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语非缩回手指在自己衣服下摆上稍蹭了蹭,虽然这个比喻含有夸张的成分,但栗大小姐的手臂真的好像刚从冷藏室取出的肴肉,倘若是在极炎的盛夏里,恐怕还能看见丝丝凉气往外散逸。
她站在床侧,越过上半身将团成一捆的被子扯平整,重新覆上栗玦明明不省人事却仍看起来十分紧绷的身体。
栗玦不甚适应地锁起眉头,一直没有放下。
王语非就这样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她伸出那根刚挨了冻的手指将栗玦划过颊畔的一绺碎发轻轻撇去。
唔,栗大小姐其实也尤为好看。
不同于二小姐招摇的妍丽,大小姐的冷情让她整个人仿佛琉璃灯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胧,璀璨,让人害怕手一搅便支离破碎。
思绪到此处戛然而止。
她在想什么呢?
她一个灰头土脸的打工妹,怎的还评论起两位大小姐的容貌来了?
王语非揉了揉脸蛋,为了防止自己继续胡思乱想,她退出了休息间。
在等医生接手的间隙里,王语非被栗玦摆在办公桌上的一排药瓶吸引住了视线。
果真如二小姐所言,这人“嗑.药”的数目让人叹为观止。
王语非心头隐隐浮现一层焦灼。
从她的角度出发,一个人生了大病不在医院躺着,医生还能放她出来工作溜达,难道是这人大限将......
不不不!
王语非连忙甩了甩脑袋,把那些过分凶险的推测甩去九霄云外。
她拿起靠近手边的一瓶药片,跟瓶上注明的文字大眼瞪小眼。
看起来很像英文单词,只有小部分存在差异,王语非大概知道这些是德文。
她打开手机调出德语词典,将这些医学名词输入对话框内。
刚开始因为搞不清楚大意,她先搜到的是药物的品牌名称,后来才逐渐厘清这是一种中枢性的止痛药。
和一般抵御头疼、痛经之类的传统非甾体抗炎止痛片不同,这种中枢性的止痛药常用于神经性痛感。
栗大小姐究竟生了什么病?发作起来会疼得很厉害么?
王语非正查到惊厥、癫痫患者常常服用这类型的药时,被身后倏忽而来的开门声吓了一跳。
她肩膀耸立地回头望去,只见栗玦半撑着壁柜站在几步之外,一双寒眸漠然地打量着她。
通常当一个女孩子将头发披散下来都会达成柔化气场的效果,但栗玦偏不,长发掩面,她看起来仍是那副孤冷而难以接近的样子。
“栗总,身体还有哪里难受么?”栗玦能醒转过来,王语非松下悬着的心,不自觉地变作了日常的口气。
栗玦望向王语非的眼神已经褪去初见时诸多的碰撞和拉扯,逐渐沉静下来。
她不答反问道:“你拿着我的药做什么?”
王语非蓦然生出一种偷翻主人家东西还被抓包的羞耻感,放下手里被握得烫哄哄的药瓶,垂下脑袋连连道歉。
栗玦默默凝视着她,稍隔片刻后似是不以为意地越过她,拿走了办公桌上的手机。
微垂眼帘,栗玦摆弄着手机拨通了栗瑶的电话。
栗瑶那头很快接起,爽朗的声线极具穿透力,即使没开扩音,王语非也被迫听了一耳朵——
“诶?是小王吗?”
栗玦长指抵在音量键上扣了扣,而后悠悠道:“你觉得她会有我手机密码?”
栗瑶干笑两声:“原来是姐姐啊,你醒啦?”
“明知故问。”
“我才刚下到办公室你就醒了,看来有小王照顾你,就是不一样哦~~”
“少胡诌了,我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嘿嘿,姐姐老这么口是心非。不过我都已经跟小王说定了,工资都开好了,你就收了她呗!”
“我不需要生活助理。”
“家务是可以由钟点工做,但你这不是刚回国人生地不熟的么,小王可以给你当翻译,帮你尽快适应上海的生活呀!”
闻言,栗玦唇边浮起一抹讥诮的冷笑:“哦?你是说用她那口湘普来给我翻译?”
察觉到栗玦斜睨过来的目光,小王腾地涨红了脸,绞着衣角不知如何是好。
在栗玦调低音量后,王语非虽然听不见电话那头栗瑶的回复,但她所掌握的单边信息量已经足够她还原两人的对话内容。
她出身湖南湘潭的一个小村落里的小村落,直到上了乡里的初中平日和老师同学交流还是讲的当地土话。
大学时候过来上海念书,距今也有七八年,不过这一口带着湘味儿的普通话确实很难纠正就是了。
但口音这种东西,那么容易分辨出出处吗?
