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斯茅斯的阴霾》是克苏鲁体系的名篇之一,白岐玉也看过。
里面的主角,便是“深潜者”,大衮的眷族之一,亦是克苏鲁伟大者的崇拜者。
记载中写道,它们拥有“模糊的人型。”
眼是鱼类那般凸出去的,颈部有鳃,身上覆盖着大片大片的灰绿鳞片,腹部也是水中物种的光滑,浑身上下萦绕着令人发狂的鱼腥味。
是那种似人,又一眼能被认出的“非人模样”,一个字来说,就是丑。
传闻,全球多个海域深处都有它们的城市,当繁殖期到来,它们会浮出海面,寻找人类繁衍。
而它们与人类生出的后代,会在年龄到达之后产生“返祖现象”。
——从人型变异为两眼突出、呆滞愚钝的鱼人模样。身上逐渐浮出鳞片,逸散出与父辈、祖辈一般的鱼腥味……
鱼鳞。
海腥味。
后颈刺痛到失去理智,白岐玉猛地撸起袖子,疯了一样大力嗅着自己的皮肤。
即使只嗅到沐浴露的清香,他仍怀疑鼻腔深处萦绕的腥臭味就是来源自身。
“不,不能,”他难耐的尖叫出声,“我不要……不要变成怪物!不!!”
那边儿,厉涛歌还没挂断电话,听到他的尖叫,吓了一跳:“小白?”
鱼鳞。
海腥味。
鱼鳞鱼鳞鱼鳞……
海腥味海腥味海腥味……
变成非人的,丑陋的,失去思考能力的愚钝的怪物……
“不,不……不要……”白岐玉喘着冷气,“救我……救救我……”
“无论你在想什么,都别想了!放空脑袋!”厉涛歌厉声道,“想一些美好的回忆,想中午的午饭,放空脑袋。”
“不要想,不要深思,不要试图辨认!”
不想……
放空%¥#……
恐惧之中,白岐玉下意识跟着厉涛歌做。
深度呼气、吸气了半分钟,白岐玉狂跳的心才归于平静。
他一抹脸,不知觉间,竟泪流满面。
“我……”他哽咽道,“对不起,我失态了。我太害怕了……”
听到他小声抽泣着,俨然是平缓下来了,厉涛歌松了口气:“你吓死我了。赶紧给我发个位置,我去接你。”
“你不是今天有事吗?”
“就算有,也比不上你的安全重要。原地别动,我十分钟就到。”
“对不起……”
厉涛歌很温柔的说:“听着,不要觉得给我添麻烦。就算不是我,任何拥有最低程度善心的人都无法忍心放你一个人。”
挂了电话,厉涛歌和白岐玉开了位置共享。
小绿点儿缓缓逼近,短短几分钟却度日如年,无穷尽的胡思乱想后,白岐玉做了一个决定。
他发了一条“不用来了,我没事,谢谢”,然后把手机开了飞行模式。
不能再把灾祸带给厉涛歌了。
逃,是没有用的。
这个决定作出的超乎意料的容易,他想,他与祂必须来一个了断,不过一个死字罢了。
接近7点,公路上车流变多了,白岐玉随便拦下一个出租,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周日清晨的院子冷清清的,为数不多的住户们在入秋的寒意中尚缩在屋里。
白岐玉走进老国土局大院时,只有萧瑟的行道树颤抖着欢迎他,流浪的小三花迟疑的“咪”了一声,消失在杂草堆的深处。
李美瑰正在清扫门口的落叶,看到白岐玉,愣了一下。
她有点不敢确认面前的人是白岐玉。
短短一天没见,白岐玉便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古怪感。
分明是同一个人的五官,却每个神情都沾染着神经质的疯狂感,让人看着便身心不适。
任何一个熟人见到现在这样的白岐玉,都会不约而同的疑惑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会变成现在这副怪模样。
还有那双眼神……拥有这种神经质眼神的人,似乎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
李美瑰呆愣的打量了太久,白岐玉不舒服的蹙起眉头:“老板?”
