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初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到了六年前的自己,那个还什么都没有的18岁女孩,穿着百褶裙,拖着行李箱走下公交车,踩着泥土的芬芳来到名为“永阳”的小镇。
这里,是她和杨灿初遇的地方。
是她们的故事最开始的地方。
她看到了六年前的杨灿,还不是红极一时的知名设计师,也不是时装界潮流代表,只是那个脚踩着拖鞋,穿着简单干净的白色背心,手上纹有花臂,却亲昵的揉揉她的脑袋,温柔的喊着“小初”的杨灿。
是那个桀骜不驯,不可一世的杨灿。
是她何初一直一直深爱着的人。
在那段漆黑无光的日子里,两个浑身都是伤口的人慢慢靠近,慢慢相识,然后小心翼翼的拥抱,互相舔砥伤口,逐渐成为彼此的依靠。
她和杨灿,都是一样可怜的人,却很幸运的成为了对方的救赎,那抹妄想抓住紧紧不放的光芒。
梦里,何初倚靠在杨灿身上,笑容纯真灿烂,“真好啊,真想一辈子都能和姐姐在一起。”
杨灿偏过头去,撞入了一双即使在黑夜中都掩盖不住眼底灼热的眸子,低笑一声,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清风温柔拂过,“不用想,会实现的。”
她们两个,肯定会一辈子都在一起的。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后面,全都变了样。
曾经的一切全部化为虚有,何初迷茫的站在大雾四起的十字路口,恍惚间,她似乎回到了现实。
六年,两个人一起熬过了最艰难最穷困的日子,那时候她们什么都没有,仅凭一番热血,在社会上奋力打拼着,即使遭到嫌弃,拒绝,即使面临无数次的失败,即使一天只吃一顿饭,还是冷硬的馒头和五角钱的稀粥,她们都没有因此而放弃过。
在无数个难熬的日日夜夜,她们十指相扣,热烈喧闹的心跳声在说着:没关系,她们还有彼此。
后来,她们终于熬过来了,在各自的领域里慢慢有了名气,那时候才拿到人生第一个影后奖的何初在大屏幕上承诺,她会将最好的都给杨灿,只要是她想要的,她都能给。
遗憾的是,她的承诺没能兑现,没能将最好的都给杨灿,甚至,都没能守护好这段感情。
两人之间的争吵开始变多了,吵过,冷战过,也分开过,她对杨灿的包容妥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不耐烦和怒吼。
因为工作,利益,因为不同的观念,她不止一次的甩过杨灿冷脸色,一次又一次伤害了自己曾经最深爱的人,却不自知。
在不知道第几次吵架后,杨灿孤零零的站在那儿,没有哭,只是很疑惑,“小初,为什么,为什么我们和以前不一样了啊?”
当时的她只是心里一颤,而如今,她悔恨的要死,恨不得捅死冷漠的自己。
曾经那个骄傲张扬的大姐头,最终毁在了她手里,在她的强硬态度下变得沉默,忍耐,懦弱,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最后,用最残忍的方式,离开了她。
梦境破碎,她跪倒在自己的梦里,捂着头痛哭了起来,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
“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姐姐对不起,对不起!!”
“我......我错了,姐姐,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回来啊......能不能回来看看我......看看小初......”
“小初,小初好想姐姐啊......”
止不住的泪水如断了线珍珠,顺着脸颊滑过,滑落入最滚烫的心窝,那里鲜血淋漓,血流不止。
如果,如果有重来一次的机会,我绝对绝对不会再放开你了,姐姐。
......
......
“喂!快点把钱交出来啊!”
“别他妈装聋,赶紧的!”
“快点!”
咄咄逼人的男生声音闯进耳朵,吵得何初皱了皱眉,费力的睁开眼睛,脑袋“嗡”的一声,疼得又忍不住闭上了眼。
不适应,浑身难受。
等等。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何初还没有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胳膊就被谁狠推了一把,伴随着一句谩骂,“草!老子让你快点把钱交出来,没听到吗?!”
“老大,这丫头故意的吧?!”
“咱们别和她废话,直接抢!”
何初睁眼,这才看到自己被好几个混混围在小巷子里,他们狞笑着,摩拳擦掌的朝她靠近。
熟悉。
这个场面,太熟悉了。
何初只顾着发愣,全然没注意到有几只咸猪手伸过来,结果还没碰到她的手臂,后面就突然传来一声懒洋洋的“喂”。
声音还很大。
几个混混停了下来,纷纷转过头去,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小巷子口站着一个穿白色背心的女生。
因为阳光的照射,再加上女生还戴着鸭舌帽,他们看不清楚是谁,只看到她裸露的瘦弱的右手臂上纹着花臂,一瞬间,刚才还很嚣张的混混全都变了脸色。
女生叼着烟,含糊不清的开口:“在老子的地盘上抢钱?活腻歪了吧。”
语气冰冷,且充满压迫感。
何初呆呆的站在那儿,目光却一直死死盯着面前的女生。
眼尾悄悄湿润。
“姐姐......”
