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酸。
可以说，与他并肩而行这种行为都深深地刺痛了我们矜持高傲的大管家，巴克·锡德的强烈的自尊心——这实在是太有失他的庄园管家的身份了。
但他决不能把这种不情愿表现出来，因为这位寒酸、窘迫、仪态极差的年轻人，却是他的主人唐蒂斯伯爵的座上宾、在千钧一发之际搭救了一名贵族老爷的“英雄”。
噢，瞧瞧那行泥脚印，这可真不幸！
“请在这里稍等片刻，阁下会在适宜的时刻见你。”巴克·锡德勉勉强强地暂时低下他高贵的头颅，对局促的鲍比·桑说，“哦，可怜虫……坐吧。”但愿他不会把沙发弄得太脏！
巴克·锡德隐晦地瞄了瞄那条脏兮兮的裤子，在心里翻了个矜持的白眼。
但鲍比·桑显然并不知道他正在想什么，他不安地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把它揉得皱巴巴的：“我……呃，感谢您，尊贵的老爷。”
会客室里的男仆们和大管家一起露出一个微妙的眼神：上帝，他在称呼管家为“老爷”吗？！
管家没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负责清洁的女仆毫不避忌地擦洗着那一串泥脚印，嘴里发出含糊的咒骂。
男仆为他奉上一杯红茶，但那件精致的描着金边和花纹的骨瓷小玩意儿脆弱得让他不敢触碰。温暖的室内又让他被冻雨浸透的鞋子更加潮湿刺骨，一切都令鲍比·桑坐立难安。
他抬头想找个男仆说说话缓解尴尬，但伺候贵族老爷的仆人也都高人一等——嘿，想想吧，他也许会因一时走运而得到一点财富，但也仅止于此了。
鲍比·桑翕动嘴唇，讪讪地低下头盯着地毯上的茛苕叶花纹出神。
大约两三个小时之后，唐蒂斯伯爵终于姗姗来迟，鲍比·桑的脚趾已经冻得麻木了。
冷静下来的贵族老爷恢复了他通身的派头，他摇着自己嵌有宝石的手杖坐到壁炉边最宽大舒适的沙发上：“是你，勇敢的年轻人，我实在该要感谢你的无畏。说说看吧，你想要什么作为嘉奖？”
男仆殷勤地为他献上温暖的红茶和压惊的小饼干，他们在他身边挤作一团，争先提供烟草、火和主人最钟爱的古董烟斗。
“这是我应该做的，尊敬的老爷，您不必给予我什么。”鲍比·桑小心地看了烟雾缭绕的唐蒂斯伯爵一眼，马上胆怯地低下头。他是如此的温顺和安静，以至于唐蒂斯伯爵都讶异地瞥了瞥他。
这实在是个出乎他意料的答案。
他眉头上挑，好像想到什么，呵呵地笑起来：“哦，我想也许你是误会了什么。别害羞啊小伙子！向上帝发誓，现在在你面前的可不是个不懂得感恩的吝啬鬼，别顾忌什么……我期待听到你畅所欲言。”
一时间，鲍比·桑，那个远远坐在他对面的年轻人仿佛更加局促不安了。
“向上帝发誓，这确实是我心中所想，尊敬的老爷。”他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紧张，紧张得差点儿就要跳起来了。但他坚持说：“很高兴能够有机会帮助您，老爷。这是鲍比·桑的荣幸。”
他的恭维实在很青涩和笨拙，但这却恰好搔到了唐蒂斯伯爵的痒处，让他忍不住哈哈大笑。
“但让你空手而归实在不是我的意愿！”他的笑声洪亮得像一只响个不停的钟，“你的勇敢值得被嘉奖，毕竟那是十分危险的时刻——要知道，我柔弱的挚爱也在马车里。”
“去吧，我的好小伙子，去找巴克领一份你应得的东西，我想那会大大改善你的生活。”
“我实在不能领受，慷慨的老爷。”鲍比·桑仿佛没注意到唐蒂斯伯爵被接连拒绝后的脸色，坚持道：“我不能因您的善心而将良知抛在脑后……我只为报答您对我母亲和兄长的恩情而来，不能再接受更多！”
唐蒂斯伯爵稍微顿住了，他缓和表情，重新把烟斗递到嘴边，摆出一副听故事的姿态：“说说它。”
会客室里原本有些凝滞和微妙的气氛重新流动起来，不过耿直的鲍比·桑好像对此没有丝毫在意。
他像个找借口被拆穿的小孩子，又瘦又高的身体乖巧地缩在沙发里：“我的母亲是曾在您的庄园帮工的厨娘克拉拉·桑，她还有个大儿子汤姆·桑。在三年前她因为汤姆去世抑郁而终时，是您为她付了诊费，又拜托海曼神父安葬了她……神父和我都认为应当对您心怀感激。”
他赧然地垂着头：“像我这样卑微的人不该出现在您面前，但我实在忍不住徘徊于此——万幸恰好帮助了您。”
唐蒂斯伯爵其实早就不记得一个叫克拉拉的厨娘了，但这并不妨碍他为此感动非常，哽咽落泪。
“哦，上帝，这是个多么好的年轻人啊！”他低声感叹，“真希望在这样一个浮躁的年代，年轻人们都拥有这样的美德……尤其是我那粗鲁的长女，她实在让我伤透了心。”
他一边说，一边站起身，向鲍比·桑走去：“你本应值得更好的嘉奖，年轻的先生。但鉴于你坚持不接受我的馈赠，我将有义务为刚刚回到故乡的你提供更加稳定的生活。”
“你愿意用自己精湛的驭马技术为我服务吗，先生？唐蒂斯庄园将为你提供每周二十五磅的薪水。”
鲍比·桑的灰蓝色眼睛惊讶地望着唐蒂斯伯爵。他愣了一会儿，开始微微颤抖，泪水在他深邃的眼眶里滚来滚去。
“……我的荣幸，尊敬的老爷。”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