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玉刚刚调试好水镜,就看见李天风露出了这么个笑容。


    她咂了咂嘴,莫名从里面品出一丝不怀好意来。


    “正好正好,试炼才刚开始!”她招呼在座的长老,“你们都来看看!”


    太玄宗主峰正殿之中,几位长老环坐在水镜旁。


    “不急。”怀玉长老微微拉开面具,饮了半口茶水,“掌门师兄都还没来,小师妹速来喝茶。”


    斜玉瞪他。


    “都开始了!怎么师兄都不上心呢!”


    然而怀玉摩挲着手中玉盏,只当作没有看见她的眼神。


    倒是另一个白眉微胖的捻须道:“我听闻小长老这段日子为收徒一事忙里忙外很是费心。如今一看,你是找着良才美玉了?”


    斜玉听见他声音就来气,冷冷道:“良才美玉不算,能看得过去的倒有几个。”


    洞渊长老说话促狭,样貌却不算年轻。他是在座长老中资历最高的,修为也是最稀烂的一个。


    只是修为稀烂之人必有过人之处。洞渊长老年轻时也是名震楚云十八洲的绝世美男子,在各门各派都有交好的大能。


    简言之,这是个花瓶。


    斜玉修为也只是比他稍稍好上一些,却没有他那样的人脉。因此她虽然觉得对方说得不动听,倒也没有争辩。


    她撇了撇嘴,挥手将那水晶中的画面一份为八。


    怀玉坐在左上首笑:“师妹只留那少年少女一份看着就是了,旁的有什么好看?”


    “此次收徒不同以往关系重大,师兄你在说什么鬼话?”


    “非也非也,这可不是鬼话。”怀玉从容解释,“此次试炼与以往不同,掌门与我等商议,特地请出了后山里的这证心道,可不就是为了补那……的缺?”


    “师兄既知此事关系重大,就莫要再插科打诨。”


    怀玉道:“你入门晚,有所不知。此物原本是太玄宗长老考核时才会请出来的重器。我宗风尚,从来不是以武力为尊,反而以心境为首。这也是当年我宗立于第一等宗门近两千年而不败之决要。”


    洞渊长老听了,有些感慨地叹了一口气。


    “确实如此。当年我那一届选拔长老,师伯师叔还有我那师兄弟几个,抢破了头挤进去,却未有一个胜出。”


    “最后当时的掌门,也就是我师尊,把在旁边摇旗呐喊的我丢了进去。”


    说到当年韵事,洞渊长老眉飞色舞。


    这算是他的高光时刻:“我进去一看,风和日丽,笙歌处处,许多同门在那东海之上摆宴起舞,我瞧得高兴,也扭进去同他们载歌载舞,舞至目眩神迷之时,便被师尊托住腰。”


    “嘿,师兄弟几个都冷冷地看着我,好不嫉妒。”


    “我喝的晕晕乎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原来这就过了试炼。”


    斜玉心下冷笑连连,面上仍是一副愁苦之色。


    “长老把守一峰,自然要仔细考量心境。可这事,与咱们选徒弟有什么关系呢?”


    洞渊一旁的严肃女长老闭眼道:“当年那一批青年才俊,最终留下来的也只有洞渊师兄一人。那场浩劫,想必你这小辈也听说过。”


    斜玉心有所悟,只是心中仍存一口气,于是闭口不言。


    那女长老年轻时也喜欢废物洞渊。


    她扬了扬眉,道:“我宗上下化神期道君十余人,就在那场浩劫中叛离宗门,堕入魔道。此后纷纷陨落。那也是太玄宗……式微之始。”


    “堕魔。”斜玉几乎对这个词有了阴影。


    怀玉笑眯眯补充:“如今这情形,什么事都再没有心性重要的了。我们谁都不想再教出来一个宋春朝、江心或者崔绝。”


    “至于别的,你——”


    “停,我懂了。”


    斜玉听到这些名字就想砍人:“那为何师兄又偏偏只盯着李天风那两人看?”


    怀玉抬了抬下巴,坦然道:“这心魔也和心魔有不同。我宁愿收个心魔强大的,也不要那些心魔都跟凑数一样的臭鱼烂虾。”


    斜玉:……


    她不禁看了眼水镜中的画面。


    另外七个都大同小异,皆是白衣剑修御剑于低空,手中运着一把淡色光剑,神情冷峻地对着那一团黑色的心魔发出攻击。


    你来我往,打得有来有回,热闹极了。


    独独那李天风和少年的画面有所不同。


    黑云压城,遍地凄切。


    离锋冷着脸,提剑走在前面。不过谈话间的瞬息,他的剑已饮了血,血珠汇聚成流,顺着血槽滴落,一点点晕在地上。


    他拿剑的手很稳。


    至于走在离锋身后的李天风,就有点怪。她穿着粉嫩的衣裳,手上也没拿什么武器,仿佛出游踏青一般地跟在离锋后面。


    怀玉支着颊便笑:“这女孩有些意思。”


    斜玉无语,她原来也是这么想的。


    “……”斜玉的话在嘴边翻滚许久,还是没能说出来。


    那女孩能进来也不容易,何苦要拉低她在长老们眼中的印象呢?


