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均蔚是租房住,他回国后要忙的事不少,没有太多空闲时间去挑选自己的住处,便很随意地在第一医院的附近租了两室一厅。因为仓促,他租住的这套房雷点不少,不过这段时间住下来,他也差不多习惯了。


    他是真的忙,所以林安笛上门的时候还看见客厅里放着整箱整箱的行李没有拆,要知道他回国都超过半个月了。


    即使如此,忙碌的林均蔚还是抽出了自己少得可怜的假期,亲自下厨招待客人。


    林安笛不谙厨艺,李鸣呈也鲜少下厨,所以他们两个虽然有心想帮忙,却也有心无力。


    林均蔚看着他们笑,没让他们动手,让他们待在客厅看电视。


    但电视机是坏的,外貌还是很年轻貌美,但任性地早早退休了。


    忙碌的林均蔚从未有机会打开过电视,所以并不知道这一点,还是林安笛帮他检验出来的。


    林安笛:“……”


    电视没的看,林安笛就去看林均蔚送她的礼物,那是一只小巧的摆件,梅花鹿造型,水晶制品,因为通体透明,所以看起来异常纯洁。


    林安笛最喜欢收集小摆件了,一时间对这件礼物爱不释手,直到临近吃饭了,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


    林均蔚的厨艺很好,这得益于他在国外做了一年的交流生,交流期间因为饮食不习惯,所以被迫自己做饭,把本来不太会做饭的他锻炼得很好。


    林安笛吃得很满足。


    她只管吃,偶尔回答一下林均蔚问她的一些日常问题,剩下时间都是在听他跟李鸣呈之间的闲聊。


    李鸣呈不是一个话多的,但他意外地能跟林均蔚聊起来,共同话题很多。


    这也是他们能够迅速成为不错的朋友的基础。


    饭后,林均蔚试图去修理客厅里坏掉的电视机,但失败了,他无奈放弃,叫了李鸣呈去书房说话。


    林安笛本来也想跟去的,但被林均蔚以“男人们的密聊”这个理由堵了回去,林均蔚往她手心里塞了颗糖,让她吃糖去。


    林安笛:“……”


    她有些泄气,被李鸣呈摸了摸脑袋才恢复精神。


    关了门,门内的气氛突变,变沉了不少。


    林均蔚的书房摆满了各种医疗书籍,放眼望去,各国语言都有。李鸣呈在书架墙前站定,从整齐的书架里取出了一本书。


    林均蔚看见了他手里的书,道:“《电影叙事中的医学人文》,里面记录了18部与医学相关的经典影片的赏析,很有意思。”


    李鸣呈“嗯”了一声,打开了书。


    还没看几行,突然听得林均蔚问:“最近还在失眠?”


    这话问得突然,但李鸣呈也不是毫无心理准备,事实上在他走进书房前就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情形。


    他顿了一下,回道:“好一点了。”


    这是谎言,林均蔚看出了他眼中的疲惫。


    林安笛以为那是因为李鸣呈太忙导致的,但不是这样,那其实是因为李鸣呈一直都有失眠的困扰。


    林均蔚是少数了解李鸣呈的失眠症的知情者之一,甚至也知晓原因。


    李鸣呈的失眠症源于一场车祸,据李鸣呈自己说,那是他九岁时候发生的事。


    九岁时,李鸣呈曾经前往小镇探望在当地休养的外公,接他的司机却在途中忽然发狂,开车撞向了路上的另一辆小车,造成了车祸。


    李鸣呈回忆当时,他听见砰的一声,一瞬间,他在巨大的撞击之下,几乎被抛出了损毁的轿车。


    他受了很严重的伤,动弹不得,而肇事的司机已经死亡,尸体残破,血液顺着地面流到他的身下,腥味令人作呕。


    小镇人少,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发现这场事故。


    撞击声冲击他的耳膜,使得他耳鸣了好一阵,但比这更加恐惧的是,当耳鸣退去,漫长又漫长的寂静降临了。


    没有人发现这场事故,他几乎以为自己要在无人之地一个人孤独地死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孩子。


