那座血湖,虽是这个名字,其实却只是因为底下构筑的阵法特别,久而久之就成了这个颜色,并不是真的填满了血液。
苏明绣低头去看这暗淡的、见不到底的湖面,想起下面似乎还有个地牢,还想回忆起更多,却被人从后面狠狠推了一把:
“休要窥伺黑石坞!若连累我们被魔尊降罪,我就把你当下酒菜!”
她脚下滑了下,无意间踩落两颗黑色的石头,掉进底下平静的、仿佛随时能翻涌的湖水里,却听不见声音。
苏明绣没说什么,跟着前来买下他们的魔女往安排的去处走。因为这位魔尊所在的地方过于荒凉,且没有任何娱乐项目,生活过于单一,难得买几个低阶修士回来,下面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排,最后想了想,就让他们去挖魔石矿。
这是那些没办法修炼任何魔族功法的底层魔族用来取暖的东西,毕竟此处没有光照、寸草不生,曾经又被九洲门派封印,所以魔族只能靠研究此处的天生资源来想办法活下去。
魔兽算是这绝境之地唯一的馈赠了,魔族会饲养这些魔兽、然后将之交易、卖出,再努力攒钱和那些觉醒血脉、有珍贵能力的魔修换些草药一起,补充自身营养,只是能在这里的土壤里被催生之物多少带毒,所以这些魔族哪怕出生时是脆弱的,但凡成年,多少都会拥有些古怪能力。
话扯远了。
苏明绣的注意力转回眼下,想到自己几辈子都没沦落到挖矿的境地,决定开口给自己改善一下待遇,“我们可是九洲修士,是大门派出来的,怎可如此被你们折辱!前师妹,你快让他们瞧瞧你的厉害!”
华萱:“?”
她和苏明绣的关系有好到这种地步吗?
因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不想搭理,谁知胳膊肘被狠狠一撞,常年放在袖口那颗种子落地,自然生长出一株小霸王花,但因为土壤没有灵力、且不被华萱催生,所以只蔫巴巴露出个小脑袋,就没再往上蹿了,看不到往日令修士和妖兽闻风丧胆的姿态。
“你……”
被抖落护身底牌的华萱脸色骤变,但比她反应更大的是买下她们之后一直凶巴巴的魔女,见到这绿叶植物,她震惊道:“你是木灵力?”
“你们还有谁是木灵力的,主动点说出来,也就不必去吃矿上的苦了。”
宣婵有些意动,但想到一路走来那些魔族馆子门口挂着的人尸,还有街市上买人时当着受害者的面商量回家之后怎么吃、哪部分卖给魔修炼药的场景,脸色发白,终究没开口。
但有个比她脸皮厚的:“我!”
苏明绣积极地往前走了一大步,生怕别人看不到她。
萧星玮,宣婵,华萱:“……”
他们就木着脸看她表演。
魔女将信将疑地看着她,最后本着宁可错找、不可放过的原则,把苏明绣和华萱拎走了,然后无情地把萧星玮和宣婵丢去了魔石矿。为了避免这些修士狡猾,生出多余的心思,每个人脖子上都被套了个黑色的环,能够在他们在造反的第一时间,就让他们身首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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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一方据说是用来培育灵植的焦土上,苏明绣反复摸着自己脖子上的这黑色颈环,没想到自己跟这玩意儿的命运纠缠,居然是起源于魔渊。
现在的她几乎是完美复刻了上一世的轨迹,所以与之有关的记忆就纷至沓来,摸索这颈圈的时候,魔女看她迟迟不动手,狐疑地问道,“你不是木灵力?怎么不动手?”
因着正道大计,华萱忍了又忍,才没拆穿她,此刻正在旁边默默地划水,缓慢地用灵力催生一株变异的魔苗,此刻堪堪长出一片紫红色的叶子。
苏明绣眨了眨眼睛,“大人您有所不知,我灵力低微,虽然因为拜师早,在宗门里占了个师姐名头,其实天资远不如师妹,要想像她这般,恐怕得费两三日才成——”
“没用的东西!”魔女发现她没法立刻证明自己的本事,扬手召出一根长鞭,还没等抽过去,又听她飞快道,“不过我很会侍弄花草,若是这附近有什么园子,我照料的花草都可茁壮生长。”
鞭子在挥出去之前停下了。
魔女想起来,这附近还真有一片花圃,只不过是魔尊亲种的东西,没有许可,他们不敢随便让人过去。但那片花是从地府引过来的,最近都蔫巴巴的,魔尊又随口说让她看顾……万一,这些修士真的有办法呢?
