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微听到陆雨昭闷声说没事,接着目不斜视从桌前走到床边躺下了,这才松了口气。
她干脆利落收拾好碗筷,提着食盒退出了屋子,“那娘子早些歇息,我将食盒送去小厨房。”
走出门外,她低声对阿宽说:“你端盆水进去,给娘子郎君洗漱。”
守在门外的阿宽“欸”着应声而去。
这下,四周真是什么人都没有了。
陆雨昭拿被子蒙住脑袋,分辨着坐塌边的窸窣动静。
顾昀歪在坐塌上翻着闲书,觑了一眼床上的一团。
他垂着眼帘,淡淡问:“你现在别睡着了,刚吃了东西,洗漱了再睡。”
陆雨昭安静如鸡,装死当没听见。
她现在满脑子的“好哥哥”,还是24d循环的那种。她完全无法直视顾昀,分分钟想起不久前傻逼的自己。
脚步声走近,蒙在头上的被子一把被掀开。
陆雨昭脊背一僵,拿后脑勺对着顾昀,她闭着眼快速讲了句:“我知道,我知道,你也快去睡吧。”
顾昀站在床边,好整以暇地俯视她,慢悠悠地笑讲,“怎么?吃了东西,就没我这个好哥哥了。”
他有意加重好哥哥几个字。
陆雨昭快要尴尬而亡:“……”
她深吸了一口气,弱弱胡诌,“那个,是这样的,我一生病就说胡话,你知道吧。”
“哦,是吗?”顾昀点了点头,“我不太清楚呢。”
陆雨昭被他生生噎住,“……”
算了,算了,越描越黑,怕什么,只要我不怕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
翌日,陆雨昭生病了的消息被老太太知道了,老太太居然亲自来看了她,送了些补药过来。
并嘱咐这几日好好养病,不要出门了。
与此同时,还有另一则小道八卦在坊间蔓延开来——
那个顾家的纨绔顾昀缘来好男风,竟然大庭广众之下,在大相国寺和一个小郎君搂搂抱抱,简直不要太刺激。
就离谱,这也能扯,陆雨昭听到这个消息时扯了扯唇。
她没放心上去,也以为坊间听听一笑作罢,结果愈演愈热,说得有鼻子有眼,什么譬如来凤院的苏行首怕不是幌子,来凤院附近有个规模很大的小倌院儿,有人看到顾昀光顾过;又譬如推测难怪他对家里的那位妻子格外冷漠,心道破案了破案了之类的。
没两天,便传到了老太太耳朵里,她一听差点没心梗撅过去,把顾昀叫过去劈头盖脸一顿骂。
这回是真动了怒,一连几天都冷着脸,满脸写着失望,对顾昀不闻不问的。
陆雨昭得知此事,连忙赶去老太太的院子。
顾昀正跪在院子正中,大太阳晒着,他半眯着眼,瞧着陆雨昭走过来。
陆雨昭掀了掀唇,“喂,你向老太太解释清楚啊,把她气成这样做什么?”
顾昀笑了下,“老太太不听我说啊。”
陆雨昭内心愧怍,瞧了他一眼,快步往屋子里去了。
素秋迎出来,摇头小声讲:“太夫人正在气头上,陆娘子,你最好不要在这时候——”
“我得说清楚。”陆雨昭叹气,“不是坊间传的那样……那日大相国寺门前,那个人是我。”
她向老太太说明了事情原委,讲原本想去大相国寺的书肆夜市逛逛,换了男装是为了方便。谁知出门突然腹痛,碰巧遇到了顾昀,他便将她抱上了马车之类云云……
老太太听罢气消了些,轻斥了一句陆雨昭,“你们也太不小心了,这传得满城风雨,他名声原本就坏,假的也成了真的……”
陆雨昭乖乖听训,没有反驳,“祖母,是我的错。”
虞太夫人:“罢了,你去把阿昀叫起来,滚回自己院子思过去吧。”
陆雨昭暗暗松了口气。
出了老太太的屋子,她快步走去顾昀那儿,“祖母让你起来了。”
顾昀微微颔首,拍了拍衣摆站起来。
缄默不言和陆雨昭往外走。
陆雨昭忍不住出声,“对不起,我……”
“不用。”顾昀笑得无谓,“也就是让我跪一跪。”
回了院子,岁微从小厨房出来,正兴奋大喊:“娘子,你做的冰糖炖雪梨做好了,现在要吃吗?”
见情形不对,旋即噤声。
陆雨昭冲她使了个眼色,回头,顾昀已走远。
她小跑跟上,非常不好意思地讲:“是真的挺对不起的,我和老太太说清楚了,倘若她还要责罚,便罚我吧——”
顾昀:“冰糖炖雪梨是什么?给我尝尝吧。”
陆雨昭瞬间被他岔开,忙不迭点头,“行。”
冰糖炖雪梨是不久前刚炖的,这几日岁微日日煎药给她喝。苦的喝多了,又暂时喝不了冷的,便想煮点甜的给自己。
还好她炖得挺多,小火煨着,负疚心作祟,她盛了一砂锅带走。
结果好像是她想多了,顾昀已经像个没事人一样,撑着后颈歪在坐塌上,研究一副字画。
她将冰糖炖雪梨放上榻几,非常讨好地同他讲,“郎君喜欢吃杏仁酪,要不我给你做一碗来?”