    那边李天风已经和离锋走了一大段路。


    她昂起头饶有兴致地点评道:“没想到宝贝蛋你瘦瘦小小,心魔倒是格外能打。这么大的个头,实在让人挪不开眼……”


    离锋被她一番话恶心得不行。


    有的时候他真想就这么放下这家伙离开。


    还有那个腻腻歪歪的称呼……


    算了,这里没有别人,腻歪一点就腻歪一点吧。更何况,听多了之后,好像也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了。


    他皱着眉,头也不回地说:“别开小差,跟紧我。”


    洞渊长老看得十分满意,将手在胸前一拉,装作拉红线的样子。


    “少年少女,双双遇险。危急时刻,方见真情。妙哇!”


    斜玉:……


    她真的怀疑洞渊长老那些好朋友都是怎么处来的。


    李天风被离锋好一顿教训,又是不给离开他三步之外又是不许大声说话之类的,听得她很是感动。


    因而她露出欣慰笑容,一面乖巧地跟在离锋身后,一面又抬头看那团成一团的怪东西。


    这心魔已经吞了不少人族或是别的种族,它像是一个巨大的黑色毛球,身上的毛缠着不少碎裂的残肢断臂,还有十来颗掉下来的头,被它卷着头发吊在半空中。


    头颅们的眼睛睁得雪圆通亮,还滴溜溜地在里面转。只是他们说的话不太好听,李天风不喜欢。


    这只是第一眼,身为人族大家看到的都只是人的身体。


    含光殿中长老们只震惊了一瞬,便发觉里面不只是人。


    那黑色的如同迷雾一般的球体里,翻滚着毒蛇猛兽,像是一大锅大杂烩,被搅来搅去,时不时就冒个泡。


    它身上散发出一股邪恶的气息,即使是透过水镜看也让人觉得十分不适。


    斜玉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师兄,您觉得这心魔够格吗?”


    怀玉也沉默了。


    他并不是无话可说,而是在思考。他的手第一时间扣在了一旁的本命剑上。


    他能杀死这样的心魔吗?


    “够了。”怀玉皱眉道,“现在有另外一个问题。”


    他心中略有不安,却缓缓地浮起一个冷笑。可惜没人看见。


    “这少年将来必成魔头。”


    “咱们该介入了。”


    斜玉一愣。


    她望了一眼水镜。


    里面的少年少女面容出挑,少年虽然一身煞气,但一直护在少女身前,就连那些污脏的毒血,都没有半分溅到她的衣裙上。


    此情此景,便是昔年斜玉曾亲历过的。


    她心中有一种恻隐之情油然而生。


    “倒也——”


    灼热的风里似乎掺着刀,刮的人生疼。


    “这血有毒。”离锋冷冷地说。


    李天风刚结束和那心魔的对视,就看见离锋飞快地向前跃了好几十步。他手中握着剑,以一种肉眼难以观测的速度抖动着剑身。


    极细微的角度,却将四周街巷悉数化为齑粉。


    “从现在开始,和我保持这么远的距离。”离锋说。


    “还有,我记得离水走的时候给你带了解毒丹。吞下去。”


    他已经走到了心魔巨大的阴影下,整个人单薄的身子都被那如魔似幻的气息裹缠着。


    不,不仅是裹缠。


    李天风看得很明白。


    眼前这一切深晦的景象,都发源于离锋本能。


    她朝前又跑了几步,面色第一次变得凝重。


    “你到底——”


    “别过来!”一道剑芒擦着李天风的脸飞了过去,正中她身后那只变异的小兽。


    那是心魔分裂出来的子嗣,寄居在城中动物身上。


    离锋在被影响。


    而随着他被影响程度的加深,这里的怪物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恐怖。


    现在的李天风,还只是一个没有修为的凡人。


    “别跑啊。”她表情有点奇异地说。


    “我不跑。”离锋说,“但是如果发生别的情况,你要跑。要跑得很快。”


    他像是叮嘱真的小姑娘那样叮嘱她。李天风沉默了一下。


    “我得跟着你呀。”然后她轻轻地说。


    “喂,你们!”半空中飞来一个白衣人影,他脚下的淡蓝光剑短暂地驱散了魔气,“怎么还往那里面走?不想活了?”


    “……”


    他看看李天风,又看看默不作声,杀怪物却越来越熟练利落的离锋,不禁也沉默了。


    “……别告诉我,这是那兄弟的心魔。”


    李天风有点好笑地点了点头。


    白衣服震惊:“那他是过得有多不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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