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气温还很凉,空气中浮着薄薄的雾。
楼下的早餐铺都已经开张了,亲切的吆喝声一声接着一声,各种食物的香味混杂在一起,
度念推开沉重的防盗门走出来,穿过街道,经过一个又一个早餐铺。有认识的老板跟他打招呼,他也微笑着回一句早上好,一切都像是往常一样平常又美好。
如果他身后没有跟着一个碍眼的人的话。
傅枭已经把那件脏了的外套扔进了楼下的垃圾桶,身上只穿了一件长袖,跟街上所有裹着厚厚衣服的人形成鲜明对比。
许多人都朝他们投来好奇的视线。
不仅是因为傅枭身上的衣服,还因为他出众的外貌和气质,虽然那张帅气的脸上青紫了一块,但也丝毫不显突兀,反而还添了点不羁的气质。
更别说傅枭还跟度念走在一起,更是引起大家的好奇心。
度念加快了脚步,直到走出了楼下的街道,才不耐烦地回头扫了傅枭一眼:“离我远点,烟味太熏了。”
傅枭听话地离他远了点,只是还是跟他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除了脸上有伤之外,胸口和腿上都有很大块的淤青,度念昨天没有留情,每一下都是用了狠劲,要是换个人受了那几下,估计要在医院躺个几天。
傅枭其实并不怕疼,昨天他的注意力一直在度念身上,几乎没有感觉到疼痛。
直到他站在度念的家门口外面,听见一门之隔的度念说要给盛闻燃涂药,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上的疼痛。
不止是度念打的地方疼,其他地方也疼,像是几十年来从来都被他忽略的疼痛,在那一刻都卷席而来,疼得他连呼吸都困难。
他站在门外,想着度念会不会像以前对他一样,认真地帮盛闻燃涂药,说不定脸上还会带着心疼。
傅枭记得他打了盛闻燃的肚子,所以度念还会掀开盛闻燃的上衣,把药涂在他肚子上。
傅枭知道自己身上的伤一定比盛闻燃还要严重,可那是度念亲手打的。度念不会心疼他。
他在门外嫉妒得快要发狂,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下楼买了几包烟,点了一根又一根,才终于冷静下来。
他原本是从来不碰烟的,上一世在度念离开后,他才开始用烟麻痹自己。
现在看到度念嫌弃的样子,傅枭又开始后悔,他早该想到度念不喜欢烟味,竟然还让度念看见他抽了那么多烟。
加上他昨天冲动之下做的事,一定让度念更反感他了。
傅枭后悔莫及,他想起自己昨晚在门外想了整晚的事,抿了抿唇,喊了度念一声。
度念脚步迈得飞快,以为已经把傅枭甩在了身后,没想到傅枭竟然还一直跟在他身后。他听到傅枭喊他,也没有回头。
“度念,我们以前的家已经按之前的样子布置好了,你在外面住不习惯的话,可以回来住。”傅枭原本磁性的声音有点哑,“要是你不想见到我,我可以搬出去。”
度念原本打定主意不管傅枭说什么都不理睬,听到这句话还是没忍住回过头,冷冷地盯了傅枭一眼:“我们的家?你昨天就想把我带到那里去吗?”
傅枭愣了一下,声音顿时卡在喉咙口。
他昨天听到度念亲口说出他跟别人一起住,一瞬间理智都被烧尽,只想把度念带回去,所以才会冲动地做出那样的举动。可在度念眼中,就是他想把度念像上一世一样关起来。
但他根本没有那样的想法,他只是忍受不了别人跟度念走得那么近,只是想跟度念回到以前的生活。
“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度念又问,“傅枭,你没有你自己的生活吗?”
傅枭身形一僵,喉咙有些发涩。
他上一世已经过够了没有度念的生活,可现在度念站在他眼前,却问他没有自己的生活吗。
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度念跟别人过他们的生活吗?
度念没等到他的回答,直接转身走了。
傅枭下意识跟了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害怕追上去后,度念会让他回去过自己的生活,就像上一世一样。
他望着度念的背影远去,在街道上站了许久,身上的温度逐渐被寒风带走,浑身冰凉。
直到口袋里的手机响起,他才动了动僵硬的身子,拿出手机。
电话那边是叶助理的声音:“傅总,盛先生刚才打电话过来,问您昨晚为什么没去……”
傅枭有些不耐烦,“这也要通知我吗?”
他昨晚原本是约了人,后来又让叶助理替他去了。如果对方不满意的话,可以直接取消合作,难道还指望他登门道歉?
