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自从那天和男人分别后,温轻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不过他一直在遵守攒钱的约定。
福利院条件并不好,平常不会给小孩零花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每个人发几十块钱当压岁钱。
四年级开始,小学每年儿童节都会举办庙会活动,学生们可以自由摆摊买卖。
温轻跟着同桌买了大瓶的雪碧可乐,再掺水卖出去。
一天下来,赚了整整一百元。
放学的时候,他怀揣着这笔巨款,在校门口期待地张望,想要见到男人,还钱。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等到学生、家长都散的差不多了,还是没有看见男人。
“在等谁?”身后突然响起一道童声。
温轻脱口而出:“等一个变态叔叔。”
“……”
温轻转身,看到个比他高上不少的小男孩。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温轻揪着书包带,紧张地打了声招呼:“你、你好。”
男孩扯起嘴角,轻嗤了声。
这神态和嗤声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温轻愣了下,盯着他眉眼看。
男孩挑了挑眉:“看什么?”
温轻实话实说:“你看起来很眼熟。”
男孩哦了一声,随口说:“你眼睛有问题。”
温轻:“……”
他又看了看男孩的侧脸,越看越觉得这人就是变态叔叔的缩小版。
温轻试探地问:“你在你等爸爸吗?”
男孩瞥了他一眼:“我无父无母。“
温轻眨了下眼,小声说:“我也是。”
“那你在等舅舅或者叔叔吗?”
男孩继续说:“我没有亲人朋友。”
温轻弯了弯唇,细声细气地说:“好巧,我也是。”
男孩看着他,忽地笑了声:“小孩,你这是在搭讪我么?”
温轻生平还没有听说过“搭讪”这个词,一脸茫然地问:“在什么你?”
“没什么,”男孩敷衍地回了句,又问,“你为什么在等叔叔?”
温轻没有察觉到他省略了变态二字,认真回答他的问题:“因为我欠了他钱。”
“现在有钱了,想要还给他。”
男孩垂下眸子,看见他手里攥着的一沓五元十元后,懒洋洋地说:“财不外露,别拿在手里。”
“小心钱还没还,就被抢了。”
温轻似懂非懂地把钱塞回书包。
见状,男孩继续说:“那人既然不来找你,说明不想要你的钱。”
“你自己存着吧。”
他的语气笃定,像是认定对方不会来要钱似的。
温轻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
男孩反问道:“哪个大人会收小孩的钱?”
虽然是这个道理……
温轻犹豫了会儿,奶声奶气地说:“正常来说这样的,可那个叔叔不是普通的大人。”
男孩眼里闪过些许兴味,微抬下颌:“他哪儿不普通?”
“说来我听听。”
温轻:“他是个变态啊。”
男孩:“……”
他气笑了:“怎么变态?”
“他没帮你?没救你?”
温轻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奇怪地看着男孩:“你怎么知道?”
男孩面不改色,敷衍地说:“我算的。”
“算命,懂?”
温轻摇头:“不懂,算命是什么?”
“别管是什么,”男孩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对他说,“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他哪儿变态?”
温轻想了想:“他让我吃草。”
“人不能吃路边草。”
男孩扯起嘴角,慢悠悠地说:“吃草的是你,变态的怎么就成别人了?”
九岁的温轻惊了,震惊于男孩的逻辑。
这话听起来好像很有道理。
他沉思了很久,没有想到反驳的话,无力地问
:“所、所以叔叔不是变态?”
男孩点头。
温轻恍恍惚惚地说:“我、我才是变态吗?”
男孩嗤笑出声,抬脚往外走:“走吧,小变态。”
温轻下意识地跟上:“去哪儿?”
男孩头也不回地说:“这个点了,你不回福利院?”
温轻乖乖地说:“回的。”
走到福利院门口,男孩停下脚步:“小孩,我走了。”
温轻肚子饿了,没有多想男孩对自己的称呼,挥挥手走进福利院:“再见。”
“再见。”
晚饭过后,温轻找到院长,认真地问:“院长妈妈,我是变态吗?”
院长:“???”
“谁骂你了?”
“没有人骂我,”温轻实话实说,“是我自己想出来的。”
院长:“???”
“你为什么突然觉得自己是变态?”
温轻想了想:“我吃过草。”
院长:“……”
半晌,她摸了摸温轻的头发,慈爱地说:“吃过草很正常,有的小朋友还吃过屎呢。”
2、
过了几天,温轻上体育课的时候,又遇到了男孩。
他没有穿学校统一的校服,在学生中格外瞩目,可其他老师同学像是看不见他的似的,从他身边走过,连眼睛都没有瞟一下,自顾自的做事。
体育课跑完步就是自由活动,温轻捧着水杯,慢慢走到男孩面前,打招呼道:“你好。”
男孩嗯了一声。
温轻小声问:“你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么?”