李美瑰回过神来,忍不住后退了一步:“啊……啊。你昨天没来拿东西呢?”
“在朋友家住的,没回来。”
李美瑰没多问,转身进了超市,一个黑塑料袋把白岐玉买的芙蓉王、纸钱之类拎了出来。
“送你个打火机,装一块了。下次再来啊。”
“谢谢。”
“烧之前,弄盆水在旁边备着,”她好心提醒道,“入了秋天干物燥,容易走火。”
白岐玉消瘦的身影走出了许久,李美瑰才收回视线,搓着胳膊回了超市:明明才刚入秋,怎么感觉这么冷呢?
——
圈圈绕绕,白岐玉又站在了漆黑的楼道下。
从下往上望去,即使朝阳初升的清晨,所有窗子仍乌压压蒙着阴霾,像沉睡中巨兽的睡眼。
而他,正朝巨兽口中走去。
路过二楼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他毫不意外的扭头,推销“太岁”的流浪汉,穿警服的小年轻,一左一右,阴恻恻的站在门口,好像在说“欢迎归来”。
在这双死寂的视线里,他继续上行。
三楼,小情侣男女如惨白人柱,怨恨而空洞的盯着他。
四楼,李晓杰失去生气的尸体摊在地上,一本被撕碎的破旧笔记本散了一地……
五楼。
只一日没归来,却好像离别了一个世纪。
握上把手的一瞬间,起风了。
在他视野不可及处,阴影肆意疯涨,空气细微震颤,预兆着什么东西的苏醒,与极大的愉悦。
后颈上的鳞片细微疼起来,甜腻腻的腐香气的弥漫开来……
“黄昏未至,”白岐玉冷淡的说,“我以为,既然你这样说了,那就该是守时的。”
阴风飘摇许久,背后令人发疯的压迫感消失了。
门把手“啪”的拧开,他抬脚迈入。
海臭味愈来愈浓,已经不是微弱的鱼腥味了,而是大量海货尸体腐烂、腐臭,聚集在一起发酵的味道,极度让人作呕。
白岐玉捂着鼻子开灯,一一开窗、开门,又开了空调,把通风开到最大。
冷风吹了十几分钟,刺激的人发狂的腥臭才散去。
随即,他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镜子里面,冷水纵横的苍白人脸正阴沉的看着他。
如漆黑海面上小憩的海妖,抬起了妖冶昳丽的脸,那样陌生而了无生气。
他几乎不认识镜中人了。
“……不要变成怪物,”白岐玉喃喃道,“不要……”
现在是八点二十分,距离黄昏还有十个小时。
白岐玉烧了一壶热水,一口一口慢慢的喝了,然后躺上床,睡了过去。
他必须休息。
连续三天睁眼到天亮,已经快把白岐玉的身体搞垮了。
过多的恐惧与过少的睡眠让精神濒临崩溃,无法理智思考——不再是自己,不再保有理智,是他最害怕的事,也是十几日中接连不断发生的事情。
浑浑噩噩的做了几个恶心的、充盈着杀\戮与疯癫、嘶吼与狂欢的分尸的怪梦,闹钟响了。
墙上,老式挂钟走向了17点30分,白岐玉竟然一口气睡了九个小时。
他换好运动装、登山鞋,把陶瓷刀握在手里,又拎起了装修时残留的钉锤。
太阳已西斜,醉酒般的火红遍布天际,即使室内灯火通明,世间万物也无法避免的染上了暮气。
他下床,从猫眼往外看——
!!!
