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陌言川
20211115
四月初，刚下过一场雨的北城气温骤降，林颂薇刚从楼道里出来，就被裹着寒气的风吹得一抖。
她出门急，也不知道室外这么冷，妆都没化，套了件毛衣和牛仔裤就出来了。
约车软件上显示司机距离这里只剩02公里，她放弃回去拿外套的想法。在冷风里站了两分钟，车终于停在跟前，她连忙上车。
这车安全带有点问题，她按了几次都没按下去，无奈手机响了。她只能接通电话夹在耳边，两只手一起跟安全带较劲儿。
电话那头，尤欢问：“你出门了吗？”
咔——
总算按进去了。
“在车上了，这个点估计很堵的，最快也要半小时。”
林颂薇跟尤欢是四年前在国外设计比赛的时候认识的，一年多前林颂薇回国后，两人一起创立了服装定制工作室“薇欢n”。薇欢主打高定和私人单品定制，用料高级，定价也高，奔着高端小众品牌定位的，却很难找到受众。毕竟有钱的大小姐和当红明星都去买高奢品牌了，谁看得上你这个没名气的小工作室？工作室刚成立的几个月一直亏损，差点夭折，好在调整了模式，熬了过来，找到了受众体。
——没名气赚钱少的小明星小网红，以及富家小姐的消遣品。
虽然定位跟初衷有差距，但理想比天高，现实却很残酷。只能一步步来，总得先吃上饭吧。
今天本来是林颂薇的休息日，尤欢接待了一个小明星，听说马上要参加电影节，经纪人给挑的礼服跟别的女明星撞衫了，她咖位小，只能换。但经纪人给她换的礼服款式她不喜欢，听别人推荐才找到这儿。
“宋语熙呆不了多久，我怕等你到了她就要走了。”尤欢大概说话不方便，声音压得很低，“要不我先把镇店之宝拿出来？”
所谓的镇店之宝是林颂薇做了将近两年的礼服，纯手工很费时，加上创业期间创业忙碌艰辛，几乎每一件事都要亲手亲为，渠道、供应链也都得从零开始做。
那件礼服她断断续续做了两年，好在成品惊艳，所以尤欢说这件礼服是镇店之宝。
林颂薇知道尤欢的想法，如果有女明星穿着她们工作室的礼服参加电影节，那对工作室来说是绝佳的一次宣传，机会难得。
这也就是她为什么急着赶去工作室的原因。
问题在于——
“那件礼服还没完工。”林颂薇在心里盘算一番，“就算我努力赶工，也不一定能赶在电影节前完成。”
“我和助理跟你一起呢？”尤欢问。
林颂薇笑了笑：“如果她真想要，那我累死累活拼死也得赶出来。”
在寸土寸金的北城租个商铺简直是天价，林颂薇和尤欢没钱，因而薇欢工作室比较偏僻。晚上七点正是高峰期，平时从出租屋到工作室十多分钟到路程，愣是开了快一个小时才到。
“薇薇姐你来啦，她们在楼上。”
一进店门，助理周小圆便迎上来。
林颂薇恩了声，径直走向旋转楼梯。
工作室门店有两层，三百多平米。一楼普通定制款展示区，二楼分两个区域，高定礼服展区和工作区。二楼不轻易让人上去，除了预约来试礼服的客人。
楼上，宋语熙正在跟经纪人视频，她身上穿的正是林颂薇那款镇店之宝，外行人看不出，但其实裙摆细节没做好。礼服的颜色和尺寸都十分挑人，林颂薇本来还做好调整尺寸的准备，但宋语熙居然全都驾驭住了，到时候搭配造型和妆容，应该会很惊艳。
“怎么样？”林颂薇走到尤欢身边，小声问。
两人靠得很近，尤欢压低声音：“你先听听。”
助理拿着手机绕着宋语熙360度转圈，显然是给经纪人看效果，经纪人语气还算委婉：“这么看是很漂亮。但这连个小众牌子都算不上，回头你粉丝一搜，连个牌子都搜不出的话，肯定会骂公司对艺人不上心，你也没面子对吧？”
“我也没多少粉丝，他们不会太在意这个的。”宋语熙老实说，又对镜头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茜姐，我真的不太喜欢公司给我安排的那套礼服。你看这套礼服不是很美吗？细节也特别精致，不比某些高定差，现在是没名气，但以后说不定就成高定品牌了呢。”
嗯，有眼光。
你一定会大红大紫！
林颂薇跟尤欢相视而笑。
下一秒，经纪人冷笑着给她们泼了盆冷水：“这种小作坊我见多了，真以为高定这么好做啊？能不能活过今年都不一定。”
小作坊？
你见过这么有品位的小作坊吗？
林颂薇皱眉，看不上就看不上，凭什么咒她们倒闭？正想开口说话，一张嘴就打了个喷嚏。
宋语熙手忙脚乱地把音量调低，尴尬地回头，目光正好跟林颂薇对上。林颂薇掩着嘴，镇定自若地对她弯了弯眼睛。宋语熙愣了一下，总觉得那双眼睛有些熟悉。她经纪人手里还带了个流量小花，并不重视她，大概是觉得她不听话，懒得再搭理：“你要是实在喜欢，那就随便你。我忙着，有事再联系。”
