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意欢的目光从她这张平平无奇、只能说长相周正的五官上挪开,明眼人都能知道苏明绣这张易容后的面庞跟她本身长相的差距,但不知道为什么,岁意欢连这点实话都说不出来。
她明明都已经下定了决心,跟对方划清界限,不要苏明绣再沾染上一丝黑暗世界的气息,可是现在看来,她似乎高估了自己演戏的本事。
见她不吭声,苏明绣倒是有很丰富的虐文故事经验,自顾自地往下接,“哎呀,尊上不回答,莫不是贪心,两个都想要,所以两个都不肯得罪?好多情的人啊。”
说话间,原本坐在床边的人用那只没沾上血色的指尖,探出去想要勾对方的下巴,却被魔尊毫不犹豫抬手攥住,力道用的特别紧,让苏明绣的指尖无法前进半寸,碰也碰不到她的头发丝。
随后,神情与玄衣一般冰冷的岁意欢,几根苍白手指顺着苏明绣的腕子挪了挪,搭上了她的脉。
反应很快的修者当即就想撤回手,却不被对方容许退却,一来一回间,两人暗暗博弈,苏明绣既没法收回,岁意欢也因为对方过于紧绷的动作,没探到任何自己想要的讯息。
两人无声对视,不多时,站在床边的身影先动,漆黑衣袍如滚滚而过的浪花,转瞬扑到了岸上,将狩猎的目标牢牢拍住。
苏明绣没能抵抗住她突然的发作,从前的诸多世界,她鲜少有这般弱势的时候,但这会儿也仅是紧张一瞬,就又放松了下来,觉得新鲜似的,目光中都透出兴味来。
“尊上下手可要轻一些——”
她目不转睛地跟岁意欢对视,嘴唇开合,吐出的气息一点不似正派修者会说的话,“我不喜欢重的。”
“……”
岁意欢被她这一语双关,勾起了那些压在记忆深处的画面。潮湿的渔村小屋,会随着海浪起伏的屋子,还有那些让人流汗的、面红耳赤的温度。
她的呼吸变了变,却努力转开了注意力,去探苏明绣的脉象,片刻后,神情有些古怪地变了下,重新转回视线,目光如炬地盯着她,“你体内有什么?”
缓慢地眨了下眼睛,苏明绣慢吞吞地应,“我饿了。”
“?”
“一天没吃东西,我好饿,不想说话。”在九洲能叱咤八方的大乘修士,在这里因为对方那微不足道的惩罚,表露出虚弱不已的模样。
岁意欢忍了忍,毕竟心虚,终究还是冷着脸,将自己先前没收的那个芥子袋拿出来,朝她丢去。但坐在床榻上的人拿回了东西,却也只是磨磨蹭蹭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到远处的桌案旁,依次取出好几碟美味——
八宝灵鸭,红烧灵兽肘子,百年山珍杂烩,佛跳墙……
包括好几碟精致的糕点,最后是一个冰晶制成的、仍能散发出雾气的酒壶,里面有时令灵果酿出的酒香味。
岁意欢仍伫立于床前,好像失去了嗅觉似的,一点都没朝那边瞥去半眼。还是苏明绣朝着她的方向说道,“尊上不过来么?”
“我不喜修界食物。”她冷淡地应。
骗人。
苏明绣想着她以前明明就吃得很开心。分开的这半年,苏明绣自己没什么口腹之欲,能做出这些全是因为惦记着魔渊的人,谁知好不容易见面了,对方却这点面子都不给。
于是她没执著,只垂着眼帘慢吞吞地说道,“我用膳向来不喜欢独自一人,尊上若不吃,那我也还是继续饿着吧。”
床前沉默的身影终于动了。
片刻后,岁意欢坐在她的对面,眼帘微阖的时候,室内魔石为源驱动的灯光落在她的脸侧,照在眼周附近,像是抹了一层暗色的眼影,五官更深邃的同时,好像也落了点忧愁在眉间。
岁意欢面无表情地吃了些东西,才有些疲惫地抬眼看向苏明绣,无声问她:这下满意了吗?
但修者只是抬手夹起一块鸭肉,递到她的唇边,在她吃进去之后,又依次朝着她不曾尝过的其他菜肴动筷,等岁意欢都一一吃完,犹嫌不够,换了一双筷子去夹旁边的甜糕,重新送到对方面前。
莫名其妙被喂了半天饭的岁意欢这次抿着唇,因为在魔渊经受的事情太多、已不如从前那般耐心,这会儿已经有了几分怒意,没再陪苏明绣玩这种游戏,抿着唇不肯吃,甚至上身后撤些许,压低声音问道:“玩够了吗?”
苏明绣反手将这块被她吻过的糕点送进了自己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唇角勾着点弧度,只看她,不说话。
随后,修者故技重施,换了一块甜点,又想给对方喂——紧接着她就被忍无可忍的魔尊拽住脖颈上的那项圈,拉到了怀里,低喝的声音变得沙哑,带着三分命令三分焦急和四分被逼到极致的无奈,“你究竟要怎么样才肯说?”