正对上一张脸。
即使烧成灰,白岐玉都无法忘记的脸。
苍白,冷峻,挂着违和感的温和的笑。
心悸与恐惧一瞬重回心头,他深吸几口气,才让自己手不那么抖。
“不怕,不要怕……”他自言自语,“还有半小时,没事的。”
从厨房找出不锈钢盆,他一把把纸钱和元宝全部扔进去,然后点燃卫生纸,去引火。
李美瑰没骗他,最贵的品质十分好燃,火舌舔舐的下一秒,钢盆内便跳跃起熊熊巨火。
他又把线香也粗鲁的扔进去,线香本是难燃的,可在足够大的火焰里,很快就冒起了火星。
带有神圣意味的香料味儿袅袅驱散了腥臭,呛鼻的白烟直冲天花板,在烟雾笼罩中,白岐玉双手合十,毫无章法的祈祷着。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神,”他喃喃,“请保佑我吧。”
“请保佑我吧。”
“请保佑我吧……”
倏然间,冷风大作,在白岐玉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火焰、灯光一瞬熄灭!
屋内陷入完全黑暗,白岐玉错愕的回头去看窗外,难以理解的事情发生了,方才还挂在半空的夕阳,竟消逝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无边无际的,笼盖大地的黑夜。
祂等不及了。
“不,不能这样……”白岐玉颤抖着抓起打火机,试图点火。
可不论是火柴,还是打火机,火苗在刚刚燃起的一瞬,便被什么东西掐灭了。
他奋力用刀子拨动盆里的灰烬,试图让火焰重燃,可徒劳无助。
下一瞬,细细小小的敲门声打破了静谧,敲门人似乎力气很小,格外让人毛骨悚然。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一个细弱的声音传来:“小白,是我。”
小女孩?
“你是……小云儿?”白岐玉不确定的问。
“是我。开门呀。”
“你有事吗?”
“我好害怕,”小女孩啜泣着,“李晓杰又发疯了,爸爸又要报警了……”
怎么偏偏这个时候找来了!
白岐玉害怕小孩遇害,连忙去开门,拧动把手前,他鬼使神差的看了一眼猫眼。
外面是一片黏稠无状的黑暗,哪儿有什么小女孩!
白岐玉呼吸一滞,手一松,随即,狂躁的砸门声大作!
哐!哐!哐!
“开门——开门门门!开嗬嗬哈哈——”
白岐玉一个后退步,缩回茶几下,握紧钉锤和刀,却仍是抑制不住的颤抖。
得不到回应,黑暗蠢蠢欲动的颤动着,凝结着,什么东西破开了寂静,庞然大物滑过空气,滑过大地,滑入黑暗。
祂开口了。
“时间到了。你是讲诚信的,对吗?”
“没到,没……都是假的,你在骗我……”
“把门打开,”祂俨然心情不错,“你逃不掉的。”
亿万张嘴一齐呢喃,男女老少,声高声低,发出意义不明的含糊话语。
白岐玉理应是听不懂的,他也不敢去分辨,可难以理解的是,那些呢喃与低语在耳中自动转化出含义:
“开门……”
“开门,开门……”
“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门开!!!”
“啊——!”
头疼欲裂,虎口疼,后颈疼,后背腰腹大腿小腿胳膊手背所有地方都在疼!
像是被火灼烧,扔进砂锅里烹饪;像是被十几种凶器凌迟、分尸,骨头碎裂、汁液溅射一地……
如果此刻有人路过这一片,一定会诧异无比:天怎么黑成这种程度?
月亮、星星,甚至路灯的光都消失无影,陷入一种浓郁的不见五指的黑。
像什么极大极广的黏稠物质包裹了这一片的空间。
它遮天蔽日,像一座山一样无可撼动,任何人若能瞥见它的真容,会一瞬崩溃、发狂,被无法理解的信息量自我毁灭理智。
而白岐玉,正处于黑暗涡旋中的正中心。
他清晰的听到“祂”深沉的笑声。
祂在说——
来吧。
来与我交/配,亲爱的。
祂来了。
“不……”白岐玉绝望的眼睛中流下一滴眼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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