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五月初三,这是陈盛信父子端午节前最后一天摆摊。
前两天,买卖做得很顺利,基本上未时摊子上的东西就都售罄了,每天都能赚个四五两。
见生意兴隆、万事顺利,乔氏也不再像三月三那天一样心神不宁了,反而能静下心来忙手上的活计。
初三这天,陈家就准备包粽子了。
丰柏村过端午节,要给亲朋好友送自家包得粽子,村里水祭时家家户户也要供上自家做得粽子当祭品。
送礼的加上自己吃的,陈鸣进家年年端午节都要包七八十个粽子。
陈家的祖籍地在河安省的最南部,接近南方,当地水田颇多,盛产稻米。因此,陈家祖上的很多生活习俗颇似南方人。
不过,陈家氏族现已在丰柏村定居了五十来年。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如今陈家氏族的大多数人都是在广袤的黄河流域出生成长的,他们更像是地地道道的中原人、北方人。
但古人信奉祖先,讲究不忘本。因此,陈家氏族逢年过节或是祭祀祖先时,依然保留了很多他们祖籍地的风俗。
比如端午节,陈家包粽子多是用江米,或是掺杂一些大米,但从不用小米和黄米。
丰柏村甚至整个中周县都少有水田,因此,本地几乎不产大米和江米。
但陈家逢年过节时总要用这两种米,只得去粮店买,次次花费都不少。
陈家祖上虽是从偏南的祖地逃荒过来的,但后来娶得媳妇几乎都是中周县本地人。这些嫁进来的女人在娘家过节时走得都是本地习俗,但嫁进来后却不得不改成陈家的规矩。
比如吕氏,她对陈家过端午节必须用江米混大米包粽子非常不满——家里明明有现成的小米和黄米,却偏偏要花百十文到粮店买江米和大米,净多事儿。
不过,她虽然不满意、不理解,却也不敢不遵守。因为这是祖上的规矩,她要是敢阳奉阴违,族里都能开祠堂把她休了。
***
陈家今年包了七十五个粽子。初二就开始准备食材,初三一大早起来,家里的女人齐上阵,半个时辰就能包完。
端午节出嫁的闺女要给娘家送节礼。因此,年年五月初三,张氏、周氏还有吕氏都要回娘家。
这节礼是公中出的。当地送节礼讲究样数为双,每样具体的件数为单。
吕氏抠门的很,周氏、张氏这两个儿媳又不讨她欢心,因此年年准备的节礼都极为寒酸。要不是怕族里人和村里人说笑话,吕氏估计连节礼都不备。
今年端午节,公中给周氏和张氏准备的节礼一如往年——五个粽子、五个鸡蛋、一条鱼、一块尺头。
但吕氏每年给自己娘家准备的节礼就要丰厚多了,至少也得是——九个粽子、十五个鸡蛋、三条鱼、一条肉、一块尺头、一包点心。
逢年过节,周氏和张氏没少因为节礼的事和吕氏闹。但闹了这么多年也没用,吕氏把着钱,这节礼怎么送只能由她说了算。
周氏和张氏没办法,只得每回送节礼时都用自己的私房再补一点。不然只拿这点儿节礼回去,她们脸上没光,在自己娘家抬不起头,也会连累的娘家人在村里受到嘲讽。
今年不同往年,因为小吕氏嫁进来了,这是小吕氏第一年往娘家送端午节礼。
小吕氏是去年九月初嫁进来的,到现在为止,除了回门礼,只过年时往她娘家送了一次年礼。但按规矩,新媳妇头年的年礼本就该多送一点,因此,当时周氏和张氏没多说话。
但现今翻了年,小吕氏就不算新妇了,她这节礼也该和妯娌看齐了。
但吕氏却偏偏没这样做。毕竟小吕氏算是她娘家侄女,要是给小吕氏的节礼备薄了,只会让吕氏在娘家族里闹个没脸,以后就难得娘家的力了。
而且,她本就偏心四房,小吕氏嘴也甜,得她欢心,吕氏自然会给小吕氏的节礼备得丰厚些——总共六样,五个粽子、十五个鸡蛋、一条鱼、一条肉、一块尺头、一斤红糖。
在送节礼这个问题上,吕氏拎不清,小吕氏也没好到哪儿去——占了便宜不偷着乐吧还非要宣扬的人尽皆知。
好家伙,这下子可把周氏和张氏气坏了——周氏气到动了胎气,连娘家都回不成了,只得陈盛智带着大儿子陈书平一起去周家沟送的节礼;张氏则是气到出门逢人就哭诉她这个长媳命苦,不得婆母待见,在全村人面前又告了吕氏一状。
陈青叶看着周氏抱着肚子气得一颤一颤得,还站在四房屋前阴阳怪气、指桑骂槐,不禁在心中摇摇头。
这才哪到哪儿呀就气成这样,要是吕氏对她娘做得事儿放到周氏身上,她这个二嬷岂不是要气得当场去世?
