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夜白出来时,兰芷正风姿楚楚地轻倚在对面门边,眼含笑意:“糕点已经送来,归云阁的菜肴还在路上,这会儿估摸着也快到了。”
她侧了侧身,微抬下颌问:“骆公子,坐着等会儿?”
走廊另一端偶有人来往,骆夜白瞥了一眼,随着她走了进去。
甫一坐下,兰芷便似笑非笑地投来打量的目光。骆夜白默了好一会儿才掀起眼皮,“有话想说?”
“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兰芷眸里闪着光,同方才萧景衡说起进屋藏娇娇时的神情一模一样,她道:“我记得你之前不是很重口腹之欲的,怎么这次出来忽然要往回带东西了,家里有人等着啊?”
瞧瞧报过来的菜名,荤素搭配,主食糕点一样不落,还有姑娘家喜欢的糖蒸酥酪,一看就有问题。
兰芷不知道季予然的宅子里来了人,之所为会这么问,是因为她的直觉向来很准,虽然以她对骆夜白的了解,可能这一问也得不到什么答案,但她着实好奇得紧,问一问又不费银子。
话音一落,她眼底的打量已悄然变成探究,一瞬不瞬地看过去,试图从骆夜白的细微表情中找出些许端倪,结果却是见他冷峻的脸上拂过温柔笑意,轻轻回了声:“嗯。”
兰芷:“……”
一时冲击过大,她愣怔片刻才回过神来,不过她到底是经历过大风浪的人,只是动了动嘴唇,“真是吓人。”
骆夜白神情未变,只是侧脸看向窗外时,视线微顿。
兰芷顺着看过去,对面是一家卖首饰的铺子,她瞬间了然,笑问:“侯爷想买?”
骆夜白没说话,他刚刚不经意看到首饰铺子时,确实动了这个念头,但他回想了下,好像韶棠每天配的首饰都不大一样,他暂时还分析不出来她的喜好。
兰芷看出他的顾虑,啧啧叹着:“这你就不懂了吧,姑娘家可不会嫌自己的衣裳首饰少,”侯爷若是心疼人,便将时兴的款式都买下来。”
“……时兴的款式?”
“哎瞧我。”兰芷抬手轻拍脑门,“骆侯爷怎会知道这些。”
“这些吧,”她给出建议,“反正你现在不方便露面,我过去帮你挑几样养眼的好了。”
兰芷的眼光,那自然不用多说,骆夜白点头:“那就麻烦了。”
“此事你知道便可。”他又补充,“还有,她好像喜欢活泼一点的首饰。”
兰芷觉得自己酸的牙疼,朝他摆摆手,“知道了。”
不到一刻钟,兰芷便捧回了一个精致的盒子,恰巧去买吃食的小厮也回来了,她便一道将东西交给了骆夜白。
“侯爷今日欠我一个人情,改日我可是要讨回来的。”
骆夜白回她:“好。”
快出去时,兰芷状似不经意问:“话说,侯爷知道予然什么时候回来吗?”
“每年远游时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归期。”骆夜白顿了顿,“不过今年有些不同,他快回来了。”
回到夕岚巷,已是正午。
韶棠睡了个回笼觉,醒来后不仅精神清爽,心情也跟着好了许多,不再去想那个奇奇怪怪的噩梦。
她和骆羽坐在前院,一人忙着手里的绣活,一人趴在石桌上打瞌睡。刚一听到门口的动静,她便猜到是骆夜白回来了,都没来得及喊上骆羽便先起身迎了上去。
骆夜白对上她的笑颜,亦不知觉跟着笑了一下。
而顾及此时祁墨和骆羽都在,他打算待到晚上再将首饰送给她,便只提着食盒走下来,柔声问她:“等饿了?”
“没有,我和骆羽在厨房捣鼓了些吃的。”
韶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伸出手来想帮他接过一个食盒,却在靠近的一刹那倏地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她好似嗅到了一丝似有若无的蔷薇花香,不是那种纯粹的新鲜花香,而是还糅了几味恰好好处的香料,分明就是女子惯用的脂粉味道。
绣坊里来来往往多是些爱美的姑娘,这些年来韶棠对各种脂粉香料的味道并不陌生,而她偏爱茉莉花香。
所以,某人今日说着有要事要办,其实是去见了别的女子。
这个猜测一经冒出,韶棠便觉得心里好像堵了一团乱麻,闷闷沉沉。
她虽极力想掩住情绪,但纤纤玉指不自觉蜷缩又快速收回垂在身侧,再然后紧紧捏着袖口,都无一不泄露了此时她的不安和无措。
骆夜白当即便察觉到异样,修眸微眯,定定看着她,问道:“怎么了?”