一刻钟后。
苏明绣还是被领到了那片花海前,看见漫山遍野如百花宗后山一般的曼珠沙华,她眼底也成了一片鲜艳的红色。只是这些花,却不似后山的无害,身上散发着阴森森的气息,而今还因为植根于魔渊土壤,混合着说不出的诡异魔气,寻常人根本不敢靠近。
而在边缘的地方,有几株蔫巴巴地耷拉着脑袋,倒伏在路边。
连带她来的魔女都退后半步,“你且在此处看顾这花海,记住了,最边缘的角门不可随意进入。”
说完她就给苏明绣丢了半颗黑漆漆的丹药,“这个足够你两日生存,两日后,我会来查验你的种花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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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了监工的魔族,苏明绣自然地收起那副略微讨好的虚假面庞,垂眸看着面前这些曼珠沙华,半晌后,抬脚跨过它们。
花海中自有一条小路,却不为人发现,但对她大乘修士的目力而言,不难发现这个。她没去管这些没有血肉喂养就不肯生长的魔物,径自走到那扇被警告过不许进入的小门前。
她轻轻抬手,推开了那扇门……
不知哪里来一阵风,将门后的景观吹的摇曳而动,几乎让她闻见这些扑面而来的花香。苏明绣眼底的惊艳一闪而过,片刻后,看清被藏在这荒芜城角的春色,终于知道,所谓的花香,是她的错觉。
生长在这里的春花,不过是幻像。
可就是这些幻像里的玫瑰,也依然绚烂如火,向日葵也是展颜向空的,牡丹独占一隅、繁华称王,就连最远处的池塘睡莲,也跟她记忆中小花园的一模一样。
——是岁意欢,把她曾赠予的那春色,种在了这里。
伫立在这熟悉的景色前,苏明绣想起上一世,自己误入此地时的画面来。那时候的她不知道岁意欢曾经为她做了多少,也不记得两人曾在秘境里的抵死缠绵,所以在看到这角春色时,只觉得眼熟,随后还猜测,或许这个种花的神秘人,是魔渊难得可以心平气和沟通的存在。
不过后来,因为后续的相处经历,她改了主意。
“谁准你擅闯此地!”
身后忽然出现一道压着薄怒的声响。
比这声音更快的,是苏明绣脖颈上那条黑色颈圈上延伸出去的红丝,尽皆被对方攥在掌中,只指尖随意一勾,她就身不由己地倒飞向对方所在,连脖颈都主动送到了那微凉的掌心里。
扣紧的指尖因为看到她的正脸,而稍稍停了一刹,足以让前方那片幻境里的花之精粹都瑟瑟发抖的杀意忽然凝滞。
岁意欢终于看出来先前隔着魔石画面看到的这幅面庞为何是残次品了,因为有拙劣的东西,覆盖在这张脸上。
她拇指微动,不自觉摩挲过苏明绣的喉咙。
……为什么是她?她是想起来了什么吗?
而被她掐住脖颈的人,如被握在掌中的小雀,此刻连眼帘都没有抬,浑身抖了抖,像是害怕到极致,声音也跟着微微颤抖:
“……我、我是被安排到此处照顾花儿的,看这里有扇门,以为门后也是我要照顾的范围。”
岁意欢抿了抿唇,宽大的玄色袖子垂落着,若非指尖的力道松了许多,谁看到这画面都会以为她是想要这人一点点窒息而亡。
她终究还是松了手,任由面前这个伪装过的女人好整以暇地站着,“那人没告诉你,门后不可擅入?”
被询问的人肩膀又抖了一下。
像是被她吓到了。
岁意欢转开目光,没再追问下去了,只冷冷道:“滚吧。”
但在她跟前,一直垂着眼眸的人,却很轻地说:“说过了……”
在这位新任魔尊还未发怒之前,苏明绣的目光从她的绣着红色暗纹、花边复杂的衣角逐渐上移,眼睫微微抖着,像是想停驻在她艳丽衣裳上的蝴蝶,等那双黝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跟岁意欢对上时——
黑石坞的主人眼睁睁看着眼前这胆大包天、潜入魔渊的修者唇角一勾,硬生生将这张普普通通的脸笑出了一股雨后初霁的清新感,甚至还有日光倾城的明艳。
“可我说,我最擅长侍弄花草,本能就会被那些长得好看的花花草草吸引,所以情难自抑,推开了门。”
她终于和岁意欢的目光对上,唇角的笑容不减反增,明明用的不是本来的面目,却让人无法将视线从她脸上挪开。
下一息。
岁意欢眼睁睁看着她如凡间的菟丝花,柔若无骨地抬起手,胆大妄为地顺势攀上自己的肩头,凑近时声音如幽兰,身上那股花香味随着她开口,悠悠飘进魔尊的鼻尖:
“现在我看到最漂亮、最让我心动、想要采撷的那一朵娇花了——”
“尊上可愿开开恩,让我来照顾她呢?”
她离得那么近,分明脖颈项圈的致命红丝还被缠在面前人的指尖,随时能被发怒者夺去性命,可是岁意欢却呼吸一停,觉得快要窒息的人似乎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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