*
七月份正是炎热的时候,知了声嘹亮,太阳光直射下来,照在裸露的地面上,闷热的空气被烫的荡漾着层层热浪,小镇的街道上人少的可怜,全都躲在屋檐下或者大树底下乘凉,就连偶尔有一只小猫不小心踏在有阳光的地面,很快就痛苦的“喵”了一声,收回爪子。
可想而知这天气,这天气是有多热。
杨灿却在这毒辣的大太阳下,蹲在街头抽烟。
在如此燥热的夏天,即使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白色背心,还是散不了闷热,后背很快就被汗水浸透,紧贴着皮肤,露出明显的凸出的脊骨和瘦弱的腰身。
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半截烟,烟头冒着猩红的火光,深深抽了一口,烟雾弥漫中,鸭舌帽下的那张薄唇紧抿着,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她快速的将烟头暗灭,掏出手机,破碎不堪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三个字。
小老弟。
“干嘛?”
才接通,电话那头就传来一阵吵闹的嬉笑声,那头的男生捂着手机小声说:“姐,听说你又被辞退了?”
啧。
听到那句“又被辞退了”,杨灿不爽的“啊”了一声,蹲麻了就直接一屁股坐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全然不顾脏不脏。
“我说姐,你这......”男生还想说什么,似乎有人凑了过来,“哎!阿勇你在跟灿姐打电话吗?”
“草!灿姐?”
“灿姐最近怎么不见你人啊?兄弟们可想死你了。”
“啥时候出来聚聚......”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的说了一大堆屁话,杨灿只敷衍的回了几个“嗯”,听得出来心情不是很好。
手机也不知道传到了谁那里,冷漠略带沙哑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阿......灿姐。”
“磊啊,”听到熟悉的声音,杨灿也不再把情绪藏着掖着,叹了口气说:“你灿姐我又被辞退了。”
焦磊并没有感到惊讶,“嗯”了一声表示了解,过几秒才问:“为什么?”
“为什么?”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低笑了几声,带着点苦味儿,“我老娘和那家店老板吵了一架,然后老板就把我辞退了。”
“......那就换一份工作。”
“还换啊?”杨灿掰着手指头数了数,说:“算上这次的,我已经被十六家店给辞退过了,都快把这小破镇的店得罪光了。”
前一次被辞退,她就想着下一次绝对要好好干,不能再丢了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肯招她的餐馆,当上了服务员,这次她也确实干的不错,专专心心的工作,还为此斩断了和兄弟们所有的联系。
本来以为一切都很顺利,哪想到她家那位母老虎因为餐馆女老板打牌出老千的事情,就和女老板大吵了一架,那一架吵的是昏天黑地,整条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
事后女老板觉得颜面尽失,又不想就这么窝囊的受气,干脆把气全撒在了无辜的杨灿身上,还让她赶紧滚,以后都不想再看见她。
然后,杨灿就再次迎来了失业的苦恼。
和焦磊随便吐槽了几句,她就挂掉了电话,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烟灰,抬头仰视着刺眼的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睛,快速的低下头去,迈开步伐往前走。
“算了,还是重新再找份工作吧。”
哪想她还没走几步,就听到不远处的巷子里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喂!快点把钱交出来啊!”
“别他妈装聋,赶紧的!”
“快点!”
大白天的,竟然有人抢钱?
杨灿皱了皱眉。
她这个人哪儿哪儿都是缺点,要说唯一的优点还是继承自个儿老娘的,那就是满满的正义感,看到有人受欺负就会前去帮忙,此刻碰到了这种情况,更不能坐视不管。
不过听声音,应该不止一个人,单打独斗肯定斗不过。
她随意的扫视了一下四周,看到发霉的墙角处刚好放着一根棍子,唇角勾了勾。
“在老子的地盘上抢钱?活腻歪了吧。”
杨灿拿着棍子出现在小巷口,样子嚣张至极。
那几个混混一看到她手上的花臂就知道她是谁了,明显有些畏惧。
领头的那个黄毛慌忙赔笑,解释道:“没有没有,我们怎么敢在您灿姐的地盘上抢钱啊,对吧兄弟们?”
后面的小弟们狠狠点头,嘴里不停的说“对对对”。
“呵。”杨灿吐掉嘴里的烟,略微扬起下巴,被帽子挡住的视线这才明亮了许多,也看清楚了混混后面的那个被欺负的小女生。
女生穿着洁白素雅的百褶长裙,刚好及小腿的裙摆像是绽放的一朵百合花,几缕流苏缠绕着裸露的微凹陷的脚踝。
再看看脸,更是美的让人心动。
黑色长发打着卷,皮肤很白,像是漂亮的瓷娃娃,没有任何瑕疵。
尤其是她的眼睛,是杨灿见过的所有人中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眼尾微微下垂,更增添了一份无辜感,眼睛里像是装满了星星般,澄澈明亮。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在对上她的眸子时,杨灿莫名的感觉到浑身如同火在烧,有点不自在。
黄毛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杨灿,永阳镇本来就小,而几乎镇上每个人都认识杨灿。
这个出了名的小疯子。
今天肯定是打劫不成功了,咬咬牙,他试探的开口:“那灿姐,没事儿的话我们就先走了?”
杨灿回过神来,摆摆手。
几个小混混立马就溜走了。
她没有看到,在移开视线的那一瞬间,角落里的女生双眸突然亮了,视线紧紧捕捉着杨灿的一举一动,带着疯狂偏执的占有欲,眼底深处浓烈的欲/火再也无法掩藏,全都喷涌而出。
就好像要将眼前的人揉碎了吞进肚子里刻在骨子里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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