顾昀微掀眼皮,瞥了她一眼,“不用献殷勤,我说没事,便是真的没事,不用放在心上。”
陆雨昭顿了顿,“那你尝尝冰糖炖雪梨吧。”
她掀开盖子,盛了一碗给他。
顾昀端起喝了一口,“我让阿宽去樊楼买灌浆了,待会儿一起也是不错的。”
陆雨昭默了默,看来是真没事,他这个人心真大啊。
顾昀垂眼看向碗中的冰糖炖雪梨,雪梨切成滚刀块,码在碗中,梨汁浓稠却清透,入口甘美。听名字应当只用冰糖熬煮,简单做法,却意外美味。
国朝西京雪梨最甜脆,有直接吃的,蜜煎成蜜饯果子的,倒没有见过熬成梨汁甜汤的。
顾昀:“你如何想着将雪梨熬煮成甜汤的?”
陆雨昭:“这几日喝药太苦了。”
顾昀笑了下,“怕苦?”
“……嗯。”陆雨昭说,还不是现在的中药太苦了!
顾昀便唤个仆子进来,让他去书房取一罐子乳糖过来。
乳糖取来时,放上榻几,陆雨昭打开小陶罐子,随手摸了一个出来,竟然是个小小的、胖乎乎的不规则白色糖块。她塞进口中,浓郁的奶香溢满口腔,嚯,牛奶糖耶。
陆雨昭笑眯眯问:“看来郎君颇是喜欢吃甜的,能割爱分我一些吗?”
“这一罐你拿去吧。”顾昀笑睨她,“你若好透了,樊楼的乳糖真雪才叫好吃。”
乳糖真雪?甜品冰饮吗,一听就像!
这时,门外传来阿宽的大嗓门,“郎君,樊楼的灌浆我买回来咯!”
话未落,陆雨昭就见阿宽小心翼翼端着个木色食盒进来了。
打开食盒盖子,原来是个手提三层小蒸笼,三层都放着一模一样的灌汤包,陆雨昭眼睛都直了,原来这时候已然有灌汤包了!
灌浆是阿宽快马骑去樊楼买来,又快马赶回来的。
包子还热着,他往陆雨昭和顾昀跟前一人放了一个醋碟,一个空碟,催道:“郎君娘子快些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陆雨昭眼疾手快夹起一个,放在碟子里,又凑低身子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包子,浓郁的汤汁旋即淌了出来,又烫又鲜,她哈了口气,偷偷吐了下舌头。
她蓦地想起一个吃灌汤包子的顺口溜:先开窗,后喝汤,一口吞,满口香。
也不知道是谁编的,还挺贴切形象。
灌汤包里含着的一汪子汤,须得先咬上小一口才能喝到。这汤汁的诀窍在于肉皮冻。
灌汤包的做法便是将肉皮冻和猪肉肉糜一起包进包子里,上锅蒸了后,肉皮冻就化成了汤汁。
这个是猪肉馅儿的,和后世相差无几。秋蟹肥的时候,还有蟹黄灌汤包,更是汁多味美,鲜甜之至。
也不知道樊楼有没有得卖?
她笑了笑,细细观察蒸笼里的灌浆形状,个个皮薄馅满,连褶子都漂亮细致。
“这灌浆包得真漂亮。”
顾昀随口道:“樊楼的灌浆不同他处,他有个专门做灌浆的厨子,特意招进来,只因他捏能三十二道褶,每道褶子都匀称,灌浆也能包得皮薄馅足且不破。”
樊楼是汴梁城第一楼吧?
好家伙,说得陆雨昭想亲自去樊楼尝一尝了,想必还有更多精致又美味的菜肴。
陆雨昭抬眼直直看向顾昀,意图让他领悟抽空带她去吃樊楼。
顾昀似乎看穿她的想法,他“啊”了声,一字一顿说了句,“倘若你再叫声好哥哥……”
陆雨昭:“……”
“啪——”地一声,陆雨昭将筷子拍上榻几,怒了。
她都快把这挫事忘了!故意的是不是顾昀?
半晌,陆雨昭面无表情盯着顾昀:“好哥哥,我叫你一声好哥哥,你能带我去吃樊楼吗?”
顾昀稍有一愣,笑着头一点,“夫人都这么讲了,改日定当带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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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樊楼的灌浆,又喝了一碗冰糖炖雪梨,陆雨昭心满意足。正好,午膳也不用吃了。
顾昀去了书房,不知道捣鼓什么去了。
她准备走动消消食,岁微进来说:“娘子,孙十三娘让我带话给你,说是新出的鸡丝冷淘卖的很好,好多食店竟模仿了去!”
她气哼哼地,义愤填膺,“麻婆豆腐、水煮鱼片也好,蛋黄肉粽、三鲜豆皮也罢,这些是有秘方的,他们模仿不到,眼见鸡丝冷淘简单,居然厚着脸皮学着卖!”
陆雨昭眨了眨眼,没想到啊。
这鸡丝凉面的确没什么技术含量,很容易猜出来是什么东西。
她绕着卧室慢悠悠走了一圈,“你回话孙十三娘,模仿便模仿罢,沉住气,我回头重新想个菜品。”
岁微应声称是。
陆雨昭灵光一闪,喊住她,“等等,记不记得我之前做过的碱水面?鸡丝冷淘还是那个鸡丝冷淘,我们在面条上下功夫。”
时人吃称之为冷淘的凉面,面条依旧是普通面条,其实后世的正宗红油凉面,是以细碱面为面条的。
“明日我把碱面的方子带去,咱们教孙十三娘做面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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