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白。
韶棠在心里将这二字默念了一遍,莫名的欢喜一闪而过,她捏了捏指尖,压下怦然而起的点点悸动。不想就晃神这么片晌,再抬起头时,眼前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他好像还没告诉她到底喜欢什么样的花纹吧?
韶棠撇撇嘴,决定按自己的喜好来。
她拾起未绣完的帕子,一针一线都极其专注,直到日影横斜,暮色四合。
余晖携着凉意缓缓铺陈,胭脂海棠染了层朦胧的黄,一片静好。
韶棠放下手里的绣帕,抬眸望着宁谧院落,恍惚有种还在丰乐镇的感觉,却又不完全相同,糅杂着些许久违的安心,即便目之所及仅她一人,也不会觉得空落落。
她干脆放下了帕子,改而双手托腮,清眸凝着逐渐垂落的夜色,深藏于心底的那点不安随着亮起的煌煌灯火悄然消散。
翌日一早,韶棠便将沈青炜送来的那篮枇杷挑了一小部分出来蒸了糕点。刚出炉的枇杷糕飘着清香薄雾,再缀上几粒杏仁碎,光是看上一眼,便叫人垂涎欲滴。
韶棠尝了一小口,是恰到好处的软绵香甜,她满意地点点头,趁热切好分装进食盒,然后又将另一份颜色稍浅的面团搁到竹屉里继续蒸着,这才叫上骆羽一同去了隔壁的宅子。
开门的是个面善的嬷嬷,许是沈青炜早有交代,所以一说明来意,她便转身去喊了人出来。韶棠送上枇杷糕,将自己的决定如实告诉沈青炜,两人又就着后续绣品的事情聊了一会儿。
再回来时,新蒸的那屉糕点也差不多可以出锅了。
骆羽煮了壶热茶,抱着枇杷糕懒洋洋地坐到廊下的藤椅上,鼓着腮帮子囫囵道:“太好吃了!韶姑娘你这般厉害,要是在临安城开家糕点坊,定会门庭若市,将那枣花坊都比了下去。”
“……就是可惜了。”他饮了口茶,叹道:“公子不喜甜食,不知道错过了多少好吃的。”
韶棠闻言紧了紧手里的食盒,眉眼微微弯起,转身去往书房。
她和骆羽一样,就是自然而地然想将自己觉得美好的东西分享给他,以他能够接受的方式。
到了书房门口,她不确定里边的人是不是在忙,犹疑了一小会儿才抬手敲门,只是还未触到门板,房门霍地自里侧打开。
他身着初见时那一身墨色长袍,卓然而立。
“呃……”
一瞬的愣怔后,韶棠敛了心神,开口便是:“季……”
对面投来沉沉目光,她下意识话音一顿。
只不过,大抵是还没习惯“夜白”这般稍显亲昵的称呼,她话到了嘴边又支吾着说不出来,觉得哪里怪怪的。
沉吟片刻,她忽然灵光一闪,改而道:“季夜白,你在忙吗?”
原来如此,她豁然开朗,暗叹自己实在是太聪明了。
但显然对面的人并不觉得,骆夜白默不作声,只垂眸看着她,脸色愈显阴沉,咬牙问道:“你不喜欢‘夜白’二字?”
他不知想到什么,面色一变,转而修眸浮现出一抹不加掩饰的黯然,幽幽道:“这是父亲为我取的,你若是觉得不好,待他回来我可以同他商量再换一个。”
声音低沉,眼睑微垂,俨然一副十分失落的模样,且似乎还真就认真思考起修改表字的事情来。
以表为德,此等大事岂能说改就改。
韶棠心中一惊,忙解释道:“不不是的,夜,夜白…就很好。”
情急之下的嗓音略带着些颤,又或许因为羞赧,绯色趁势漫上那一对莹白小巧的耳垂,叫人无法忽视,却又不敢直视。
骆夜白唇角微勾,眸底的黯然失落早就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冷静与笃然。
“你说什么?”他往前一步,微微俯首,明知故问:“什么很好?”
韶棠未及多想,顺着回道:“夜白,夜白就很好。”
骆夜白轻笑了下,给予肯定,“嗯。”
嗯??
韶棠骤然反应过来,差点想咬下自己的舌头,耳边又传来他慵然的嗓音:“我知道。”
“???”知道什么?