    那是被牵连的另一辆车上的孩子,对方还很小,比他小多了,她所在的车子被撞得侧翻,她被束在儿童椅中一动不动。


    但她还活着,睁着一双漂亮大眼,迷茫地看着破碎的车窗。


    她太小了,大概还不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


    很偶然地,他们对视上了。


    在接下来的漫长的时间里,他们都没有离开过视线,仿佛世界中只剩他和她,他们静静地看着彼此。


    李鸣呈最后还是获救了,他在医院里躺了近半个月才清醒来,醒来后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孩子呢?”


    父母见他睁眼喜极而泣,却在听到他的问题时顿住。


    “去……天国了。”


    母亲沉痛地告知了他这个消息。


    自那以后,李鸣呈就变得夜不能眠了。


    他无法安眠,不是因为严重车祸本身,而是因为在那场车祸当中,在漫长的孤独苦痛中,他和那个孩子彼此联结,生命一体。可最终只有他活下来了,独自活下来的歉责感使他无法心安理得地安睡。


    高中时期他有过一段糟糕的成长经历,他寻衅斗殴,跟外校的小混混几乎每天一斗,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他发现在发泄之后能够睡得好一点。


    但这种方法慢慢也失效了,所以他失去了斗殴的兴趣。


    后来他又产生了进娱乐圈的念头,他想试试用演戏发泄情绪,这是个不错的方法,他得以安睡了一段日子,只是每当那个孩子的忌日临近,失眠症还是会如期而至。


    前段时间他瞒着恋人去打拳,就是因为那孩子的忌日近了,他的失眠症加重了,所以想去发泄一下。


    之所以去g市是因为他在g市预约了心理医生,这医生还是林均蔚介绍的,他在看过之后情况的确稍有好转,不过想要睡一个好觉,还是不行。


    想到这里,李鸣呈疲倦地闭了一下眼。


    他倚靠着书架,垂着眼眸,没有伪装的他此刻流露出浓重的寂寥。


    林均蔚看见了,默默叹息。


    他问:“鸣呈,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件事告诉安笛?”


    毕竟是恋人,彼此坦白很重要。


    但李鸣呈无法做到。


    他无法坐到,为此,在失眠最严重的日子,他甚至提出分开睡。


    为什么无法告诉安笛呢?


    原因有点难以开口。


    是因为林安笛总是把他看得无所不能,他不能让她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他当然不是无所不能,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罢了,恋人过分地仰视他,让他产生了不少负担,可即使负重累累,他也不能随意就展示自己的软弱。


    那是有风险的。


    他不够自信。


    是的,李鸣呈他不自信,因为他注意到了一件事,他的恋人对他的仰慕似乎大于恋慕。有的时候,他甚至怀疑林安笛是否真的爱他。


    他怀疑恋人对自己的依赖不是爱。


    这是多么糟糕的发现。


    但他也并没有放手的打算,一点也没有,说是偏执也好,他不打算放走这个人。


    因为不自信,所以他得保证自己有足够的吸引恋人的分量,保持虚假的完美是必须的。如果林安笛对他的仰慕也消失了,他大概……会疯。


    “我会看着办的。”对于林均蔚的问题,李鸣呈是这样回答的。


    林均蔚当然听得出这句话里的敷衍,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他没有多劝,只是提醒,“安眠药最好少吃。”


    李鸣呈低低应了一声。


    李鸣呈走出书房时看见自己的小恋人正在窗口的位置晒太阳,她借着外面的阳光欣赏林均蔚送的那个小鹿摆件,鹿是水晶制的,阳光照过来,晶莹剔透,煞是好看。


    但李鸣呈的目光并没有在水晶鹿上,而是举着鹿的女孩身上。


    女孩长着一张娃娃脸,五官小巧精致,皮肤很白,被阳光一照,奶白一样。


    最出色的是她的眼睛,大而漂亮,里面永远一片波光粼粼,温和、灵动。


    她的头发细细软软,摸起来手感极好——李鸣呈十分熟悉这份感觉。


    这么想着,他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走到她身后,将下巴搁在她的发顶。


    他双手抱着她的腰,力道稍有有点大。


    他迎着今日的温软阳光,有些疲惫地半阖着眼。


    林安笛感觉到了身后的低沉,愣了愣,问他:“怎么了?”


