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官寒越不肯应允,官钦山激动起来,气息微喘,仪器上显示的心率越来越快,数字不停地往上走。
宋颜依在外面看着,心都揪成了一团。
官寒越连忙起身去帮官钦山顺气,想去按床边的呼叫铃,被他抬手阻止了。
官寒越神色痛苦,朝他郑重地点了点头,官钦山这才慢慢平复下来,一脸欣慰。
官寒越从病房出来,见宋颜依站在门口,手里还挽着他的大衣。他深看她一眼,接过她手里的衣服,“去跟爷爷说说话吧。”
闻言,宋颜依眼眶一热,点了点头,进了病房。
她努力压下心中的酸楚,面带微笑,走到官钦山病床前坐下,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爷爷,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官钦山语气和蔼,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
他的手有些粗糙,还有些凉,宋颜依连忙将另一只覆在他手上,轻轻摩挲着,“爷爷,你要累了就休息一下,我再来看你。”
官钦山轻轻摇了摇头,“不累。”
宋颜依倾身过去,双轴靠在病床上,将官钦山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撒娇道:“爷爷,你要快点好起来,去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官钦山露出欣慰的笑容,缓缓说道:““好孩子,爷爷想参加你的毕业典礼,还想以后能参加你的婚礼,亲手把你交到爱你的人手上。”他停下来,闭了闭眼睛,接着说道:“可是,爷爷怕是等不到了。”
他的手越来越凉,声音也越来越微弱,仿佛每一个字都是尽力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样。
“不会的爷爷,你会长命百岁的。”宋颜依赶紧打断他,声音哽咽。
“丫头,不要哭,爷爷不喜欢看你哭。”官钦山轻轻抚摸着她的脸,眼里满是疼爱。
他嘴唇翕动着,好像每说一个字,力气就少了一分。
宋颜依声音止不住地颤抖,却还是笑着看他,“我不哭……不哭!”她有些语不成调,说完,咬着下唇,不肯让那一丝哽咽溢出来。
官钦山点点头,扭头看了看一旁的杨律师。
杨律师将早准备好的文件递给宋颜依:“宋小姐,请你在这些文件上签字。”
宋颜依不肯接,一个劲摇头:“爷爷我不要这些,我只要你好起来。”
“傻丫头,这是爷爷给你准备的嫁妆。”官钦山微眯了眼,想象着送她出嫁的情景,“我们颜依丫头穿婚纱一定很漂亮。”
他脸色苍白,连嘴唇都有些乌,好像突然被抽去了力气,气若游丝。
“爷爷,先休息一下好不好?”宋颜依握着他手的力量紧了紧,“先不要说太多话。”
官钦山闭上眼睛,摇头,“好孩子,爷爷要走了——”
“不,不……”宋颜依感觉到他抚摸她脸的手似乎没有力气了,她不停地摇着头,“不要,爷爷不要,我已经没有多的亲人了!”
父亲已经不在了,母亲还躺在床上,十三年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十三年前,非亲非故的老人将她带进官家,尽心抚养,给了她一个遮风避雨的港湾。他陪伴她的时间比父亲还久,早已经是她的亲人。
官钦山努力扯了扯嘴角,断断续续说道:“你要……开开心心的,过好……过好你自己的……人生。”
说完,他缓缓闭上眼睛,神色安详,像是突然间睡着了。他的手冰凉,没有了一丝温度。
宋颜依整个愣住,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旁的宋律师已经站了起来,不停地按着呼叫铃,冲病房外喊道:“医生!”
病房里很快涌进来一群医护人员,开始对官钦山实施抢救。
宋颜依脑子整个懵掉,愣愣地站起身,不知被谁撞了一下,差点摔倒在地。
她退后几步,双眼通红,浑身抖得像筛子,看着一群人围着官钦山,上除颤仪,给他做心脏复苏。
她已经没有了别的直觉,只感觉彻骨的寒,冻得骨头都生疼。
宋颜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病房里出来的,直到眼前出现一个挺拔的身影,她怔愣片刻,抬头,对上官寒越微红的眼眶。
一瞬间,宋颜依眼里蓄满泪水,眼前一片模糊。
“哭什么哭,简直晦气!”俞新梅尖锐的声音传来,“你是要诅咒爷爷吗?”
闻言,宋颜依便不敢再哭,一汪泪欲落不落,就那样噙在眼眶里。
模糊的视线里,官寒越抬手过来,像是要帮她拭泪,宋颜依慢慢闭上眼睛,泪缓缓滑落,下一秒,便被他温热的手指拂去,徒留一抹冰凉。
奇迹没有出现,医生走出来,朝他们深鞠一躬,满脸遗憾:“对不起,请节哀,我们已经尽力了。”
宋颜依越过人群看过去,护士已经在扯白布盖上官钦山的遗体,那张被岁月雕刻得慈眉善目的脸庞,正一点点被遮去。
宋颜依知道,爷爷已经远去,彻底消失在了她的生命里,这个半路来到她身边的亲人,在往后的岁月里,再也不复相见。心里某处崩塌了,她颓然地跌坐在地上,地板刺骨的寒升起,她没有知觉,竟一点不觉得冷。
她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歇斯底里,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任眼泪肆意流淌,她浑身冰凉,只有眼眶是热得,眼泪是烫的。
蓦然间,一道阴影笼上来,一双手撑在她的肩上,她抬眸看去,官寒越蹲在她面前,双眼通红,眼底悲怆凄凉,好似一夜间,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
她像是在茫茫雪山间迷路的旅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遇到的同类,那种孤单绝望在一瞬间得以释放,她终于忍不住了,靠在他身上放声哭起来。
她顾不得去管别人,她只知道,今夜之后,她的亲人,只剩下躺在病床上的母亲,那个可能永远不会醒来,无法跟她说一句话,永远不会对着她笑的姜瑶。
她才二十五岁,何以孤单至此?