韶棠觉得自己好像被他绕进去了,但当她眯起眼打量时,却又寻不出丝毫的异样。
她轻哼了声,大人有打量,不与他计较。
食盒里的枇杷糕还热乎,她一伸手推到他怀中,“我就着枇杷果蒸了些糕点,不是很甜,你尝一尝罢。”
“还有呐,”她话锋一转,“熬好的汤药也要记得喝,不要趁着没人就悄悄倒掉了。”
昨晚她不过是坐得累了,到院中走走,就看到某人鬼鬼祟祟地将碗里的汤药倒得一滴不剩,简直离谱。
即便是板脸说着训人的话,也是软乎乎的模样。骆夜白心情大好,点头应道:“好。”
而往后的几日,骆夜白果真言出必行,汤药端上来二话不说就一饮而尽。
当然,践行承诺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随着汤药而来的声声软言软语。
“夜白,汤药晾得差不多了,你且喝了吧。”
“夜白,你将汤药喝了,明日我给你做不甜的荷花酥。”
……
总之,说的什么他不在乎,只要她不再喊他“季公子”,他便是浑身顺畅,汤药都能一口喝两碗。
韶棠不知晓他这些心思,每天除了配好药材,便投入到绣活中来。
不过她不缺银两,自然也无需挑灯赶工,几日的功夫,她只绣了几面帕子,都是时下流行的样式,往其中加了许多自己的巧思。是以一呈出来时,便是引得沈青炜眼前一亮,当即表示想托她再绣几座插屏,韶棠想了想,觉得可行一并应下。但她想等帕子卖出去看看反应如何再开始绣插屏,这中间的闲暇时间也刚好可以用来裁制骆夜白的长袍。
关于衣襟和袖口的纹样,她最后还是选了流云纹,走针运线都和其他的绣品差不多,但在袖口流云纹勾尾时,她留了一点特别的小心思,使之愈显自然细腻。
长袍一完成,她凝眸翻看一遍,便不由暗自叫绝,迫不及待叫了骆羽过来对着摆弄一番,才心满意足地送去书房。
敲门声响起时,骆夜白正和刚从丰乐镇回来的祁云议事,他听到门口传来的那声“夜白,你在忙吗”,便不自觉弯了眉眼,朝祁云递去一道眼神。
这种时候有事也得没事,他清清嗓,回道:“不忙,进来吧。”
韶棠便自己推门走了进来,骆夜白瞥见她手里的玄色衣袍,以手抵唇笑了声,“这么快就裁好了?”
“嗯。”
韶棠本来想让他试一试看看合不合身,但瞧见他桌案上正铺着笔墨想来正忙着,便没提出来。
骆夜白怎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主动道:“待我忙完就试给你看。”
韶棠应了声“好”,骆夜白目送着她走出书房,房门再次合上,他轻轻咳了一声。
祁云从围屏那侧走出来,等着骆夜白的指示。
此次丰乐镇之行,他仅用了一日就将韶棠和其母亲的情况了解清楚,但也正是因为过于简单,又不得不多呆了几日,反复确认。
“侯爷,韶姑娘的母亲于十五年的严冬独身一人去了丰乐镇,当时直接倒在了‘青草堂’的门口,被药铺的大夫救下后就诞下了韶姑娘,但她也为此受了寒,身子一直不怎么好,直到三年前病逝。这十余年间,她们母女俩靠着一家绣坊营生,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芸娘为人温和善良,极为低调,从不跟别人提及丰乐镇以外的事情,也从未离开过丰乐镇。”
如此,便是也查不出她到底是哪里人,又从何处去的丰乐镇了。
骆夜白心中隐隐有所预感,他甚至能肯定“芸娘”并非韶棠母亲的本名,一个能如此坚持十余年的人,那便是下了决心要断开过往的所有联系,不会留下痕迹。而现在,唯一清楚内情的人还不知又去了大梁的哪一片山野密林。
“尽快加派人手找到季予然。”骆夜白捏了捏眉心,“还有,‘芸娘’的事情再顺着季府的线捋一遍,小心一点,不得惊动旁人。”
祁云点头,默了片刻,从袖中拿出一张折了几层的纸,“侯爷,这是哥哥让属下带来交给您的。”
骆夜白目光触及那纸张的外观时微微顿了下,翻开后见里边清秀字体写着一行字:明日巳时三刻,吟诗作乐。
他只看了一眼,便顺手收了起来,眼角的余光划过一旁的玄色锦袍,忽而笑了一声,复又抬眸去看祁云,意有所指问:“你不觉得还有话没说吗?”
祁云被这忽如其来的一句话问的一头雾水,将自己要汇报的事情在脑海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方上前一步拱手道:“属下无能,请侯爷明示。”
骆夜白叹了口气,状似轻描淡写,脸上却是笑意难掩。
“你不觉得这件长袍格外好看吗?”
“罢了。”他摆摆手,“还没有人给你量体裁衣定制新袍,你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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