叶助理擦了擦额上的汗,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笑盈盈的人,对着电话连连道歉。
傅枭挂断电话,心里划过一丝不对劲,可他现在心思全在度念身上,一时也没有再细究。
度念终于甩开傅枭后,脸色也没有好多少。
他没想到傅枭会说出那样不可理喻的话,甚至还想让他回到那个房子里。
难道傅枭还像上一世一样,认为自己离开他就活不了,所以什么都要替他决定吗?
度念走进培训中心,去洗手间洗了个脸,对着镜子做了几个深呼吸,才终于调整好了心情。
他一点也不想被傅枭影响现在的生活。
如果傅枭没有记忆的话,他这一世原本应该跟傅枭毫无交集,可偏偏傅枭阴差阳错有了记忆,还想把他的生活拉离原轨。他绝对不能再栽一次。
度念把精力投入到工作中,不再想傅枭的事。
上午的课程很快结束,度念把上午最后一节课的学生送到大厅,跟他们说了再见,然后推开员工休息室的门。
刚走进去,熟悉的音乐就在耳边响起。一个女同事靠在椅子上,低头看手机上的视频,声音就是从那传出来的。
度念平时不怎么听歌,但这首曲子却让他感觉十分熟悉,只是一时也没想起是在哪听过。
“度老师,”那个拿着手机看视频的同事看见他,立刻朝他招了招手,“这个人长得好像你那天带来的弟弟啊,你快来看看。”
那天度念带盛闻燃去了培训中心的野餐活动,很多老师和同事都对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再加上盛闻燃本来外貌就出色,很容易让人记住,所以现在同事看到网上一段弹吉他的视频,立刻就想起了盛闻燃。
度念走过去看了一眼,视频里的男生坐在酒吧的舞台上,头微微低着,看不见正脸,修长的手指正在拨动吉他琴弦。
只是一眼,他就认出那是盛闻燃。
盛闻燃之前在酒吧街上已经算是一个小网红,但不去酒吧的人都还不知道他,只是随着去酒吧拍照拍视频打卡的人越来越多,网上也开始有越来越多的人认识盛闻燃。
视频里的这首歌度念只听盛闻燃弹过一次,所以刚才听到的时候只觉得耳熟,一时没有想起来。
有其他同事也跟着过来看了一眼,然后连连点头:“是好像诶。”
度念笑了一下,“这就是他。”
同事们都被吓了一跳,又凑近了看看,其中一个同事指着发这段视频的账号,语气惊异:“这个人粉丝可多了,平时只发明星的视频,你弟弟也太厉害了吧?”
“我也刷到了!”另一个同事把手机给他们看,屏幕上是同样的视频,但发布的账号不是同一个。
“这个人的粉丝也好多。”同事感叹了一句。
度念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拿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看。
虽然盛闻燃被发在网上的视频不少,但大部分都是酒吧的顾客用个人社交账号发的,能看到的人也有限。现在一下冒出两个粉丝多的账号发了盛闻燃的视频,还都是同样的一段视频,怎么想都有点不对劲。
没想到刚打开视频软件,他就看见了第三个发布这段视频的账号。
度念知道这些软件上有些营销号会为了热度发跟别人同样的内容,可盛闻燃现在连网红都算不上,哪来的热度给这些营销号蹭?
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可把评论和转发翻了个遍,也没看见什么不好的内容。
评论里都是千篇一律的夸奖,还有几条评论在科普视频中的歌曲是盛闻燃自己写的,又引来了更多的惊叹和称赞。
所有的评论内容都十分平和,却让度念心里更觉得不对劲。
可他也不知道到底是哪里不对劲。盛闻燃现在只是在酒吧街有点小名气,谁会大费周章地去做这些事?
