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


    玉城子脚下一顿,回眸望了眼李天风。


    这小姑娘头发都被海风吹得散乱,一双眼睛却直直地看着他。


    海中清光,远处烟云,都在这眼里了。


    他莫名觉得眼熟,问:“什么事?”


    要问什么事呢?


    李天风问:“太玄宗伙食好不好呀?”


    伙食好不好?


    这是一个问题。


    须知玉城子是半月前才闭关出来的,修仙之人本就辟谷,就算进食也是吃些仙露灵物,从来也不讲究伙食的。他大概有十几年没吃东西了。


    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番,才回答天风:“还可以。”


    李天风于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


    “那就好。”


    玉城子不免多看了她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叫她又抬起手来挥了挥:“大师再见。”


    罢了。


    玉城子也答了一句“再见”。


    随后腾空而起,脚下灵剑蓝光氤氲,载着他飞驰而去。


    李天风站在海边,坐在她新立的那几个坟包面前,扒拉开她从酒楼打包的食物,一口一口地咀嚼起来。


    那行船的老者回来时,就正好看到了这令他血压飙升的一幕。


    “我说你小姑娘可当真是不上进!”老者愤怒道,“先前人家抢凭证,你打不过在旁边看着也就罢了。再后来又把到手的机会让给别人——就说你是品行高尚吧——”


    他看着毫无反应、反而用那双懵懂的眼睛看着他的天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做什么替你操心!”他三步两步跳到坟包旁边,也坐下了,“我看你年轻娇嫩,想必在家中也是千娇万宠的。”


    李天风在有限的记忆里翻找了一下,愣是没找到“家”是什么东西。


    但她已学会了装深沉,并不漏底,否则这就显得她有些憨傻。


    她笑嘻嘻地说:“是呀。”


    老者叹气道:“如何活不是一世呢?我看你娇滴滴小姑娘,恐怕也吃不下练剑那个苦。我在东海的三十四宗都有熟人,你且说说,有没有想去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


    李天风笑:“什么什么眼神?”


    “你看不起我老头子?”


    “怎么会呢?”李天风说,“老先生帮我给大侄子传消息,我很感谢你的呀。”


    老者点点头,这才满意道:“你那侄儿确实是人中龙凤,我冷眼瞧着,此番前来拜师的无人能出其右。”


    “他此后跟着咱们掌门学剑,前途可谓是不可限量了——”他说着,话锋一转,“倒是你!”


    李天风指了指自己:“我?”


    老者恨铁不成钢:“你涉世未深,哪知道好歹?你看看,短短一天时间,浪费了多少机缘?难道真要等到像我这么老……半截身子入土了才后悔么?”


    他实在是个热心肠的人。


    其实李天风也确实后悔。


    “我想,我刚才应该阻止那家伙的。”她看着海面,“他本不必死得这么早——他们为什么斗得这么狠?”


    晨光熹微之时,便有浅浅的金光浮上来。


    连通李天风素白的指间都被染上茜色。


    “你凡人之躯,又管这么多做什么?”


    “便是现在去拜入别的宗门,一无家族支撑,二无过人天赋,谁能看你一眼。”


    李天风垂眸。


    “是哦。”


    老者顺手从她手里拿了块糕点,放入口中嚼了嚼。


    “凡人吃食倒是真的不错。”


    “可若是沉湎于此,升仙便是笑话。”


    李天风不语。


    就像她不能明白万年之后……为什么每个人都在拼命地修仙一样,老者也并不能明白她的困惑。


    盒子里的食物吃完了。


    老者站起来,说:“选一个吧。横竖也算老小儿我与你有缘。”


    “你有如此玲珑心肠,不骄不躁,不该被淹没在这里。”


    “……你有没有听老头我说话?”


    他久久没等到回答,有些不耐地低头。李天风依旧是坐在那里,她像是着了迷一样,抠弄着手里的石头。


    那是落云城海边常见的石头。质地柔软多孔,成烟黑色。


    不会是给他训傻了吧?


    有飞鸟掠过。


    李天风忽然抬手,将石头抠成圆圆扁扁的形状,堵住了末端的孔,然后将其放到唇边。


    雪肤红唇,被这一抹烟黑破坏。


    可她只是闭上了眼睛,轻轻地吹奏着。


    灵气开始涌动。


    海面上漂浮的小舟原本被用法术固定,此刻却不定地摇摆起来,在原地打着圈。灵气越来越浓,流动得也越来越快。


    风、海流、云霞都一同被吹动。


    第一声便是极清亮辽远。


    它仿佛自太古来,莫名将人心也吹动。


    老者怔怔地看着天风,却又不是在看她。那无名无端的风将他白色的发染黑,他脸上因岁月而生的沟壑也被渐渐抹平。


    全新的生机涌进了他的身体里。


    而处于灵力漩涡中心的李天风,却像是身处另一个时空。


    远处有鸟鸣。


    “你到底是……”


    李天风站起身来,拍了拍衣服上的灰。


    “成了!帮我保密!”她有点高兴地搓了搓手,对着老者——现在应该说青年船夫请求,“可以吗?老先生等下就回家准备准备天劫吧。”


    船夫:……


    “行,可以。”


    他有点恍惚,摸着由黑转白的发还是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突然之间——


    他就从热血老头变成了热血小头。


    但是李天风不打算再聊下去了。


    再聊下去就真的来不及了。


    三只通体雪白的鸟自海面上飞来。


    李天风举起石头又吹了一声,它们便像是对暗号似的,眼睛一亮,冲了过来。


    三只肥鸟,两只大的一只小的,齐齐把李天风撞倒在地,蹭着她的脸好一阵亲热。


    大的比人大,小的比手小。


    好一会儿,她才站起来,爬到了鸟背上。小的那一只毫不客气地蹦到了她的脑袋上。


    船夫看得发愣。


    “那我走啦!”天风回头挥挥手。


    “嗯、嗯……一路平安?”船夫下意识说道,却觉得自己的声音年轻得可怕。


    “记住了,千万不要告诉别人啊!”她刚要走,又转过头叮嘱。


    那笑容黑沉沉的。


    “不会告诉别人吧——”


    “你、你缘何信我?”


    李天风又笑,她答得理直气壮:“老先生有如此玲珑心肠,不骄不躁,可不能埋没在这里!赶紧渡劫,渡完劫找个收你的门派修炼!”


    ……


    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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