视频被挂断，助理小声问：“熙熙，我们现在怎么办？”
“她不是说随便我吗？”宋语熙撇撇嘴，公司给她选的礼服实在有点土，她真的很不喜欢。抬头见林颂薇走过来，便笑眯眯道，“你们工作室的老板怎么都这么漂亮啊。”
林颂薇夸回去：“春节我看过你的电影，你本人比大屏幕上漂亮。”
她说的是春节档电影《天高路远》，宋语熙在里面只有几分钟的戏份，一般来说只有几分钟戏份的演员很少有机会跟剧组参加电影节的。
宋语熙在电影上后不止一次被骂演技差，也就脸能看了。她羞耻地转移话题：“听说这件礼服是你设计制作的。”
“恩。”林颂薇点头，“你等一下。”
她快步离开。
推开墙边的隐藏门，里面是一间工作室。
再回来，手上拿了一张设计稿。
林颂薇把设计稿递给宋语熙：“尤欢应该跟你说过了，这件礼服还没完工。”
宋语熙接过设计稿看了看，眼睛微亮：“原来裙摆是这样的，好漂亮。”
“电影节你要提前一天过去的吧？在你出发前一晚，我们会把礼服赶制出来，绝对保证细节完整，跟设计稿一致。”林颂薇想到她跟经纪人的关系，又说，“如果你需要造型师，我可以帮你联系。”
尤欢微笑道：“这是件大事，宋小姐可以考虑一下，这两天回复我们。”
最后，宋语熙加了林颂薇和尤欢的微信，临走前又摸摸那件已经穿回人台上的礼服。
显然，是很喜欢的。
把人送走后，尤欢问林颂薇：“你觉得她会答应吗？”
“我觉得会……”
林颂薇嘶了声，按住隐隐作疼的胃。
“胃疼？你没吃饭吗？”尤欢忙问。
“订了外卖，刚送上门你就打电话来了，一口没吃。”林颂薇看时间已经八点多了，“我再订个外卖吧，吃完加班。”
其实尤欢也没吃饭，她按住林颂薇要订外卖的手，转回去拿车钥匙，还顺手拿了件外套丢给她。
林颂薇被尤欢拽出了门。
“吃什么外卖，走走走，吃顿好的去，接下来一周要忙死。”
两人带着助理在附近吃火锅，刚买完单，林颂薇就收到宋语熙的微信了。
—
之后一周，林颂薇几乎住在工作室里了，跟尤欢带着两个助理没日没夜地赶工，终于在电影节前一天傍晚完工了。
尤
欢摊在沙发椅上，接了个电话。
几分钟后，她挂断电话，看向还在检查礼服的林颂薇：“沈大小姐今晚在会所开了个大包间，邀请我们去玩。其实，主要是想叫你去，她哥看上你了。”
那位沈姓千金小姐是她们的客户，上个月底她哥陪她到店里试礼服，看到林颂薇就动了心思。
“他脸上就写着‘渣男’两个字，我没兴趣征服浪子。”林颂薇坐在地板上，身上沾了不少毛线，头也没抬，“而且今晚要去给宋语熙送礼服。”
宋语熙在外地录节目，昨晚还发信息问了一下礼服进度，林颂薇承诺今晚会给她送到家里。宋语熙给了她一个地址，说她今晚十一点到家，到时候送过去就行。让助理送她又不放心，毕竟这是她两年的心血。
但今晚这个局也不能不去，那群人里有不少是她们的客户。尤欢起身，游刃有余地笑笑：“行，我自己去了，今晚不一定几点回。”
尤欢走后没多久，林颂薇小心翼翼地把礼服装进28寸行李箱里，然后拖着行李箱回了趟家。
这几天没日没夜地赶工，平均每天睡五个小时，黑眼圈也很明显。
最重要的是，她已经几天没洗头了！
回家把自己收拾了一通，又化了个淡妆，一看时间已经十点了，急忙拖着行李箱出门。
坐上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你这是搬家啊？”
“不是。给人送东西。”
林颂薇靠着座椅闭眼休息，没想到却睡着了。直到司机转头问：“车停在小区门口还是开进去？怎么支付？”
“停门口吧。”她往窗外看了一眼，扫码付款下车。
深夜的小区格外安静，路上没碰上几个人，偶尔有车经过，行李箱滚轮轱辘压过路面的声音很清晰。林颂薇手机连响声，她拿起来看了眼。
宋语熙：【小姐姐不好意思啊，节目录制出了点意外，刚结束拿到手机，我机票改签了，大概凌晨一点才能到家。】
宋语熙：【你是不是到了？】
林颂薇脚步顿住，眼皮跳了几下，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迅速回复：【在小区里了。】
那边没有马上回复，林颂薇低头紧紧盯着对话框上方等消息，生怕累死累活了一周，临到最后被退货。
身后，一辆车拐了进来，林颂薇身前多了一束光。
车里，驾驶座上的男人扯了扯领带，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那颗扣子，垂眸瞥了眼中控台上不间断震动的手机——