***
乔氏进门到现在,吕氏没给她娘家备过一份礼,连回门礼都不给。而且不仅是不给回门礼的问题,是压根就没让乔氏回门。
门都不回,礼都不备,这在乔氏娘家看来就是直接断了这门亲。
虽然乔氏的娘家也没什么好人,但像吕氏这样直接断了她和娘家的联系,还是恶毒至极。因为这直接给乔氏打上了娘家无人的标签,不仅让乔氏在陈家、在丰柏村受尽欺压,也让三房彻底孤立无援,再无力可借。
从出嫁到现在,乔氏只回过娘家一次——那是乔氏出嫁的第三年,她继奶奶去世。
当年得了信儿后,吕氏本是不想让乔氏回去的。她也知道自己理亏,没得像她这样的,娶个儿媳妇恨不得当个牲口使唤。
所以吕氏怕乔氏回娘家后倒苦水,撺掇着她娘家人过来闹,也怕乔氏这次回去后和她娘家续上联系,从此三房后面有了撑腰的。
但这直系长辈的丧事都不回去是要被人戳着脑门骂不孝的,吕氏要敢这样卡儿媳的脖子,可算是在村里丢大人了,族里也要记她一笔。
因此,乔氏终于在出嫁三年后回了一次娘家。不过,因着出嫁后不回门不送节礼的缘故,乔氏在娘家村里、族里受尽了冷眼。
乔氏的继母更是不待见她这个继女,直言以后就当断了亲,不用再来往了。
至此,乔氏可算是彻彻底底成了没娘家的女人,三房在陈家更是从此低到了尘埃里。
不过,乔氏对没娘家这件事倒是看得开——她太知道她娘家人都是什么德性了,若说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妹是折磨她的刽子手,那么那些所谓的族人就是在断头台前看热闹的看客,总之,从来没人拉她一把。
就连她那个天生一副笑模样的继奶奶也不是个善茬——看似在她的婚事上出了大力,给她找了个好人家,还压着她继母给她备了嫁妆,实际上是为了拿她恶心她继母、打她继母的脸。
要真论起来,她继奶奶才是最恶毒的——乔氏永远无法忘记,在她爹死后,这个继奶奶想撺掇着她把继母生的儿子推到井里,就为了让他们家没男丁后吃绝户。
乔氏现在想想都后怕,觉得她能在她继母和继奶奶这两个女人手下长大是真不容易。
陈盛信也从没想过指望乔氏的娘家,没有期待就没有失望,他倒没觉得乔氏没娘家就低人一等,毕竟他的亲爹娘还把他当仇人看待呢。
这夫妻俩,都称得上难兄难弟了,谁也没瞧不起谁,反而抱成一团相互取暖。
虽说这一世父母亲缘浅,但是夫妻缘分厚,也算是不枉这一遭。
***
吕氏初三这天没有回娘家,自从陈丽娘出嫁后,她这天都要在家等闺女。
陈丽娘没让吕氏等太久,辰时初就提着节礼到了丰柏村。
吕氏老早就在院门口翘首以盼了,远远地见着陈丽娘的身影,立马喜笑颜开。
“咋就你一人?女婿呢?”吕氏结过陈丽娘手里提的礼,打眼一看很是丰厚,心中熨贴。但四处一瞅,没见女婿的身影,不由得面色一沉。
陈丽娘见她娘对节礼还算满意,松了口气。又听她娘问到女婿,嘴角的笑不禁一僵。
端午节不仅是要闺女回娘家送节礼,还得女婿陪同,这代表着夫家对出嫁女儿的爱重。娘家也不仅要收节礼,还得留女儿女婿一顿饭,最后也得象征性得回些礼,代表娘家还在为这个出嫁女儿撑腰。
端午节女婿要是无故不陪女儿回娘家,这娘家人是可以上门说理的。
陈丽娘见吕氏面色不好,赶紧解释道:“前段时间铺子里太忙了,夫君都没顾上回村看看麦收的情况。今天好不容易得闲,他先回三平村了,下晌再过来。”
闻言,吕氏的脸色才算是由阴转晴:“应该的,麦收是大事。你婆家三十来亩地呢,都佃给人家种是不放心,麦收时节是得多看顾着点。”
陈丽娘嫁得是三平村的郭家。
这郭家原是再穷不过的,但现今却是一等一的殷实人家,不仅在村里有三十来亩地,还在镇子上开了家杂货铺,一家人也早已搬到镇上住了。
这都得益于郭大富——也就是陈丽娘现今的公爹,他十来年前为挣条活路铤而走险,跟着人到西北跑过商。几次下来,就攒了一笔不少的银子。
但走商历来风险大,没跑几次郭大富就搞得满身伤,特别是腿上受了重击,从此成了跛脚。
腿脚不麻利,也就不再适合走商了。但这郭大富脑子活,瞅准时机置了地、修了房,还在镇里买了一前铺后宅的院子,开了一家杂货铺。
他跑过商,有点门路,铺子里时常能搞到些南面或西北的新鲜货,因此生意还不错,几年下来郭家杂货铺也算是有了些名声。
现今郭家村里有田有宅,镇上有院有铺,家里还有一门稳固的生意,算是婚嫁市场上一等一的好人家。
自从陈丽娘得了郭家这门好亲事,嫁到了镇上去,吕氏在村里走路都是飘的,只觉倍有面子,十分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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