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诺无法辨认出眼前这个房间是哪里,
家具装饰雕刻摆设,包括一些精心布置的室内绿植,都不像这个时代的风格。
或许就如艾登所说,
神石里展现的是幻象,
或者是未来某个时空发生过的事。他的视线不能自主转动,
只能跟着神石里的希诺视线不断震荡,
模糊不清,
很快目光就彻底失焦了,
一切完全模糊。
好在他只是能感受神石里的视野,却完全感受不到受伤的手腕的痛感,
“你爱不爱我?”他用扭伤的那只手越过肩膀往后去寻找那头龙,没等到回答,
视线猛然一震,
希诺倒吸一口气,眼前一切都暗下来,
他失去意识了。
此后是长久的寂静。
视野再次明亮时,他正依偎在某人的肩头,
坐在花园的长椅上,
用很刻意的诱人嗓音低低地询问:“你刚才为什么忽然对那个军械商翻脸?”
身旁的人微微侧头看了眼他头顶,闷声回答:“怎么了?”
“你原本就知道这批武器偷工减料了,是吗?”希诺的指尖缓缓划向身旁人的手背,低声喃喃:“是不是想故意杀鸡儆猴给其他几个军械商看?”
“很容易看出来么?”身旁人嗓音有些不悦,
但不是针对他,
似乎只是对自己刚才的表现不满意。
“只有我能看出来。”希诺的嗓音带点调皮的骄傲,
右手把身旁人的掌心掰开,
跟他手指相扣,
紧紧握住:“你的每一下呼吸,
我都能感觉到不同。”
那人低声回答:“你这么说,我都有点怕你了。”
“哈……”希诺在他肩头蹭了蹭:“真的会怕我吗?你刚才明明那么凶,突然翻脸,好吓人,上一课还在表彰那个商人为国库开源节流,等去验货的时候,你忽然就用尾巴卷起一箱砸在他脚尖,我看见他领结突出的一角都被你尾巴尖削断了,后面几个军械商都有吓得尿裤子的。”
身旁人态度坚定地说:“他们都该亲眼看看,自以为蒙混过关到露出马脚之间不过是一步之遥。”
希诺哼笑一声:“好主意,被你这前后变脸的样子吓唬过,以后一定没有人敢心存侥幸了。”
身旁人沉默了一会儿,问他:“你是不是被吓到了?你不应该陪我一起出席。”
“当然没有,我都说我一开始就看出你在做戏了,你压抑着的猎杀频率震得我这里都麻了,我在想结束之后,你会不会也这么粗暴地对待我?”
身旁人察觉了他调情的意图,就没再说话了。
希诺抓住他的手,碰触自己,那人立即抽回了手。
沉默忽然变得让人窒息,希诺艰难地吞咽了一口:“陛下现在不想吗?”
那人不悦地回答:“你呢?你真的想么?你的身体根本吃不消,为什么不停的要?你知道我根本分辨不出你是不是装的。”
“我从来没有装过,我就是喜欢你那样。”
“上次艾伯特检查之后,说你伤得很严重,难道你喜欢痛苦?”
希诺低下头,像是在发呆,片刻之后才喃喃地回答:“没有人喜欢痛苦,我觉得是快乐的,因为只有那种时候,我才能感觉到你好像喜欢我,就算只是喜欢我给你带来的快乐也很好。”
身旁的人好像更不开心了,不久后,忽然抬手支开希诺的脑袋,站起身,踱步走去一旁。
希诺独自坐在长椅上,低头看着一地的榕树枯叶,自言自语般开口:“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么?”
“你最近总喜欢问这个问题。”
“多确认几次不是坏事啊,万一陛下改主意了呢?”
“你为什么想要我说喜欢你?我说过我会满足你的要求,你不需要讨我喜欢。”
希诺的视线从落叶转向自己的指甲,他垂眸猫一样慵懒道:“我现在没什么愿望需要满足了,那下一个愿望,就是让你喜欢我好了。”
又是一阵让希诺窒息的沉默。
“你是个聪明的精灵,不要得寸进尺,这对你我都没好处。”
希诺忽然觉得很滑稽,他笑起来,鼻子却有点发酸,他转头看向那个冷酷的背影,质问:“让你对着被你弄昏过去的精灵说几句好听点的情话,是要了你的命了吗?”
“你知道我不喜欢谈论这些事。”他沉声警告:“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试探,我不想像对待那群商人一样让你明白触碰底线的后果。”
希诺脸上的笑意消失了,脸因为愤怒直红到耳根,他站起来,对不远处那个修长的背影沉声道:“我不怕您,陛下,您应该明白这一点,倒是您应该想一想如果不能继续满足我的愿望,我会不会离开您。”
那头龙陡然侧头:“你想离开我?”
“我或许会的。”希诺态度强硬。
“我做错什么了么?”那头龙带着委屈的鼻音,很困惑地发问。
希诺突然又笑出声:“我该拿你怎么办呢陛下,为什么你总能在关键时刻可爱得让我没法继续生你的气?”
“那你还走么?”
