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陈青叶带着弟弟跟着爹娘回屋后,面对的是一片狼藉。针线散落,炕柜大开;椅子被踢倒,炕桌被掀翻,被褥都被扔到了地上,甚至还被吕氏泄愤搬狠踩了几脚。
她看着被翻的七零八落的屋子,忍不住在心里对吕氏翻了无数个白眼。
几人正在收拾屋时,陈书茂回来了。
他疑惑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咱奶翻的。”陈青叶撇撇嘴,把刚刚发生的事告诉他。
陈书茂听罢气得眼睛都红了,好一会儿,他才冷静下来。安慰道:“叶子,你这几天躲着点咱奶,省得她看见你再想起这件事,免得她气不过又打你。”
乔氏和陈盛信也嘱咐陈青叶这几天不要去惹吕氏,他们也怕一个看不住吕氏就把火往他们闺女身上泄。
陈青叶无奈的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她本也没准备去招惹吕氏。面对这种豪横的老太婆,她的心态已经从最初的愤怒到如今的无视了,深觉没必要和这种人耗费心力。
只要吕氏不触碰陈青叶的底线,她就把吕氏当作跳梁小丑,把吕氏的日常发疯当戏看。
***
作为吕氏厌恶的儿子的孩子,陈青叶和陈书茂、陈书泽显然也很不讨吕氏的欢心,甚至可以说是她最憎恨的孙辈。
因此,对他们这三个眼中钉、肉中刺,吕氏没少打骂。
她是长辈,对上他们这些孙辈,理所应当的占据高位。打骂可以说是教育,派活可以说是磨练。
陈盛信和乔氏自然也发现了吕氏对三个孩子的不喜和厌恶,但孝字当头,他们也别无他法。
只能叮嘱三个孩子尽量躲着些,让吕氏“眼不见、心不烦”;做事也认真着些,宁愿多做些,也尽量不让吕氏挑刺,从而借题发挥。
三房的三个孩子对这一叮嘱践行得还是蛮不错的。
陈书茂平时多在村里活动,捡柴、打猪草、到地里帮忙,总之尽量避免和吕氏见面;陈书泽则多数时候都听话的呆在屋里,既是少吹风少生病,也是减少和吕氏接触;陈青叶未觉醒前也是个聪明的小姑娘,知道吕氏讨厌他们一家,因此平时也默默减少存在感。
陈青叶半年多前刚完全觉醒时,正好赶上秋收时节,半大姑娘也被吕氏安排的明明白白,忙得脚不沾地。
即使这样,吕氏对她们几个孙女也是一口一个赔钱货、贱蹄子。
虽然从过往的记忆里已经看到了吕氏的所作所为,但当陈青叶直面这个人时,还是被她深深的恶心到了。
那一口一个赔钱货、贱蹄子听得她火冒三丈。
开玩笑,在现代时因为父母早逝,她成了独苗苗。不论在爷爷奶奶还是姥姥姥爷嘴里,都是心肝宝贝的叫着。
陈青叶越听越生气,恍惚间,被吕氏狠狠地在背上打了一下,疼得她登时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这已经不仅是动嘴,眼看着都上手了。
陈青叶当时思绪混乱,也顾不得维持什么人设了,转头狠狠地瞪向吕氏。
或许当时她眼神里的狠戾太明显了,一下子就激怒了吕氏,当即就被扇了一巴掌。
陈青叶想反抗的,但客观条件不允许呀。
她当时手里抱了一堆东西,本就重心不稳;再加上长期营养不良的身子也极娇弱,一巴掌就把她甩在了地上。
还没等她回过神来,就又被吕氏踹了几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
陈青叶当即瞅准时机默默给吕氏脚下踢了块石子,只顾着往前走的吕氏丝毫没注意脚下,一个趔趄,正摔得趴到刚沤成的粪上,成了名副其实的狗吃屎。
吕氏没发现是她做的手脚,但吕氏这一摔在她面前丢尽了脸面。恼羞成怒,爬起来后叫嚣着要打死她。
还是乔氏后来及时赶到,又是磕头又是赔罪,替她挨了好几下打,才瞅准时机把她带回房。
在屋里,乔氏看到她红肿的脸和身上被踹出的淤青,当即就落了泪。之后好几天乔氏做事都带着她护着她,生怕吕氏这个不讲理的再打她泄愤。
当时,陈青叶就在心里发誓:她将来必要带着三房把日子过好,过得花团锦簇,幸福美满。从而狠狠打吕氏的脸,把她的老脸打红打肿,以报今日之仇。
***
陈书茂看妹妹一脸心不在焉,还是不放心,继续劝道:“咱不正面顶撞她,行吗?”
