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烂漫,整座城市流光溢彩,景观灯与车灯交相辉映,如绚丽长虹。


    富丽堂皇的酒店外,一辆辆光泽纷然的轿车先后驶来,制服笔挺的泊车员小跑着殷勤地迎上来。


    戚闻骁随手将车钥匙丢过去,转头看向从后座出来的两个朋友:“喂,他来消息了没?”


    林子看了眼手机屏幕:“刚才又给他发了条消息,没回。”


    戚闻骁顿时皱起眉头:“不是怂了吧?”


    剩下那人便嬉笑道:“哪能啊,他今天要是不来,以后还怎么有脸继续在我们面前炫耀。”


    戚闻骁眯了眯眼睛,随口道:“要不是为了看这场热闹,我才不来这破地方,觉还没补够。”


    说着,他和朋友相视着会心一笑,又提醒林子:“给段殊打电话,打到他接为止。”


    林子没有参与他们的奚落嘲弄,拿着手机,依言开始拨电话。


    耳畔机械的等待音响了十多秒,他正要对戚闻骁摇摇头,示意没人接,就听到等待音戛然而止。


    “喂?”电话那端的人轻声道,“林子?”


    林子愣了愣,连忙应道:“段哥吗?我们刚下车,你到哪儿了?前面给你发消息,一直没回……”


    “我在酒店外面。”


    清澈的声音从电波里涌来,又像是沿着看不见的信号溢进了空气,他隐约听见附近传来同样的声音。


    正盯着他打电话的戚闻骁也听见了,他们几乎同时转过头去。


    中心喷泉里的清凉水花源源不断地升起又落下,在夜色里熠熠闪光,前面不远处站着一道身影,修长挺拔,白色衬衫与黑色西裤,再简单不过的穿着,衬得气质优雅从容,与平日的秾艳大不相同。


    这已经足够令戚闻骁一行人感到惊讶。


    戚闻骁的视线紧紧胶着在他的上衣,难掩错愕:“段哥换风格了?”


    不再是万年不变的酒红与黑,那个画家最常用的颜色。


    他居然换成了白色。


    段殊挂断电话,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初次见面的朋友们,表情依然张扬恣意:“穿腻了,偶尔换换口味。”


    戚闻骁有一副好皮相,衣着考究,又有豪车相衬,可惜眉眼间透出一股掩盖不掉的轻佻,显然是个玩世不恭的公子哥。


    寻常的吃喝玩乐已经满足不了这类人,能用钱买到的东西终究是死物,哪里及得上活生生的人好玩。


    这群所谓朋友刻意施舍的逢迎就成了“段殊”唯一拥有的快乐,不管背地里他们究竟如何议论自己,他仍要竭力保持这种表面的光彩,并越陷越深,日渐沉溺于这种只剩脆弱假象的生活。


    因此在他们面前,“段殊”不允许自己露怯,也绝不能暴露自己只是个替身的事实,即使当他进入这座酒店之后,发生的一切都极不可控,但他依然要挺直脊背走进去,催眠自己真的被爱,接下来也许相安无事,也许他的忤逆会令陆执当场翻脸……


    不,陆执不会。


    陆执跟他一样,都是可悲的赌徒,是绑在一条船上的同伴,他也不会想让苦苦追逐的心上人知道自己背地里的所作所为。


    所以在这座金碧辉煌的酒店里,无数目光的注视下,他们会平静地望向对方,又慢慢移开视线,接着,两个人会同时无法自持地想象起今晚散场后,必然降临在私密别墅里的狂风骤雨。


    想到这里,水汽氤氲下的俊美青年笑容更盛,戚闻骁恍神间,险些要怀疑自己曾经下过的结论。


    他回过神来,张了张嘴,最终努力恢复了平常的语气:“白色也好看,我们进去吧,段哥。”


    在门童恭谨的躬身相迎中,他们一道走进了华丽璀璨的光里。


    灯光投落的阴影中,戚闻骁打量着他:“今天晚上一定很有趣。”


    段殊笑着回视,似乎真的全然不惧:“当然。”


    没有比在悬崖上行走更有趣的事了。


    前提是,这座悬崖伫立在梦里。


    一行人入场就座,晚宴尚未开始,光鲜亮丽的客人们低声聊着天,不少人的目光诧异地投向刚刚坐下的段殊。


    “那是黎先生的兄弟吗?长得真像。”


    “不是吧,我记得他们打过官司,今天不可能过来……”


    浅浅的议论声传进段殊耳中,他总是对声音很敏感。


    原来画家姓黎。


    戚闻骁也听见了,他审视着四周走动的人群,目光里充满兴味:“怎么没看到陆律师?”