一直到下午,度念也没有想通这个疑问。
下班的时候,他又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发现盛闻燃的视频已经被更多人转发了。
不仅如此,盛闻燃以前的表演视频也被找了出来,甚至还有在s国时候的表演视频。
有人在评论区发了一个账号,说是盛闻燃本人的账号,许多人给这条评论点了赞,所以这条评论被顶到了前排。
度念点进去看了一眼,发现那确实是盛闻燃的私人账号,里面还有盛闻燃前几天拍的野餐照片。
他边走出培训中心,边给盛闻燃打了个电话,问他有没有受这件事的影响。
盛闻燃当然也知道了今天的事,但他的声音比度念想象中平静:“也没什么,只是突然有很多人来关注我,还说要来酒吧看我表演。”
盛闻燃对名气没有什么兴趣,所以今天一下得到了那么多的关注,也没有多兴奋,甚至还没有度念夸他新写的歌好听时兴奋。
“可惜我最近都去不了酒吧,嘶——”他说话时扯到了脸上的伤,没忍住倒吸了一口气。
度念心里放松了些,又问他今天有没有涂药,得到肯定的回答后,才挂断了电话。
如果今天这件事真的只是偶然,对盛闻燃应该也没有多少坏处,只要不影响到盛闻燃现在的生活就好。
有更多的人支持盛闻燃,说不定是一件好事。
度念正思索着,脚步突然一顿。
让他从昨天心烦到今早,好不容易被他忘在脑后的人,又出现在了路边。
简直是阴魂不散。
傅枭早上回去后,在公司想了一天的说辞,想跟度念把事情都解释清楚,再对昨天的事道个歉。
他练习了无数次要说的话,可现在度念根本没有要听他说话的意思,径直在他面前走了过去,把他当成了空气。
傅枭迈开长腿跟了过去,不厌其烦地喊他:“度念。”
度念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就心烦,眉毛用力地蹙了下,最后只是把脚步迈得更大。
“度念,我想跟你谈谈,可以吗?”傅枭跟在他身后,语气尽量放得很轻。
可他是第一次这样请求别人,不管怎么把语气放轻,听起来还是有点生硬。
度念终于看了他一眼。
他也是第一次听到傅枭会用这种句式说话,虽然听起来似乎没什么诚心,但也比以前顺耳了一点。
“谈完你就能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吗?”度念停下来问他。
其实度念觉得自己跟傅枭根本没有什么好谈的,可如果傅枭跟他谈完之后,能放弃继续来找他的念头,他也不是不可以跟傅枭好好谈谈。
傅枭看到他愿意停下来,原本还有些欣喜,以为度念是愿意听他说话,听到那句话,心又沉了下去。
度念不是愿意听他说话,只是想让他永远不再出现在眼前。
可度念愿意跟他谈谈,对他来说就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傅枭下颌绷紧,许久才点了下头,“嗯。”
度念看了他一会,眼睛很轻地眨了一下,“去哪谈?”
“去附近的餐厅吧。”傅枭顿了一下,又补充了几个字,“你觉得怎么样?”
度念没有拒绝,“可以。”
似乎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傅枭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脸上出现一点喜色,赶紧带度念走到他的车旁边。
度念垂了垂眼,还是跟着他走到路边。
傅枭是自己开车来的,他走到副驾驶座,帮度念打开车门,喉结不自觉地上下滚了滚。
他上一世很少有载度念的时候,大部分时候都是司机开车,他和度念坐在后面。因此在现在这一刻,傅枭竟然有一丝紧张。
等度念坐进副驾驶,傅枭才帮他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坐下。
坐进驾驶座后,傅枭转头看了度念好几眼,喉咙有些发紧,还有些不敢相信度念坐在了他的副驾驶座上。直到度念疑惑地看过来,他才赶紧看向前方,踩下油门。
虽然刚才说是去附近的餐厅,但傅枭从后视镜里看了度念一眼,还是决定去一个稍远一点的餐厅。
车子平稳地驶上了马路。
度念看向窗外,在数不清第几辆车从他们旁边超过后,终于忍无可忍,皱眉看了旁边驾驶座的男人一眼:“没油了?”
以前飙车的时候像不要命一样,怎么今天就成了乌龟。
傅枭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他当然是故意开慢的,只为了能跟度念在车上待久一点。可要是说出来,度念一定又会不高兴。
他刚想把油门往下踩,突然想到了什么,轻咳了一声:“我腿还有点疼。”
度念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看了他的腿一眼,才想起昨天的那一脚。
他那时候用了全力,傅枭今天还能站起来,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度念没有再催他,免得等会路上出什么事,就得不偿失了。
车子以龟速在路上行驶了许久,如果不是因为这辆车的牌子太显眼,周围根本没有车子敢靠近,生怕剐蹭到一点,不然估计早就被骂了一路。
可惜就算用再慢的速度,也还是会有到达目的地的时候。
车子刚在餐厅前面停下,度念就解开安全带下了车,没有等傅枭过来帮他开门。
餐厅外面的人见到傅枭,立刻恭敬地点头,带他们往里面走。
里面的环境很雅致,精美的屏风错落有致,墙上挂着零星几幅画作。但度念没有什么心情欣赏,他跟在带路那人身后走进包厢,在餐桌旁的位置坐下。
带路的人很快离开了,帮他们关上了包厢的门。
傅枭在他对面坐下,视线微垂,不知道在想什么。
餐桌上已经准备好了几道菜,正腾腾冒着热气,度念随便扫了一眼,就看到那几道菜都是他的口味。
他对餐桌上的菜视若无睹,只是盯着傅枭:“你想跟我谈什么?”