陈青叶一看她哥这样子,就知道他是想到半年多前她被吕氏打得那一次。
为让他安心,郑重的保证道:“哥,你放心,这几天我一定神隐,不去咱奶面前找不痛快。”
陈书茂想了想,还是说道:“要不这几天你跟我出去吧,我去捡柴,你去四处看看,估计这几天就会有野菜冒头了。”
陈青叶觉得猫了一冬,也是时候出去转转了,于是欣然接受了这个提议。
***
酉时,早春的北方天色渐暗。
古代农家人的夜晚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活动,吃完晚饭,洗漱后基本就躺床上等着歇息了。
冬春时节天黑的早,按现代时间来看,七八点就是古代农户人家的入睡时间了。
今天轮到乔氏负责灶上的事。吃完饭,三房一家人帮着乔氏洗刷、打扫完灶屋,烧好一家人洗漱用的热水,趁着夜色回屋。
几个孩子先用热水擦洗,陈盛信趁机往屋外探看一番,发现陈家人都已经回房准备入睡了,他这才放心的关上门,小心的从里衣内缝的几个口袋里掏出一把又一把铜板。
“这次做工去的人少,我做的活多,管事的每天给我开三十文,回来前帮着铺子里去送了次货,还得了二十文的赏钱。”陈盛信轻声解释着。
现在的农家人趁着农闲时节出去做工,一般卖力气的活一天能开十五文;稍稍有点技术含量的,比如木工、砖瓦匠等,能开到二十文。
乔氏一直以为陈盛信只是稍通木工活,去家具铺子、木料铺子里帮工也只是做些简单活计,比如刨木之类的,每天顶多也就是开到二十文。
其实,不尽然。
***
陈盛信的木工活是跟着丰柏村的一个姓王的老木匠学的。
这位王木匠是二十多年前带着妻子来到丰柏村定居的,听说他们原本的村子被山火肆虐,家业毁于一旦,人也伤亡惨重。
王木匠家就只有他和新婚的妻子活了下来,辗转来到中周县寻亲,最后落户在丰柏村。
夫妻两人虽说是背井离乡,还几乎一穷二白,但毕竟都年轻、勤快肯干,王木匠还有一把好手艺,日子很快就好过起来了。
两人置房买地,生儿育女,从此在丰柏村扎下根来。
王木匠夫妻俩都是和善人,还是从山火中侥幸逃生的,见过满目废墟、焦尸遍地的凄惨场景,自己的亲友也几乎死得一干二净。
因此对于被传命硬克亲的陈盛信并无偏见。见他在陈家过活的艰难,平时没少接济这个可怜的孩子。
陈盛信也是个心善又老实的人,得了王木匠夫妻俩不少好处,平时也尽可能的回报他们。
虽然以他当时的能力,最多也只是每天给王木匠家捡点细柴,或是农忙时节到地里帮帮忙。但这样知恩图报的性子,还是让王木匠夫妻俩很是暖心。
王木匠的手艺是家传的,祖宗规定不传外人,他也有儿子,挣钱的本事自然是要传给自己孩子的。
但他既担忧也心疼陈盛信,教了他一些草编、柳编和篾匠手艺,还指点他了一些简单的木工活。并把他介绍给了周边镇上和县里的几个家具铺、木料铺和一些木匠,让他们活儿多时可以雇陈盛信做个短工。
托王木匠的福,再加上陈盛信自己也有些天赋,本身也能吃苦、踏实肯干,因此渐渐挣出了口碑。这些铺子、匠人要雇短工时最先想到的就是陈盛信,也算是让他有了一份饿不死的手艺。
王木匠有一儿一女,女儿比陈盛信小五岁,后来嫁到了镇上;儿子比陈盛信小八岁,从小跟着他爹学手艺,听说也颇有天赋。
但老天不公,厄运似乎总是降临到善人头上。
王木匠的儿子十六岁那年帮他爹去镇上送货,碰巧遇到两伙人在打架,他上前看热闹,结果倒霉的受到波及,被其中一伙人乱扔的石头砸到了脑袋。