男孩淡淡地说:“不是。”
温轻哦了一声:“那你为什么在这里?”
男孩瞥看他:“随便看看。”
温轻点点头,又问:“我叫温轻,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懒懒地倚着树:“我没有名字。”
温轻疑惑:“为什么没有名字?”
男孩本想说没有为什么,又担心从温轻嘴里听见变态两字,随口说:“因为没有人会喊我的名字。”
“所以没有必要起名字。”
听到这话,温轻眨了眨眼,想起他说的没有家人朋友的事情。
他抬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我呀。”
“我可以喊你的名字啊。”
男孩神色微动,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温轻只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奇怪,继续说:“你没有名字的话,要跟我一起姓温吗?”
“我们福利院所有小孩都姓温。”
男孩嗤笑:“跟你姓温,想占我便宜?”
温轻眨眨眼,继续问:“不想姓温的话,那我再给你取一个别的名字?”
男孩偏头看他,掀起眼皮:“你现在认识多少字?”
“别起什么黑乎乎、红扑扑之类的鬼名字。”
温轻觉得这些词有点耳熟,完全不记得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他认真地说:“这些怎么可以用来当名字呢。”
“我想想,不姓温的话……不然姓一吧。”
“一二三四五的一。”
男孩:“嗯?”
温轻压低声音,小声说:“这个姓可好了,只有一画。”
“我每次写温字都好累。”
“姓一多方便啊。”
“你可以叫一一,只有两画。”
男孩:“……”
“太蠢了。”
“我看你可以改名叫二二。”
温轻一脸茫然:“二二是什么意思。”
男孩:“就是蠢的意思。”
温轻:“……”
闲聊了一会儿,体育课结束,体育老师吹哨排队。
温轻只好和男孩告别:“我要去上课了,一一。”
“再见。”
“再见。”男孩轻轻地回了句。
他站在树下,抬眼看着温轻回到人群,转身离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温轻都没有看见过一一,也没有看见过变态叔叔。
3、
福利院突然间收到一笔大额捐款,足够改善福利院所有人的生活,于是开始盖建房子。
所有人都变得忙碌起来,包括所有小朋友,白天上课,晚上回福利院又要帮忙。
小孩的忘性很大,上初中后,温轻便忘记了小学的很多事情,吃草、一一、叔叔等等都忘得差不多了。
只从偶尔从大人嘴里听说过几次小学时候有大人和小孩跟着自己回过福利院。
大概是青春期的原因,温轻觉得初中和小学的校园氛围截然不同。
班里的不少男生以抽烟喝酒打架为傲,时不时会谈到性的话题,温轻没有办法融入他们,和班级的男生关系一般。
一天放学,他在回福利院的必经之路上遇到几个染头发的同校混混。
混混们看了眼温轻的校服,相互对视一眼,走到温轻面前:“喂,同学,你是二中的吧,借点钱花花。”
温轻往后退了一步:“我没有钱的。”
为首的黄毛冷笑道:“十块都没有?”
温轻点了点头:“一块都没有。”
另一个寸头男上下打量温轻,低声道:“黄哥,这小子是真没钱。”
“我听说他是孤儿院的。”
闻言,黄毛在地上吐了口痰,径直往前走,路过温轻时狠狠地撞了下他的肩膀,骂骂咧咧:“真他妈晦气。”
“长得人模人样居然是个穷逼。”
“走,换个人借钱。”
没有受伤,也没有被抢钱,不幸中的大幸。
温轻正了正衣服,心想以后避着他们就好了。
没想到第二天上学路上,温轻又遇到了黄毛等人。
这一次他们各个鼻青脸肿,冲到温轻面前,一边道歉,一边把钱包塞到他手里。
“对不起对不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们吧。”
“这些钱就当我们捐给福利院的。”
温轻一脸懵逼,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只见他们拔腿就跑,仿佛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似的。
他只好把钱包放进书包,先去学校。
距离早自习还有一段时间,教室门口站着不少人,一边吃早餐一边闲聊。
“我听说初三的黄哥他们被揍得很惨,刚才还去教务处自首了。”
“卧槽,谁这么牛逼?”
“不清楚,好像不是我们学校的人。”
............
温轻脚步微微一顿,放慢步伐,继续听他们八卦。
“三中的高哥?”
“还是一中的强子?”
“我不清楚,等会儿去打听打听。”
忽地,响起一道格外好听的男声:“听说姓一。”
“一?有这种姓么?”
“没听说过谁姓一啊。”
温轻抬眼看去,对上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
男生懒洋洋地靠着栏杆,眉梢微挑,似笑非笑地问他:“同学,你呢?”
“听说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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