傅枭放在桌上的手动了动,“先吃点东西吧。”
“我不是来吃东西的。”度念眼里没什么情绪,抬眼看着他,“有什么话就直说,我还急着回家。”
“家”这个字让傅枭眼神有些晦暗,他知道度念指的是跟盛闻燃一起住的那个地方。
“如果是今天早上那些话的话,就没有必要说了。”度念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又冷冷地丢出一句。
“不是,”傅枭赶紧否认,他垂了垂眼,“我是想跟你道歉。”
“道歉?”度念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气有些疑惑,“因为哪件事?”
他是真心实意地感到疑惑。因为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傅枭都做了太多惹人烦的事,光是一句想要道歉,他还真不知道傅枭指的是哪一件事。
可这句话听在傅枭的耳中,就是在讽刺。
傅枭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声音微沉:“因为昨晚的事,还有……上一世的事。”
度念的脸色微微变了变。
“我那时候误会你……”
“行了。”度念语气淡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我不会抓着上一世的事不放,如果你要跟我谈的就是这个,那我就先走了。”
这句话让傅枭心一下沉了。
不会抓着上一世的事不放。度念指的肯定不止是那个误会,还有上一世他们之间所有的事。
虽然心已经沉到了底,但眼看度念就要离开,傅枭还是艰难地换了个话题:“还有昨晚的事,也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做那样不尊重你的事。”
度念耐心地听他说完,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嗯,说完了吗?”
傅枭其实还有很多想说的话,可似乎每一句说出来,都只会让度念立刻起身离开。
以前度念愿意听他说话的时候,他总是很少跟度念说这些话,可现在度念不愿意听了,他倒是有一肚子的话想要跟度念说。
“度念……”
一阵铃声打断了傅枭接下来的话。
度念低头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接了起来。
“喂,”他眉眼间的距离感消失,语气轻松:“我没事,路上遇到个推销的,等会就回来了。”
听到电话那边说的话,度念唇边不自觉带了点笑意:“琴弦又断了?邻居没来敲门吧。”
盛闻燃受伤了不能去酒吧,出门也有点勉强,就在家里弹吉他打发时间,没想到才刚弹了一会,琴弦就碰巧又断了。
“我现在回家,等会经过琴行的时候帮你买吧。”度念站了起来,拿起自己的东西,边说边往外走。
傅枭在度念接起电话的那一刻就知道电话那边是谁,但他没想到那边才刚说了两句话,度念就准备离开。
他有些急切地跟着站了起来,“度念,我们还没谈完。”
度念扫了他一眼,跟电话那边说了一声,挂断电话。
“不好意思,我有急事。”
“急事?那小子的事就是急事吗?”傅枭有些不愿意相信。
他刚才不是没听到度念说的话,不过就是一根琴弦,度念竟然说那是急事。
以前度念只把他的事情放在最重要的位置,可现在似乎随便一件事,在度念心中都比他要重要。
度念没有说话,但事实不言而喻。
“你的话我已经听完了,希望你可以说话算话,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他绕开傅枭,离开了包厢。
傅枭呆在原地,一开始的那点欣喜早就消失殆尽,心里像是被撕开了一个裂口,汩汩的往外淌着鲜血。
度念走出包厢,外面穿着西装的人立刻给他带路,还准备帮他叫车,他拦住了那人的动作:“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他刚才在来的路上一直看着窗外,记得离餐厅不远处有个公交车站,坐车回去也就几个站。
正准备离开,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
度念原本没有在意,但那人的视线直直地落在他身上,让他有点不太舒服,皱眉看了回去。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一双眼睛的眼尾微微上挑,有点像是狐狸。
那人对上他的视线后,也没有避开,反而朝他笑了一下,走进了他身后的餐厅。
度念怔了一下,觉得那人笑起来的样子有几分眼熟,可他记得自己不认识这样一个人,又想不起是在哪见过。
他思索了片刻,没有再多想,脚步匆匆走进了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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