韶棠摇了摇头,不想第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就在他面前显了山又露了水,忙转身先他一步往后院走去。
短短一段路,她心中已是百转千回。
她不由想到昨晚的噩梦,想着那或许正是一种预兆,告诉甚至是警告她,切莫生出一个人霸占着予然先生的自私想法。
但她心里又委屈的紧,明明他们已经定下了婚约,怎么还能出去招蜂引蝶。她倒是想现在就当面质问他身上的蔷薇花香从何而来,可又觉得底气不足,毕竟他们之间除了父辈的口头约定,便只剩下了那枚信物。想想住进宅子这么多天,她又是担忧他的身子,又是为他量身裁衣,可他不仅一点表示都没有,还对婚约一事闭口不提。
许多被忽略的细枝末节陡然浮现,且不断发酵,一发不可收拾。
韶棠心中愈感酸涩,径直回了房,待稍缓了情绪才到正厅和他们一同用午饭,只不过期间一直默然不语,也不去看他们。
午饭过后,她怏怏地走到院中,捡起花架旁喷壶就对着地上一顿浇,殊不知里边一滴水都没剩。
她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晃着喷壶,脚尖跟着一下一下踢着地上的碎石子,思绪亦不停来回摆动。
或许该先听一听他是如何说的?万一这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正想着,她一个转身就对上了那一双幽邃的黑眸。
她退了一步,冷哼一声,出口便是怪嗔:“走路不出声,你想吓死谁。”
已经在她身后站了好半晌并且唤了她两次,正准备再开口的骆夜白:“……”
他看着她,“我有话想跟你说。”
难不成是想主动解释了?韶棠感觉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好像散了些许,她抬抬下颌,朝廊座那边点了下,“我累了,要坐着说。”
因心里堆着事,她一时也没注意手里还拿着喷壶,到了廊座边坐下的时候才想起来,便顺势放到了脚边。
骆夜白一坐下便问:“你怎么了?遇到了什么事?”
韶棠心道不仅遇到了事,还是大事,但她面上不显,沉吟片晌,扯出一个不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可能是我昨晚没睡好,心口有些闷,出来走走就好了。”
顿了顿,她仿似若无其事问:“你今日去哪啦?”
“空青阁。”此事无需隐瞒,骆夜白补充,“去见一位重要的朋友。”
谈及予然先生,除了“时花”,那被提及最多的便是“空青阁”,韶棠自然也不陌生,知晓那是文人墨客吟诗作对,谈笑风生的风雅之地。
“空青阁啊。”她想了想,婉转问:“他也是和你一样喜欢作画的公子么?”
骆夜白想了下,萧景衡的身份虽不是什么世家公子,但他平日里确实喜欢舞文弄墨,于是点点头,“嗯。”
韶棠闻言,登时瞪了他一眼,再小嘴一撅,脚尖一踢,便见那喷壶便顺着台阶咕噜咕噜滚了下去。她将喷壶想象成骆夜白的样子,才稍微觉得解气了一些,旋即起身拍了拍裙裳,只留给他一道怫然背影。
狗男人,穿着她给裁好的新袍子偷偷出去幽会,回来还要扯谎骗人。
默默围观的骆羽见韶棠走远,立刻跑到骆夜白身侧,压低了声音问:“侯爷,你怎么又惹韶姑娘生气啦?”
骆夜白始终没想明白他哪里又惹了她,从唇缝里挤出两个字:“没有。”
“侯爷喂!”骆羽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犯了错还不认那可是大忌啊,错上加错。”
骆夜白笃然,“真的没有。”
“那就是连自己错在哪都不知道了。”骆羽双手抚额,“罪加一等,这回侯爷你麻烦大了。”
骆夜白还想说些什么,但想到他和骆羽也说不明白,便直接转身去往书房。
骆羽急匆匆追上来,“侯爷,这个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回去啊?你不会是想说什么让她一个人静一静这种话吧?”
骆夜白抬眸往长廊那边看了一眼,已不见人影,倒是收回视线时,看到那个滚落在地的喷壶还在轻轻摆动。
“她现在看到我好像会更生气。”虽然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生气。
“那更得追过去看看啊。”骆羽越说越着急,恨不得自己追过去。
骆夜白对他的话持迟疑态度,抬脚便走,但毫无目的地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想到还放在马车上的首饰,又转了方向。
只不过刚刚踏进前院,他那张本就冷峻的俊脸骤然再覆上了一层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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