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个质子，按例没有通传是不能随意来太后宫里的。
可此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上元节过后不久，他就要回东胡了。
谁知道这一去还能不能再见，他想趁着还在宫里的时候，能多和云韶待一会儿。
所以，一听说云韶回宫被来觐见太后，他立马来仁寿宫门口等着，就是想最快能看到她。
今日天阴的厉害，屋外面冷风嗖嗖，吹得人脸生疼，阿如汗紧了紧身上的袄，朝背风的地方走了两步。
见主子如此，安达心里有些不落忍，劝道：“太冷了，您再待怕是要病的，要不就叫人去传一声吧。”
阿如汗摇摇头：“不急，云韶每次来仁寿宫，太后都是要训她的，她待不了多久肯定就会出来了。”
“……”安达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又过了一会儿，主仆两个在门口吹得浑身直打颤的时候，云韶终于急匆匆的跑出来了。
“小十三，你是不是傻啊！”云韶见他脸颊冻得通红，气不打一处来。
小十三哪里都好，模样好，功夫好，脾气好，待她也好。
就是这性子是又直又倔的，根本不会拐弯儿似的，规矩说他不能擅自来太后宫里请安，他便在这门口傻等。
今日若不是宋冀瞧见，怕是他在外头冻成一座冰山，自己也是不知道的。
“来，这个拿着。”云韶将怀里汤婆子掏出来，暖乎乎的塞到阿如汗的手里。
“不要，你怕冷，你拿着。”阿如汗想推，却被云韶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乖乖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刚灌了水的汤婆子，外头罩着一层红彤彤的绒布，从云韶怀里掏出来又揣进他的怀里，上头还带着云韶身上独有的那股子甜香的味儿。
方才身上的冷能算的了什么，阿如汗觉得此刻心上也像是点了暖炉，热的几乎快要烧起来。
云韶可没想那么多，叫下人抬来了一顶暖轿，推着阿如汗坐了上去，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你这傻子，若再有下次，你真是怕坏了规矩的话，就散些碎银子给门口把守的人，叫他偷偷告诉我就行了，再不敢大冷天在这儿等这么久了。”
阿如汗听了，垂着头半晌没说话。
直到云韶急起来推了他一把：“跟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听见了。”少年俊朗的脸上带了些愁绪：“东胡来人说我阿娘病的越来越严重了，叫我赶紧回去，皇上许了叫我在宫里过完上元节就回去，以后我就再也不来了，你……”
他想问你会不会想着我，可是开了口却又说不出来。
想不想又能如何，他们的一生大约在这一刻都是能看到头的，如果不出意外，应该是再也不会有交集了。
“你是不是怕我没准备礼物给你？”云韶乐起来：“小十三，你想什么呐，你是我在这宫里最好的朋友啊，你要走，我怎么能不准备礼物给你呢，放心吧，都备下了，你走那日就能见着了。”
她说自己是她最好的朋友，阿如汗甚至不知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自己在她心里总有了一席之地，可这位置却并不是他想要的那个。
“你们中原人的传统是女子及笄便可成婚对吧？”
云韶点头笑：“是啊，小十三，你看你，夫子讲了那么些你都不记得，偏就记住这个了。”
阿如汗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我听人说太后很满意沈家公子，是不是等你半年以后及笄了，就会把你许给他啊？”
“皇祖母满意辞哥哥？”云韶有点懵：“我怎么不知道？”想了想，她摆摆手笑道：“没影儿的事儿呢，我阿爹还想叫我一辈子别出嫁，永远住在他跟前呢，那回还说我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都弄来给我做面首，哪有这样的阿爹啊，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阿如汗愣了下，随即附和着笑了几声。
笑是笑了，却一点儿不见开心。
这中原皇帝还怪开明，为了将女儿留在身边，竟是连嫁都不想让她嫁的。
若自己真的斗胆提亲娶她回东胡，怕是会直接被当成疯子撵出去吧。
“那若日后你有了心仪的男子，皇上还会困着你吗？”
从前二人在一块儿永远只谈些吃的玩的，这些大人的事情是从没说过的。
云韶没心思想那么多，随口就编了段瞎话：“若想入我的眼，这人必得是玉树临风，才高八斗的，不止这些，他最好还要懂些书法音律之类，我啊，最喜欢就是精通文墨的男人了，他要能这么优秀的话，怕是我阿爹就不会拦着了，天涯海角也会让我嫁的。”
阿如汗一听，失望之情几乎从眼底溢出来。
他不通文墨，虽八岁便来了中原，中原皇帝也许他和其他皇子一起读书，可他真的不是这块料，书读的乱七八糟，比云韶还差了好大一截。
也不知在东胡能不能请到教中原诗书的先生？
也不知道半年他能不能学到云韶满意的样子？
正当他暗地思忖之际，对面的云韶却噗嗤乐出了声儿：“怎么说什么你都信啊！小十三你可真好骗！哈哈，我才不要读书人呐，迂腐清高，没趣得很，再说了，不论如何，只要我喜欢，我阿爹都是不会拦的，哪有那么多条条框框。”
阿如汗这颗心，快乐的几乎要飞到天上去。
波折起伏自不必说，但确实是有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云韶歪了歪头，终于算是认真了一些：“我也不懂什么是喜欢，但我阿娘说过，她喜欢我阿爹就是一瞬间的事儿，就那个瞬间，她觉得我阿爹身上所有的小毛病都变得可爱起来了，我阿姐也说，她瞧着那钟佺做什么都觉得好，哪怕他在路上摔了一跤，阿姐都觉得比旁的人摔得更顺眼。若有一天，我也遇见那个做什么我都觉得可爱的人的时候，我再来答你这个问题吧！”
阿如汗想说：那若是你一直没遇到那个人，能不能试着喜欢我？
可直到轿子都到了他院子的门口，这句话，他也还是没说出口。
云韶太好，好到他觉得配给自己都算亵渎。
二人在阿如汗的院子里玩了一会儿，直到天色渐晚。
连翘怕她玩的乐起来，又弄成上次那样，再被二皇子禁了足，心急火燎提醒了她好几次时辰。
“不玩了，等会儿我阿兄又来捉我。”云韶推乱了面前将输的棋局，不乐意的从榻上站起来：“等我明日再来，定要杀你个片甲不留！”
“好。”阿如汗宠溺的笑，起身送她。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了门口，眼见丫鬟已经提着灯在前面开路了，他才憋出一句：“你明日几时来，想吃什么，想喝什么？”
身形健美的少年立在门口，一张俊脸憋得通红，说完了却也不敢看她。
云韶被他这副模样逗得捂着肚子笑个不停，直到眼见他脸色一会儿更比一会儿红，她这才强忍着笑意：“我明日起了便过来，吃喝你不用备，我想吃什么到时候叫丫鬟小子们直接送过来就是了。”
“好，那我等你。”阿如汗唇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浅褐色的瞳孔亮的像是水晶，漾起一湖的柔光。
云韶忍不住踮起脚捏了捏他的脸：“我们小十三啊生的可真好看，也不知赶明儿要便宜了谁家的姑娘。”
院子里的灯映在身后，她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光雾里，眉目如画，笑容盈盈。
美的，宛若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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