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献给唐蒂斯的玫瑰 > 38、第 38 章
    布满乌云的天空下,黑压压的人群在风中注视着高高立起的绞刑架。一名俊秀的年轻人颈上套着粗而结实的绳索,风将他一绺一绺湿透了的长发吹得轻轻摇晃。


    沉重的巨石落下,于是他也被弹到半空,在咔嚓咔嚓的声响中左摇右荡起来。惯性甩开沾在脸颊上的长发,一张狰狞扭曲的脸突然转到傅施俪眼前!


    “啊!”傅施俪从睡梦中惊叫着睁开眼。


    她的胸口因为可怖的梦魇正剧烈起伏着,心脏跳得猛而急促。等到回过神时,傅施俪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后背和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那些恼人的冷汗使睡袍和碎发濡湿地贴在她身上,像是某种阴冷的冷血动物攀援而上。


    傅施俪稍微平复呼吸,等到僵硬的肢体恢复知觉后才摸索着趿上拖鞋,一把拉开厚重的窗帘——


    蒙蒙的天光霎时照进卧室,将她从地狱拉回人间。


    昨夜的噩梦让她几次惊醒,难以安眠。身边梳妆台上金马车座钟的指针嗒嗒转动,已经指向六点十八分,再有十二分钟,送牛奶的杰克就要来拉响门前的铃铛了。


    “早安,傅施俪……你可要打起精神来。”她拍了拍脸颊,一边低声告诫自己,一边急匆匆地向盥洗室跑去。


    已经来不及仔细梳洗了!傅施俪掬一捧冷水潦草地泼在脸上,那刺骨的寒意让她忍不住打了个激灵;她草草挽起一个发髻,又在睡袍外面套上条厚的及地长裙,裹着烟灰色的毛线披肩跑了出去。


    门外,年轻人杰克正戴着一顶跟随他许多年的破旧报童帽,提着班克罗夫特家的鲜牛奶走近这幢漂亮的红砖洋房。他就像是世上任何一个即将见到倾慕之人的大男孩儿一样,高兴得恨不得能够飞起来。


    这是最后一家了,杰克美滋滋地在心底盘算。如果雪莉小姐有时间的话,我还可以稍微逗留一会儿,和她说说话,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一想到这里,他迫不及待地向远处眺望,果然,那道娇小的倩影正站在老地方,也就是红砖洋房门前的小花园旁安静地等待着。虽然现在的小花园还是光秃秃的,但杰克已经在幻想她站在盛放的花树前的景象了。


    她会在六月的晨露中等待……就像身边娇艳盛放的蔷薇,柔韧碧绿的枝条和娇嫩可爱的花苞,还有美好的她。


    沾在枝叶上的清亮露水会打湿她质朴但美丽的裙裾,它会是纯真的白色吗?还是甜美的粉红色,或是清澈的蓝色?


    杰克怀抱着这些绮丽的憧憬和幻想,大步走到班克罗夫特家门前。但很快地,现实就给予了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沉重一击。


    傅施俪十分抱歉地告诉他,这将是最后一次他需要来送牛奶了:就在明天或者后天,她和她的姊妹苏珊娜将离开伦敦去旅行,也许是不列颠的其他郡,也许是渡过英吉利海峡前往欧洲,甚至是更远的她们早逝母亲的故乡。


    “我,雪莉小姐,我不明白……”杰克不敢置信似的连连摇头,湿润的浅棕色眼睛里有泪水在打转,“为什么如此突然地就要告别离开呢?离开伦敦,这对于年轻小姐来说是多么的危险啊!”


    但一向温柔又心软的班克罗夫特小姐这次只是抱歉地微笑,向他重复这是已经决定的行程。


    她温柔的表象下掩藏着的是如此坚定的想法,让杰克感到无比的绝望。他从未如此清晰地认识到横亘在他们中间的巨大的鸿沟,以至于年轻的小伙子一时无法接受这样的差距,放下牛奶罐子狂奔而去。


    “杰克?杰克!”傅施俪在身后叫他的名字,但这只能让他跑得更快,迅速地消失在一幢双层楼身后。


    真是个冲动的年轻人……她其实已经为他准备好一顶新帽子,本想看在这段时间的愉快相处上好好地告别一番的。


    傅施俪无奈地摇摇头,捧着牛奶罐子转身离去。


    ……


    伊丽莎白比她们约定时间到得要晚一些,但幸好她在傅施俪急得团团转之前拉响了铃铛。


    “晚上好,夫人,欢迎回来。”傅施俪高兴得小步跑到她面前,帮她脱下外套并问候道,“您比预计的抵达时间要晚一点,路上还顺利吗?泡澡的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还有三明治、乳酪和红酒,您可以先吃点东西,或者在盥洗室享用它们。”


    “谢谢你,雪莉,我只是先去做了一点其他事情……也没什么。先把三明治端上来吧,天知道我现在已经饿得快要变成一张薄薄的书签!”伊丽莎白似乎并不想多谈,只是在酸痛的双脚踩进毛茸茸的拖鞋时随口抱怨。


    傅施俪体贴地改变了话题:“好的,夫人。请先洗洗手吧,我去为您取牛肉三明治和热茶,再来杯苹果汁好吗?冷果汁十分适合口渴的旅人。”


    她对伊丽莎白的习惯熟稔于心,每一个建议都令她的夫人感到熨帖。她听到伊丽莎白真挚地赞叹:“哦,我亲爱的小姐!你是如此善解人意!”