宋烦人：【哥，你回家了吗？】
宋烦人：【哥，你回家了吗？】
宋烦人：【哥，你回家了吗？】
宋烦人：【哥，你回家了吗？】
……
宋语熙还真对得起这个备注，复制粘贴刷屏有瘾是吧？
车速徐徐放缓，程渡不耐烦地捞起手机，目视前方，冷声发了条语音：【五分钟到。】
发送成功，点进她的头像，给她设置了一个“消息免打扰”。
他把手机放回去，漫不经心地朝窗外看了一眼，车缓缓从站在路边的女人身旁开过。女人身材高挑纤细，低着头一动不动。
夜晚模糊了她的轮廓，他并没有看清女人的模样，倒是她腿边的行李箱十分显眼。
——28寸，正红色。
那辆车开远，右转开进地下车库，只剩昏黄的路灯笼着林颂薇的身影，屏幕清晰地映照她焦虑的脸。
半晌，对话框终于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宋语熙：【我家有人，你把东西交给他就好，麻烦啦。】
还发了一个自己比爱心的动图表情包，不知道是自己做的，还是粉丝做的，很萌。
林颂薇狠松了口气，把被风吹乱的发丝别到耳后，回了一句“好的”。想了想，也发了一个比心的表情包。
拖着行李箱往前又走了几十米，找到30栋，刚把行李箱提上台阶，手机又响了声。
她边推着行李箱走进楼里，边摸出手机查看。
赵橙橙：【跟你说一件事，我们公司总部之前不是出事了吗？然后换了一家合作律所，前两天就一直在传那个律所合伙人长得特帅，还是冷酷型的，一看就特难撩的那种。我刚刷朋友圈，正好看到有人偷拍了张照片发朋友圈。】
林颂薇疑惑：【然后呢？】
赵橙橙是她高中最好的朋友。除了她，林颂薇跟高中同学几乎没有联系了。赵橙橙在一家地产公司工作，时常有各种新鲜的人间八卦分享。
赵橙橙：【然后我看到照片就萎了，帅是真的帅，但看着就特别难驯服，我实在吃不消这款。我看了十遍照片，依然觉得这个男人……非常适合你这种颜控。】
【律师？我跟律师八字不合，碰到的两个律师都是骗子。】
赵橙橙对她的感情史一清二楚，发来一条充满疑问的语音：【哪来的两个？不就恋的那个？】
又一条语音，自动播放：【你最近又被律师骗了？】
林颂薇站在电梯门前，按了上楼键，回了句语音：“没有”
话音刚落，对话框跳出一张照片。
赵橙橙不讲武德，直接把照片发过来了。
这张照片偷拍得很有水平，技术堪比给自己爱豆抓拍的站姐。照片上是两个男人，正从办公室里出来，其中一个是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比旁边高瘦挺拔的年轻男人矮了大半个头，是可以直接忽视的存在。
小图看不太清，林颂薇毫无防备地点开大图——
职业习惯所致，她现在看人总是先看身材再看脸，第一眼就觉得这个男人真是个衣架子，跟秀场上的模特比也丝毫不差，身材修长挺拔，宽肩窄腰，一身黑西装穿得极为好看。
欣赏的目光从男人的长腿一路往上，定格在他脸上。
几秒后，她缓慢地瞪圆了双眼。
就在此刻，电梯“叮”一声，门缓缓打开。
她下意识抬头。
下一秒，心脏骤停。
手还很没出息地抖了一下。
电梯里站着的男人，除了衬衫领口解开一颗，领带松垮姿态散漫之外，几乎跟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一模一样。一样的黑西装，一样挺拔修长的身材，一样英俊的轮廓。
林颂薇在惊惶间想起一个魔术表演——大变活人。
她惊悚地瞪着电梯里的男人，感觉夜里撞见鬼也不过如此了，她庆幸自己没有心脏病，不然准被吓得犯病不可。一声“卧槽”差点脱口而出，“卧”字吐了一半，生生咬住，咽下肚子，像被人扼住了喉咙。
最终，只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唔”。
电梯里的男人看到她，显然也愣了。
四目相对。
就这么几秒重逢的场景，变成了一帧帧画面在脑子里飞速成影。
程渡看她一脸见了鬼却拼命忍住尖叫的惊恐表情，突然觉得有点可笑。他不着痕迹地站直身体，浑身的散漫和放松荡然无存，目光冷淡地从她脸上移开，落在她脚边半人高的红色行李箱，鼻腔里发出一声很轻的嗤笑。
林颂薇：“……”
多年不见，第一个骗她的律师，正面对面地嘲讽她的惊惶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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