“我会考虑考虑。”希诺走上前,抿了抿嘴,低声开口:“那我先许一个小一点的愿望,不求你喜欢我了,让你对我笑一下总可以吧?”
那头龙顿时转过头不再看他,语气变得更加愤怒了:“你今天简直莫名其妙。”
“不知道的人会以为我对您提出了什么不可饶恕的过分要求,我只想看你对我笑一笑,”希诺嗓音变得嘶哑:“你的心是冰块做的么?”
“我做不到。”
“这世上有陛下做不到的事么?”希诺苦笑:“您能给七族生灵带来安宁幸福,却不愿意给您身边的可怜精灵一个微笑么?我保证不会因为您一个微笑就高估自己在您心中的地位。”
“我说了,我做不到。”那头龙低声解释:“我年少的时候,这片大陆最北边临海的山上,有一个叫哈罗极安的地方,那时候七族被奥威统治,龙族也为他们效力,不服从命令的龙族会被送往哈罗极安受刑,从那里出来的龙都会像我这样,对你来说可能很古怪,但我对此确实无能为力。”
“哈罗极安?是那个很冷的地方吗?”希诺诧异地追问:“那里好像已经被封锁数百年了。”
“是。”
“在严寒之地煎熬太久,会让你无法再感到快乐吗?”
“我是头炎龙,严寒不会让我煎熬,哈罗极安的处刑地,是一个深渊,它可以将龙族的一部分情绪感知完全剥离。”
希诺皱眉摇摇头:“我听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对奥威帝王而言,哈罗极安就像是一座打造兵器的熔炉,从熔炉里飞出来的龙族,和刀剑匕首没有太大区别。”那头龙脚尖一转,回过身,沉静地看向希诺——
精致俊美的熟悉脸容终于闯入希诺的视野,长睫半掩的紫瞳里却没有希诺所熟悉的顽皮捣蛋,像毫无生机的藤紫色水晶,那头龙无情绪地注视着他,低声开口:“你认为一把刀或是一把匕首,会对你微笑么?”
神石里的希诺对这句话依旧感到困惑,现实中的希诺却已经惊恐地屏住呼吸。
希诺其实早就从那头龙背影的身材比例轮廓认出来了,对于神石里他们的对话,希诺感到匪夷所思,所以他一直把这些景象当做幻象,只是想知道蓝夜制造这些幻象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此刻看见幻象里伊尔萨空洞的眼神,希诺的心像是被无数利刃瞬间贯穿了,即便脑中不断咆哮着这不是真的,幻想里的伊尔萨依旧让他心疼得浑身发抖。
“一把刀或是一把匕首,不会每晚那样对待我。”神石里的希诺困惑地反驳:“你身体的每一处我都亲手触碰过,我找不出任何一处残缺的地方,你几乎是完美的,不爱我是你唯一的缺点,刀剑匕首怎么能跟你比?”
伊尔萨皱起眉,大概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他开始不耐地反击:“你进宫那天,我就告诉过你,我不需要你爱我,你满足我的需要,我也会满足你提出的要求,我们互不相欠,凭什么现在要我喜欢你?你喜欢过我么?”
希诺猝不及防一捏拳,低头避开他质问的眼神,许久,语气自嘲地笑道:“你以为我为什么突然开始拿这个问题烦你?我不想承认,你都不喜欢我,现在我们的交易不公平了,我可能快要疯了,伊尔萨,你要是哪天找到比我更好看的精灵,我可能会跟你同归于尽的。”
眼前的画面突然碎裂成一片黑暗,现实中的希诺不安地等待着,很久后,眼前再次亮起,神石里的希诺站在城堡外,被士兵拦住去路,身旁有侍从不断搬运一箱又一箱的财物,快装满三辆马车。
希诺神色麻木地仰头注视着城堡最高处那间阁楼的窗口,可他等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现身。
低下头,视线再次落回那张羊皮信,伊尔萨歪斜稚嫩的字体让希诺麻木地轻笑了一声。
希诺再次默念了一遍信上的内容——
“我从前认识一头从哈罗极安出来的龙,他没有情绪,也不会笑,但那头龙学会了一种假笑,没人告诉他那种笑容看久了很瘆人。年少时,我觉得那头龙很蠢,大概是脑子也落在哈罗极安了,才会如此徒劳地逃避自己的缺陷。我想,没有了的东西就是没有了,我们是龙族,力量代表着一切,不会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不能笑会让你如此难过,我可能永远没办法知道为什么,但我确实知道你很难过,我对此无能为力,对不起,这半个月来我一直躲着你,偷偷练习和那头龙一样的假笑,侍从们说我笑起来很好看,有几次我想带着这种古怪的表情走进你的房间,可我做不到。
我和那头龙一样,都成了刀剑匕首一样的武器,但你说的没错,我们不是纯粹的武器,我和那头龙确实有区别,我不想像他那样假装我还拥有完整的灵魂,我没有能力给你想要的笑容和感情,但我可以给你自由。回黑森林去,希诺,去找个深爱你的混蛋,替我做我想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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