    不得不说,伊丽莎白在赞美他人这方面拥有独到的天赋,这使她在想要讨好他人时,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沾满了香甜的蜜糖,却又有种“她确实发自真心”的奇特魔力。


    傅施俪显然也如此认为,她开心地笑起来:“我的荣幸,夫人,请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生活好像一下子回到了从前,小小的红砖洋房里重新响起生活的节拍声,喁喁的私语填满了每一个空寂的角落。傅施俪像往常一样站在她的夫人身侧,她安然地应答伊丽莎白咀嚼间隙的闲聊和玩笑,偶尔伸手帮她递一下糖和奶。


    她们享受了一段愉悦的时光,直到门外的黄铜铃铛叮叮当当地响起来,傅施俪在短暂的怔愣后走过去打开门。


    时间已经这么晚了……


    “杰克?”她惊讶地叫出一个名字。早上悲愤逃离的小伙子正垂着头站在门前的台阶上,像一只惨遭主人抛弃的大狗狗。


    “晚上好,雪莉小姐。”杰克沮丧地问候道,“我为早上的失礼向你诚挚道歉,请原谅我的粗鲁和失言。”


    “这没什么,杰克,我完全没有放在心上。”傅施俪向门外走了一点,她小心地虚掩着房门,以防夜晚的寒气蔓延进室内,惊扰到她正在安心用餐的夫人。


    “你早上离开得太匆忙了,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准备了一点小礼物……一顶帽子——我自己做的,希望你喜欢。”


    傅施俪把那个用牛皮纸和一截丝带简单包装过的离别礼物递给面前的年轻人,鉴于清晨时的意外,她不由得在心里祈祷这小小心意没有伤到他高傲的自尊。


    但出乎意料地,杰克在惊愕之后温顺,甚至是愉悦地接受了这份礼物。


    他看起来相当感动,以至于再次开口时声音都在颤抖:“哦,上帝,我真没想到……这真是我收到过最好的礼物,小姐。”


    “天啊,谢谢你,谢谢。”


    “真高兴你……”


    傅施俪轻轻吁口气,但她放松得实在为时过早。礼节性的回答还没有完全说出口,年轻的小伙子就给她纤细的神经重重一击!


    “尊敬的雪莉·班克罗夫特小姐,请原谅杰克·道顿的失礼。请容许他在分别之前向您倾诉他的爱意——早在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深深地、卑微地爱上了您;您站在清晨的薄雾中,从此停驻在我心灵……”


    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年轻的小伙子就已经抬起头,紧紧握着她的手,飞快地倾诉着他的爱慕。


    因为语速过快,他显得有点儿狼狈和局促,门口橘黄色的灯光让他看起来像只尴尬的小僵尸。偏偏他俊俏的面庞涨得通红,两只耳朵仿佛下一秒就会像蒸汽火车一样轰鸣着喷出两道白汽。


    他如同押上一切的赌徒,忐忑难安地等待着命运的裁决。


    非常不幸地,年轻的杰克注定无法得到回应。虚掩着的门忽然被拉开,伊丽莎白攥着那只体面的黄铜把手,表情阴郁得像一匹被入侵领地的母狼。


    她冷冷地瞥了那个痴心妄想的傻瓜一眼,看得他不自觉地一抖:还有什么比告白时被心爱姑娘的家人发现更令人心虚吗?不会再有了!


    “快进来,你穿得太少了,很容易着凉。”伊丽莎白没心情管那个粗鄙的穷小子,她只顾着严厉地注视还在发呆的傅施俪,“小姐,需要我提醒你吗?淑女不该在这个时间出现在家门之外。”


    “啊?哦……我是说,好的,苏珊娜。”傅施俪慌张地附和,紧接着被粗鲁地拉进门。


    伊丽莎白挡在她和“那个臭小子”中间,冷冷地警告他:“听着,小子。我不管你用这招和你那张脸引诱了多少无知的姑娘,但你别妄想能得到我的雪莉。识相点,别再出现!”


    嘭地一声,她把门用力地摔在他鼻子前!


    傅施俪无措地看着她的夫人,看着她气势汹汹地上了二楼,把木楼梯踩得咚咚作响——像是恨不得用鞋跟在上面跺出一排整齐的洞似的。


    她在楼梯前无助地来回转圈,不知道该要怎么解释才好。这确实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没人能想到事情会发展到现在的境地。下意识地,她觉得自己不该现在上楼去,出现在伊丽莎白面前。


    这种小动物式的直觉也确实帮了她大忙。


    就在傅施俪勉强给自己找了点收拾餐具的小活计的时候,伊丽莎白倚在卧室巨大的玻璃窗前,正在摆弄一支柯尔特左轮。昂贵的鲸油灯为她带来光明,而她正借着这缕微光,反复地拆卸再安装这精密的武器。


    她一遍又一遍地拆解它,仿佛在借此使自己冷静。那光映照在她深邃的眼窝和挺拔的鼻梁上,眼睫下的阴影完全隐没了她暮霭般沉郁的眼眸。她把组装完毕的柯尔特左轮平举在胸前,瞄准了虚空中的某一点——


    伊丽莎白终究没有在这无边的寂静中扣下扳机。


    透过大门的罅隙听到的爱语燃成一团无法言说的火焰,无情地炙烤着她的心,也在同时令她愈加冷静。她从未如此明了自己的所思所想:禁|锢她,掩藏她,固守她……独占她。


    她想要完全地、独自地占有她,想要顽固地守在她身边,像是巨龙守护它最钟爱的珍宝。


    在她意识到之前,已经有什么完全脱离了她的控制。那是些桀骜难驯的小玩意儿,比如她的感情,比如她的心。


    这太不妙了。


    她抬起头,看到梳妆镜中的自己,美艳的面庞上仍带着未散尽的愤怒和阴郁。伊丽莎白走过去,双手撑着梳妆台的雕花台面,一直握在手中的柯尔特左轮磕在上面,发出一点突兀的声响。


    “……你过界了,伊丽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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