当时场面一片混乱,没人发现他这个被误伤的路人,重伤倒地的王小木匠又倒霉地被踩了几脚,伤势加重。
后来被送回家时已经神智不清了。王木匠不计代价的求医问药也没救下他唯一的儿子,王小木匠在昏迷多天后还是去了。
中年丧子的打击也彻底压垮了王木匠身子本就不太好的老妻,这个善良又苦命的女人缠绵病榻数月,最终也撒手人寰了。
一场飞来横祸,却毁掉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
王木匠心里苦呀,若不是念着还有一个出嫁的女儿,估计早已了断此生。
他妻儿死后,村里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有想让自己孩子跟着他当学徒,继承他手艺的;也有人想和他结亲,贪图他的那份手艺和家产。
但王木匠在双重打击下性情大变,不复从前的疏朗热忱,变得孤僻怪异,暴躁易怒,还染上了酗酒的毛病。
他把这些心思各异的人一个个都打了出去。
陈盛信倒不贪图王木匠什么,但他心里念着那一份份恩情,经常去王木匠家里帮他做些活计,就像小时候他们夫妻俩帮他一样。
当时村里传言四起,都说这陈盛信估计要俏摸学会王木匠的手艺,还要继承他的家产了。
然而,大家渐渐发现:王木匠对陈盛信也没个好脸色,说发疯就发疯。而且他之前为救妻儿散了不少家底,地都卖了不少,后来还整日酗酒,不再接活,只出不进,家产很快就挥霍的差不多了。
因此,众人对陈盛信倒是多了份敬佩,敬他不忘小时候的恩情,对王木匠多有照拂;也对他多了份同情,同情他一张热脸总是贴了冷屁股,性情大变的王木匠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后来,众人也都心知肚明,估摸着陈盛信在王木匠那儿没学到什么,也没得到啥家产,倒是得经常面对他的发疯和打骂,是个可怜人。
这也是吕氏一直认为陈盛信木匠手艺一般,只会点简单活计,去做工时每天只能挣个一二十文的原因。
实际上,王小木匠去世前,陈盛信已经到镇上、县里的铺子和木匠处做了三四年短工,经常和手艺人打交道,也学了些本事。特别是他为人老实,做事勤快,很多手艺人都对他观感不错,偶尔也会指点他两句。
因此,他去做短工的工钱一直都在加。从最初的十文到十五文,再到二十文,二十五文......
到现在,基本上能稳定的拿到三十文。
此外,王木匠性情大变后虽然确实有一段时间的疯狂期和颓丧期,但过了两年后,他虽依然孤僻冷漠,但渐渐的不再排斥陈盛信的帮拂,偶尔也会指点他的手艺。
特别是他去世前那一年,大概心有所感,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又不忍自己本事失传,几乎是将他的手艺对陈盛信倾囊相授。
两人虽没正式的师徒名分,但已有师徒传承。
因此,半年前王木匠去世时,是陈盛信和乔氏帮着他女儿办的丧事,甚至最后也是陈盛信顶着儿子的名义摔得盆。
这可把陈鸣进和吕氏气坏了。因为这件事,陈家还好一阵闹。
也就是那次,陈青叶看见吕氏拿着铁锄头,一副要把陈盛信打死的狠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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