    段殊摊摊手,语调自然:“不清楚,我是和你一起来的。”


    “不问问他吗?我还想跟陆律师打个招呼呢。”


    “不了。”段殊似是有些厌倦,“总是黏在一起也没意思,今天我们玩我们的。”


    戚闻骁哦了一声,笑着点点头:“有道理,偶尔是要保持点距离。”


    说话间,宴会厅里的灯光渐渐暗下,光束集中在中央舞台上,靠左侧的位置摆着一架盖有红绸的钢琴,台下的话语声当即淡去。


    主持人笑容满面地介绍着今晚的流程,说起那些略显用力的俏皮话,台下的宾客们适时鼓掌,一切都和现实世界里别无二致。


    段殊看着周围言笑晏晏的人们,内心感叹之余,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他好像忘记问齐宴,会以什么身份出现在这个故事里。


    齐宴说过,会跟他一起进入故事,扮演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提供帮助。


    不重要的小角色。


    那就应该首先排除画家和戚闻骁。


    段殊的视线从戚闻骁的两个跟班身上掠过,试图寻找端倪。


    察觉到他忽然投来的目光,林子悄悄低下了头,将视野拘谨地禁锢在眼前的酒杯上。


    正在他走神的时候,重要嘉宾致辞结束,主持人再度接过话筒,宣布拍卖环节正式开始。


    “第一件拍品,是由黎嘉年先生捐赠的油画——《风暴》。”


    段殊若有所感地抬起头,现场的气氛也热烈了起来。


    追光灯和摄影机转向同一个位置,最前排的2号圆桌旁,笑吟吟的卷发男人。


    段殊离得很远,幸好舞台上有大屏幕,那张被放大的面孔便陡然撞进他眼中,令他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与自己极为相似的五官,神情却完全不同,笑容明朗,栗色卷发和酒红衬衣令肤色更为白皙透明,更显出一种不知世事的天真。


    不止是天真。


    段殊下意识觉得,这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尽管他甚至没有亲眼见到黎嘉年本人。


    众目睽睽下,屏幕上的黎嘉年对着镜头微笑示意,然后礼貌倾身,聆听身边的男人说着些什么。


    那个男人是陆执。


    他仍穿着早晨出门时那套裁剪合身的手工定制西服,手腕处的白金袖扣光彩夺目,神情却不再冷漠,或许还称得上温和。


    镜头很快移开了,但不少人都见到了这一幕。


    戚闻骁挑了挑眉,朝身边的段殊低声道:“总算找到陆律师坐在哪里了,你和他旁边的画家长得真像啊。”


    段殊回忆着那张面孔,点头认同道:“他很像我。”


    的确是黎嘉年像他。


    他选择了用自己的脸进入这个世界,扮演替身的角色,正主的外貌自然要以他为蓝本生成,才符合逻辑。


    闻言,戚闻骁像是愕然于他的无端自信,沉默地瞪着他,竟不知该如何说下去。


    遥坐在前方的陆执不断举牌,仿佛势在必得,最终以高价拍下了黎嘉年提供的这幅油画。


    宽幅油画里是浓稠如墨的海面,暗红天际中盘旋着狂乱的风暴,将深海搅成破碎的漩涡,仿佛要将凝视着它的观众也一并卷起去。


    陆执站在这幅极具风格的油画旁,冷漠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一丝笑意,任由摄影师和记者们按着快门。


    期间段殊面色淡然,和其他人一样鼓掌,笑着注视这位豪掷千金的知名律师。


    戚闻骁与跟班面面相觑,连掌声里都写满了迷惘。


    直到下一件拍品显露真容。


    主持人掀开了身旁那架施坦威钢琴上笼罩的红绸,骄傲地宣布这是一位世界级大师成名前所用的钢琴,无论是本身的品质还是附加的意义,都具有极高的收藏价值。


    为了活跃气氛与抬高拍价,她笑着向台下端坐的各界名流发出邀请:“有没有哪位来宾想要亲自试一下音色的?”


    戚闻骁的眼睛亮了。


    “段哥,你在音乐学院里学的是什么专业来着?我记得是钢琴吧!上去秀一段呗?”


    说着,他兴致勃勃地举牌示意,将段殊慢了一步的回应抛诸耳后。


    “不,是声乐系——”


    没想到台下响应得这么快,主持人立刻望过来,摄像镜头随之移动。


    “好,那我们就请17号桌的这位来宾……”


    当段殊的面孔出现在大屏幕上时,全场哗然。


    他们的视线在遥远的17号桌和2号桌之间逡巡,以为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连黎嘉年本人都诧异地咦了一声,下意识坐直了。


    而陆执难以置信地转头看去,恰好对上段殊遥遥望来的视线。


    清晨时被他丢在房间里的弱小玩物,此刻换上了白得刺眼的新衣,神情波澜不惊。


    陆执目光中森然的冷厉只维持了少顷,又忽地消失,剩下一片深重墨色。


    然后他抬手,平静地鼓起了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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