宋颜依叩首在他肩头,尽情地发泄,今晚,就让她放纵一回,将这些年所受到的苦和难,痛与殇,都尽数哭出来。
官寒越单膝跪在地上,支撑着她,他埋首在她的发梢,她的身体在颤抖,那样凉,没有一丝温度,他抬手,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脊背。随后,他感觉到肩头一阵温热,衣服已经她的眼泪浸湿。
官寒越静静地搂着她,心脏被无尽的悲伤啃噬,那蚀骨的疼痛随着每一根神经游走全身,与其说是他在支撑着宋颜依,不如说他此刻也需要她的支撑。
五岁那年,他失去了母亲,连带着父亲也成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是爷爷官钦山,将他带在身边,抚育他,教导他,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到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他总以为时间还很长,一切都还来得及,他总有机会可以在爷爷跟前尽孝。他曾经对爷爷说过,毕业之后,再给他三年的时间证明自己的能力,让爷爷放心将官氏交到他的手上。
如今,他做到了,得到了爷爷的认可,可爷爷也不在了。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生生剜去了一块,破了个洞,血汩汩地往外冒,连同眼泪,也跟着不受控。
宋颜依正伤心,感觉脖颈处有一道温热滑过,是他的眼泪,那清晰的触感灼得她心头一颤。她哭得不能自已,都没有想过,官寒越的悲伤不亚于她。
他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平日里那个精神抖擞的老人却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如今醒来,话还没来得及跟他说上几句,就撒手人寰,他心里该有多痛,多悔啊!
宋颜依一阵心疼,伸手去环了他的腰身,将他紧紧抱住,这个无眠之夜,他们的悲恸,是相通的。
官钦山的遗体很快被送入殡仪馆,在那里设了灵堂,一家人齐齐穿上孝服,跪在灵堂前。
官云峰和俞新梅年纪大了,跪了会儿便去一旁休息,官云峰面色憔悴,一下子像苍老了好几岁。
官继泽和官心颖跪了两三个小时,也有些支撑不住,只有宋颜依和官寒越,跪了一整夜,直到天亮。
被人扶起来的时候,宋颜依整个膝盖都已经没有知觉了,却止不住地抖,站都站不稳,倏然间,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扶稳。她抬眼看去,官寒越正站在她旁边,面色如灰,嘴唇苍白,没有一丝血色,清亮犀利的双眸,了无生趣,哪还有半点光芒。
宋颜依一阵心痛,嘴唇翕动着,却一句安慰的话也说不出,眼里心里又酸又涩,可是再无半点泪意,仿佛一夜之间,泪已经流干。
“去旁边坐会儿吧。”官寒越声音晦涩沙哑,每一个字都说的艰涩无比。
宋颜依摇了摇头,没说话,两眼无神,一片虚空。
一家人从殡仪馆领了官钦山的骨灰,由官寒越抱着。
原本高高大大的一个人,烧成骨灰,装在一个小小的骨灰盒里。人这一生,不论贫富,到最后,终归是尘归尘,土归土。
遵照官钦山身前的遗愿,葬礼一切从俭,前来吊唁的人,除了一些世交和集团高层,再无其他。
在送官钦山去墓园的路上,寒风刺骨,冻雨未歇,淅淅沥沥打在身上,透心的凉。
官寒越抱着骨灰盒,走在人群的最前面,他依旧挺拔笔直,可是背影无比的孤寂落寞。
宋扬上前给他撑伞,他摇摇头,拒绝了。
官钦山被葬在他的妻子身边,旁边葬着的,是他们的一双儿女。
这些人,宋颜依都没见过。
官家是做茶叶生意起家,到了官钦山这一代,便开始涉足其他的领域。
官钦山是商业奇才,四十多岁接手家族企业,用了不到四十年的时间,将官氏集团带向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涉及房地产,酒店经营,医药,科技,金融,娱乐等多个领域。
官钦山与妻子育有两儿一女,但在官钦山开疆拓土的时候,妻子和一儿一女死于车祸,酒驾的肇事司机当场身亡,官家便只留下官云峰一根独苗。
关于此,民间种种流传,脑补出多少豪门秘辛事。
墓碑上,官钦山的遗像,慈眉善目,仿佛还在笑,宋颜依给他献了花,静静地看了一阵,在心里跟他告了别。
爷爷,再见了,愿你在天堂,跟家人团聚,永远快乐安康!
这一次,宋颜依没有哭,爷爷临终前说过,不喜欢看她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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