栗大小姐用的是“湘普”这个词儿,说明她很清楚自己是湖南人。
啊......
王语非心里打了个突,莫非栗瑶说栗玦“珍藏”了她的个人简历,经常拿出来翻阅什么的,都、都是真的?!
不然怎么解释人家刚从德国回来几个月,公司的事都周转不过来,还有空关心一个小职员的身份来历。
不过话又说回来,栗大小姐旅居德国十多年,没有像样的中文交流的环境,回来之后国语还是说得那样标准,真叫她羡慕啊……
王语非兀自纠结着语言弱项,没发现栗玦已经结束了和栗瑶的通话,转而通知赶完一大半路程就快抵达公司门口的钟医生原地折返回去。
“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吧。”
“嗯,知道了,下个月就去医院复查。”
“没有捉弄你,是栗瑶搞错了。”
那头的钟医生显然比栗瑶更具叨叨叨的杀伤力,但栗玦全程语调平平地随意敷衍着,总是能让对她热脸相迎的人吃瘪受挫。
一个巴掌拍不响是多让人胸闷的一件事,钟医生说得口干舌燥,对面的病人却不为所动,他最后只好了无兴致地挂断了电话。
将手机扣回桌面,栗玦看向王语非:“怎么?已经到工作时间了,你还打算继续留在这里?”
“那个,关于生活助理的事……”小王抬了抬眸,弱气地嗫嚅着。
“栗瑶一定要将你塞给我。”栗玦说这话时的口气太过平铺直叙,让人无法分辨她话里话外是默许还是嫌恶。
毕竟小王方才并没听完整电话的下半截儿。
“栗经理也是关心你......”
很常见的开头。
栗玦微微敛眉,就在她以为王语非紧接着就会蹦出诸如“你就当成全妹妹的一片好意”抑或是“你不想答应也别伤她的心”之类规劝的言辞。
小王却是直愣愣道:“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嗯?”栗玦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样的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起承转合的关系么?
小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解释道:“如果栗经理的干涉让你觉得不自在,那我出现在你身边,对你来说还算不自在之中比较自在的事吗?你这次拒绝她,保不准她之后还会想办法安插别的人进来。”
小王的发言着实出人意料。
这家伙看起来寻常而不具威胁性,但却轻易点破主脉络里暗藏的玄机。
那道凝聚在王语非面庞之上的视线陡然现出几许玩味,栗玦松开眉宇:“你这是在毛遂自荐?”
“差不多吧,我只是说出一点稚拙的看法。这份工作,栗经理开出的工资挺高的,我想争取一下。”王语非坦白了一半。
至于另一半么……
有一个疑问梗在她的胸口,她比任何时候都想探究追寻。
栗玦她......
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她......
像她这样的性子,一百次里也只难得争取这一次。
......
良久的沉默之后,栗玦坐回窗边的办公椅,手撑在金属栏杆上,任由窗外带着热度的微风拂起她的发梢。
“你会做饭吗?”
这问话来得有些突兀,但王语非很快接上了。
“会一点,家常手艺。”
“会开车吗?”
“有驾照,很少开。”
“会打呼吗?”
“???”
眼见立在她面前的王语非露出一脸惊疑的表情,栗玦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问题也太奇怪了吧,让人全然摸不着头脑!
小王缩了缩下巴,审慎地回答:“应该不会吧,没听人说起过。要不我回去问问我室友?”
目前小王处于与另一个来自江西的护士合租的状态。两人虽然睡的是两间房,但她室友值夜班回家的时候她通常酣睡正盛,如果打呼应该会被室友听见吧?
“不必了。”栗玦轻描淡写道,似乎并不真的在意答案。她随即将一把车钥匙从桌面的这一头推向王语非那头。
王语非没敢伸手去接。
栗玦下颌冲着车钥匙一扬:“不是要当我的生活助理么?开车接送我上下班应该在合理工作范围内吧?”
这下小王立马心领神会:“好的,栗总。我待会儿下班会先下去试试车的,手有点生了。”
“嗯,聘用合同我稍后会联系法务部草拟一份。”
“那个,栗经理她也......”
“她和你怎么说的,我不管,我只走我这边所需的流程和手续。”
“唔,好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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