    她想了想,恍然大悟,“均蔚哥欺负你了?”


    李鸣呈问她:“如果是,你要为我出头吗?”


    林安笛:“……”


    这……


    李鸣呈道:“看来我在安笛你心里的地位不过如此。”


    这声音闻似失望。


    林安笛:“……”


    恰逢林均蔚走出来,林安笛犹豫了一下,挺了挺身子,忽然对他道:“哥,你不要欺负鸣呈。”


    林均蔚一怔,反应过来摸了摸鼻子。


    他配合这对情侣的小游戏,笑笑,说:“是我错了,以后不会了。”


    听到他这么说,林安笛侧头去看身后人,用眼神展示:看,我为你出头了。


    一侧头,她对上了李鸣呈的目光。


    后者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姿势,将下巴搁在了她的一边肩膀上。


    很近。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


    林安笛看见男人的额发滑落了下来,细碎地散落在眉眼间,透过发丝,他的眼神仿若大型野生动物看猎物时的眼神,透出平日里少见的侵略感。


    林安笛深深被这道目光攫住,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但眨眼间,侵略感一晃而逝,偏浅的眼眸中沁出点点的柔和。


    是她所熟悉的模样。


    呼吸恢复正常频率,她眼眸一弯,朝他笑。


    李鸣呈抬手揉了一下她的头发,看似恢复得平常一样。


    林安笛是在午后两点左右跟李鸣呈一起离开的,告别离开,一出门,就被李鸣呈猝不及防压在墙上。


    她惊得想要低呼,但连单音节都没能发出一个,就被李鸣呈封住了唇。


    李鸣呈的吻急切而狂躁,跟平时的风格一点不像,如疾风暴雨一般,让人心惊。


    林安笛瞪大了眼。


    哒哒——


    有脚步声从走廊另一端传来,林安笛听见了,恍惚回神,慌张地拿手推面前之人。


    “鸣呈,有人……”


    话没说完,再一次被堵住。


    “……”


    脚步声越来越近,林安笛心跳如雷,不忍看见接下来的一幕,她索性紧紧闭上了眼。


    脚步声在两人身后停顿了一下,接着——


    “靠!”


    属于年轻男人的声音响起,有些暴躁。


    林安笛在心里默默道了个歉。


    不久,那脚步声又逐渐远去。


    无事发生,林安笛松了口气。她缓缓睁开了眼,下一秒,对上折返回来的路人的双眼。


    那个路人又回来了!


    林安笛:“……”


    她的心脏都要被这一幕吓得罢工不跳了,但紧接着她就发现那个路人并没有看她,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李鸣呈。


    “李鸣呈?”路人惊疑不定。


    闻声,李鸣呈终于停止了动作。


    他略略退开,将林安笛护在怀里,侧头去看那名路人。


    此时他的头发全乱了,额发凌乱地遮住大半眉眼,看起来冷漠且不好惹。


    路人直面这张醒目的脸,他不像发现大新闻一样大惊小怪地掏手机拍照,而是抖了抖,嘴角微抽,喊出:“真的是你啊!”


    他似乎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道:“好、好久不见啊。”


    这是熟人的口吻。


    不过李鸣呈看他的表情并不像是在看熟人,他不认识他。


    他不记得这个路人,这个路人倒是记得李鸣呈。


    当然记得,他是李鸣呈的高中同学。


    李鸣呈高中时期那些乱七八糟的流言最初就来自于这位同学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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