距离这么近,足够苏明绣闻到她身上的味道。
是冷的,血腥味。
但被揽到怀里的人一点面色都没变,只是眨了眨眼睛,“尊上是在担心我吗?我还以为您这辈子都不知道担心别人是什么滋味。”
苏明绣这话里的讯息太丰富,但也唯有她们俩人才懂。这指的是半年前,岁意欢做的那个局,控制了上千魔族、包括苏明绣。岁意欢让正派看了一场好戏,控制苏明绣在众目睽睽下与她反目,杀了那些魔族,还刺伤了她,所有人都看到岁意欢仓皇逃走,唯有胜利者留在原地,以这一战洗清了自己勾结魔族的罪名。
实际上,也并没有洗清。若非苏明绣的境界够高,她早让那些正派用上千八百遍的搜魂术了,况且,如果真的相信她,也不会特意这次安排她来,又给她下蛊。比起指望苏明绣带回去靠谱的魔族情报,还不如指望她此刻境界低,正好出点什么事情被除掉……退一万步来说,苏明绣要是真的心思纯正,凭她和岁意欢曾经那不清不楚的关系,她要是能伤到这位魔尊,对九洲来说是大好事一件。
她深知自己被九洲算计得彻底,也清楚这一趟来的所有风险,可是苏明绣还是担心,控制不住想来……魔渊太黑暗,她害怕当年那个不肯接受魔族身份、因为失手伤她而内疚不已的小姑娘,在这里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有些人,不是看起来完好无损地站着,就意味着诸事顺利,平平安安。
——可是这一切,她们本来可以一起承担。而最终,苏明绣却只能独自一人在那些平和的时光里,穷尽自己的想象,一刻不敢停地猜测另一人在魔渊的经历。
岁意欢神情变了又变,最终却只是闭了闭眼睛。
尔后,那些原本只冷冷淡淡漂浮在苏明绣周围,不肯接近的血腥味,忽然裹住了她,冷得让人甚至会打寒颤的、冰凉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下一息,刺痛传来。
她们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风雨飘摇的渔村,在寂静的、透不进光的屋子里,交换着充满血腥味的吻。
岁意欢陡然睁开双眸,眼瞳变成了不详的血红色,以勒令的语气决绝开口,“说,你体内的是什么。”
被她抱在怀里的人额间倏然浮现出青筋,整个人犹如被掐住了喉咙,身体传来很轻的颤抖,是苏明绣在与她的魔族血脉力量抵抗的缘故!
红唇张张合合,意志不断地挣扎拉扯,片刻后,僵硬的身躯无力地软了下去,只是短短的这点时间,仿佛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明绣双目放空,无力地吐出几个字,但一点声音都没有,岁意欢只好倾身下去,侧耳贴上她的唇,“再说一遍。”
左耳上仅剩的那一枚小小雪花如今随她动作,轻微地摇晃着,而今悬在怀里人的下唇附近,就在对方被第二次命令的时候——
那一小片六角雪花,陡然被贝齿攫住!
修为刹那爆发的人骤然抬手,将毫无防备的魔尊压入自己怀中,双手十指相扣,压在对方颈后,把人按下来的同时,戏弄过那耳坠的齿,已经狎昵地、以更重的力道,攀上耳垂。
这次颤抖的角色,就换了一个。
岁意欢耳廓里都是对方湿润的气息,红眸失神片刻,呼吸都忘了,等到想起来挣脱时,就被恶狠狠地在耳骨上咬出半圈牙印。
她带回来的哪里是宠物?明明是原野的狼,不放过一切能够掌控猎物的机会,狩猎关系颠倒,她的致命处落在了对方口中。
“我是不是忘了告诉你?”在她身上烙下印记的人,语气也变得凶狠,好像这样才能给她足够深刻的印象:“我最讨厌被篡改记忆,也最讨厌被人控制。”
与天道强盛时期、能够掌控三千世界万物的力量相比,岁意欢觉醒的魔族血脉控制力,在苏明绣面前,不过如此。
她的记忆就像是筛子,已经被天道弄得千疮百孔,破碎不堪,修补都让人费尽力气,先是改了她上一世的记忆,后来又一次一次在不同的世界里篡改、抹去,让她这些过往的画面,犹如失败的画作,被画家泄愤地泼了一层又一层颜色深重的油墨。
但苏明绣已经很努力想要把这些脏污擦干净了,她费尽心思、竭尽所能,才把那些多余的覆盖擦除,还原这幅美景原本的模样。
结果岁意欢也要拿起画笔,小心翼翼地将这美景除去,哪怕景中也有她自己。
——苏明绣绝不能容忍。
当初在十三门的渔村里,是她不够谨慎,所有的情绪都用来担忧对方,所以才中了招,但那把戏,也只能让她忘记一晚而已。
一夜过后,她想起来了所有。
至于现在,不论岁意欢的本事对其他魔族而言是怎么样生杀予夺的存在,总之对她,故技重施不管用。
靠着这短暂境界提升时的爆发,苏明绣反将魔尊压在这桌案旁,也没管因为她们的动作有些摇摇欲坠的小桌,还有那些快冷却的,没怎么动过的,每一样都是她认真制作、研究许久的美味菜肴。
注视着那双不再因为展露而惊惶的红色双眸,苏明绣难得先将戏份落幕,没了之前好整以暇陪魔尊上演替身梗的悠闲,逼近时的语气虽还带着笑意,压制对方的动作却是凶狠的:
“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是不是我太温柔了,给你留了太多的力气,才让你有足够的精力去策划怎么离开我。”
“我就应该又重又狠地对待你,不管再累再困也不许休息,让你连动一根指头的力气都没有,哭都没有力气哭,只能红着眼睛哀求地看着我——”
“你是不是就喜欢这样?”
“如果是的话,我现在补上,应该也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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